“此人就是申公豹?”
蘇護仔細看去,就見這道人相貌清奇,風姿出塵,和曾經見過的方外之人並無區別,不知爲何那些文士對他如此忌憚。
按理來說,方外之人性情單一,罕與人往來,更該拙於言辭,這申公豹如此盛名,必是異數,不得怠慢。
蘇護將申公豹記在心中,往臺下看去。
邀請他的人,不在臺上,而在臺下。
兩位鬚髮皆白的老者起身,遙遙行禮。
“蘇侯!”
“太伯!仲雍!”
雙方落座,彼此打量,都是心照不宣地苦笑了一下。
這兩位說起來輩分很大,他們是姬歷的大哥和二哥,也就是姬昌的大伯和二伯。
歷史上,他們是吳國的開闢者,就是春秋戰國,吳王夫差的那個吳國。
試想幾百年後,吳國都是偏遠之地,現在尚未開發,更是鳥不生蛋的犄角旮旯,兩位西岐宗族爲什麼要去那個地方呢?
很簡單,爭位失敗。
他們的父親,要將西伯侯之位傳於老三姬歷,作爲兩個哥哥,太伯和仲雍主動避讓,遷居江東,建國勾吳。
這種行爲後來被孔子大爲稱讚,稱之爲至德,三以天下讓,民無得而稱焉。
不過對於避讓是主動還是無奈,也是有爭議的,因爲兩人故意把自己弄的像當地土人一樣,身上刺滿花紋,剪斷頭髮,表示自己不能繼承王位,讓姬歷放心。
當然,真正的心思,只有當事人知道,至德或粉飾暫且不說,至少這一世,太伯和仲雍坐不住了。
他們開荒江南,建立吳國,最重要的是什麼?
奴隸!
開荒那等苦力活,平民是根本不會願意去做的,唯有奴隸,死了也不可惜。
同樣吳國最初的平民,其實也是活下來的奴隸,脫得奴籍,得了自由之身。
但現在,西岐的奴隸轉爲了兵籍,誰還願意去開荒?
這兩位已經夠慘了,如今雪上加霜,會出現在朝歌,而且第一時間邀請蘇護,正是同病相憐。
果不其然,蘇護坐下後,三人甚歡言談,大肆抨擊,不多時身邊的看客也圍了過來。
蘇護髮現,雖然名家辯論有兩派分歧,但聚集在這裡的,絕大部分都是對改制抱有極大惡感和利益受到損失的反對者。
蘇護原本還害怕星星之火,已經燎原,現在則安下心來。
看來大部分人還是明事理的。
其實原因很簡單,風雅臺不是誰都能進來的,如果沒有一定的家財,會被直接排斥在外,能進來的非富即貴,基本都是奴隸主。
奴隸主分爲兩個團體,一夥是富足的平民,大部分是經商發家,奴隸代代相傳,也就是後世豪門富族的雛形,另一夥則是小諸侯。
至於同意改制的,要麼就是大諸侯,強盛軍力,博取名聲,要麼則是心地善良,不忍心見到身而爲人,奴隸過得豬狗不如。
對於小諸侯而言,他們不需要強盛軍力,強盛死了還能造反不成?
對於奴隸主而言,善心是什麼東西,他們只知道,本該屬於自己的奴隸,被不講道理的奪走了,他們要復仇。
“復仇!”
這個詞頻繁出現,打動了蘇護。
它來自於名家辯論,起初是支持變法的改革一方,對於奴隸行爲做出的總結。
這些名辯者認爲欺壓過重,總有一天,奴隸會羣起反抗,進行復仇,堵不如疏,與其將來爆發大亂,不如主動解決,給予奴隸平等的機會。
如今堅持這個觀念的中堅人物,正是申公豹。
而大部分名士都是反對變法的頑固派。
這羣人口中也有復仇,卻是利益被侵犯的奴隸主和小諸侯,對於改革者的復仇,到那時天下動盪,戰事頻發,戰敗者一方必然會被貶爲奴隸,奴隸不減反增,不僅解決不了問題,還反過來加劇其害。
兩方你來我往,原本各有各的道理,但自從申公豹來了,以一己之力舌辯羣人,每每敏銳地洞悉對方話語中的薄弱點,亦或是另闢蹊徑,製造陷阱,將反方駁斥得啞口無言。
無論是臺上還是臺下,衆人都恨得牙癢癢,偏偏這裡是文鬥之地,陛下都予以關注,他們不敢造次,否則必然將申公豹拉下來暴打。
蘇護旁觀者清,覺得風雅臺上的勝負其實無傷大雅,那只是逞口舌之利,關鍵還在臺下。
這羣奴隸主和小諸侯雖不是絕對高層,但都是有權有勢的統治階級,既然同仇敵愾,何不組成聯盟?
這些奴隸主手握資源,要糧有糧,要錢有錢,一旦得到他們的支持,冀州之戰的仇,一定要讓四大諸侯以牙還牙、以血還血!
復仇者!復仇者!
“諸位飯飽否?”
正當蘇護考慮振臂一呼,組建聯盟之際,臺上一道瀟灑的聲音響起,卻是申公豹放下酒樽,看向衆多名士。
臺上一靜,衆人的臉色都有些不好看,一道道屈辱不甘中透出躍躍欲試的目光回望過去。
申公豹很欣賞這種目光。
他出身妖族,雖因機緣入了玉虛宮門下,但在一行根紅苗正的弟子中飽受冷遇,修道數千載,居然還排在修道四十載,道術淺薄的姜子牙之下,喊其師兄。
申公豹心中憤恨,四處雲遊,和一些外教道友結爲好友,相處融洽,年前來到朝歌,看到名家辯論,深感有趣,也加入其中,博得了前所未有的威名。
一方面這種成就感讓他被壓抑多時的自尊心蓬勃,另一方面他也聽得封神之事,知道人世恐怕要發生大變,想着入世修行,說不定如聞仲那般得到人皇的賞識,在大商謀得高位,藉助人道洪流加以修煉。
雖然至今尚未得到人皇的召見,不過申公豹堅信,他已經入了陛下法眼,只要繼續表現下去,必有收穫,臺上這些文人名士,統統都是他的墊腳石。
正要再下一城,耳邊突然傳來悠揚的鐘聲。
咚!咚!咚!
申公豹臉色劇變,顧不得其他,立刻飄然下了風雅臺,化作一道流光,往崑崙山而去。
玉虛宮敲鐘,召集衆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