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驛館。
當姜桓楚邀請,三位剛剛抵達都城,風塵僕僕的侯爺應約,四大諸侯再聚,彼此相看,都是感慨萬千。
東伯侯姜桓楚,南伯侯鄂崇禹,西伯侯姬昌,北伯侯崇侯虎。
十幾年前,紂王初登基,天下依舊是八百諸侯,四大諸侯統領,鎮守一方。
東魯、南疆、西岐、北原,這四大諸侯國不僅實力強勁,更有一批堅定的盟友簇擁,權勢極大。
四鎮合圍中央,再有外敵東夷和犬戎進逼,邊境侵擾,造成了大商看似繁榮富強,實則統治不穩的隱患,只要統治者稍有決策失誤,立刻會被趁虛而入。
可現在呢?
短短十數年間,當今紂王陛下做了什麼?
似乎也沒做什麼太大的事情。
發起改革變法的不是他,最初給奴隸福利的,也不是他。
最值得稱道的,就是登基後不久,派武成王黃飛虎,領十萬精兵,滅了東夷。
有鑑於東夷大祭司襲殺那時的壽王,東夷的實力經過上千年消耗,已大不如前,這固然會載入史冊,但難度並沒有那麼大,真正難以解決的是來去如風的犬戎,那個草原民族至今還在囂張。
可明明沒有大動干戈,天下卻變了樣!
姬昌、崇侯虎與鄂崇禹三大諸侯一路進京,途經各大郡縣,發現各地都在解放奴隸,改革新法。
最令他們心痛到無法呼吸的是,一切進行得更順利,上下一心,改變很快落到了實處。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想當年他們推行變法時,遭受了多少牴觸反抗,現在怎麼有如此明顯的差距呢?
是因爲皇權和諸侯的不同嗎?
並不是!
諸侯在各自的封地,就相當於國王,生殺予奪,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之所以遭到抵抗,還是觸犯了奴隸主的既得利益。
這也是變法的通病,試想大禹治水後,威望高到什麼程度,依舊要通過殺雞儆猴,才確保稅法的通行,他們自然更不例外。
而現在推行得如此順利,不是別的原因,正是那些反抗者,死的死,屈服的屈服,奴隸主階層已經消亡,這才確保了奴隸的真正解放。
至此四大諸侯哪裡還不明白,最想要的變革改制的,正是當今陛下,只是利用他們,先將阻礙都掃得七七八八了,再雷霆萬鈞,以最快的速度,最佳的效率,貫徹四方。
他們悔不當初。
實際上,萬事有因必有果,究其根本,還是四鎮諸侯勢力龐大,對於中央沒有敬畏之心,將自己的地位擺在隱性的競爭位置,而非完全的服從上面。
否則真對中央言聽計從,他們豈敢率先改革?
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甚至繼奴隸和奴隸主之後,八百諸侯也將不保。
四大諸侯齊聚,也正是爲此。
可商量來商量去,衆人都拿不出好的辦法。
八百諸侯,數目看似很多,其實至少有六百多諸侯侷限於一縣之地,說是諸侯,與奴隸主無異,權勢主要來自於麾下的奴隸和稅收。
如今奴隸解放,稅收改制,他們還剩什麼?
剩下的諸侯,纔是能組建出兵馬的,卻又在不久前的大戰中耗損一空。
再看四大諸侯,姜桓楚早被架空,姬昌、崇侯虎和鄂崇禹麾下嫡系死傷慘重,統治力全無,也沒了一戰之力。
名存實亡!
有鑑於此,姜桓楚深深嘆息:“事不可爲,我等若不自請爲臣,以保富貴,恐怕下場,比起那些奴隸主更爲悲慘……”
此言一出,衆人面色大變。
即便心中已經考慮過這點,但真正從姜桓楚,這位昔日八百諸侯之首的口中說出,依舊刺耳無比。
他們是諸侯啊!
一國大權!
代代相傳!
大軍自備!
割據一方!
現在竟然要去爭那點賞賜的榮華?
“好個東伯侯,好個國丈,告辭!”
崇侯虎和鄂崇禹再也聽不下去,起身就走,但從他們的神情來看,絕不是沒有動搖。
姬昌則對着面色如常的姜桓楚拱手一禮,也帶着姬發離去。
倒是姜桓楚目送三大諸侯離去,臉上露出一股無比複雜之色,坐於桌邊,久久沒有動彈。
待得回到住處,一路沉默寡言的姬發突然問道:“父親,你是不是早就看出了陛下的意圖?”
姬昌看着這個最得意的兒子,曾經有希望繼承西伯侯爵位,甚至更進一步的兒子,緩緩吐出四個字來:“大勢所趨!”
姬發雙拳緊握,再也顧不得掩飾,直言道:“父親,大勢應該在我西岐啊,以你的聲望,以騎兵營的軍威,怎能就此屈服放棄,還有祖父的大仇未報……”
“住口!”
姬昌猛然低喝,直接打斷姬發所言,目光沉凝,臉上的每條皺紋都變得愈發深刻,一字一句地道:“我們是臣,陛下是君,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姬發還要再說,姬昌的手已經壓在他的肩上,彷彿有千鈞之重。
姬發的呼吸變得越來越粗重,父子兩人目光對峙。
半響後,姬發終於避開目光,垂下了頭,淚水無聲地滴落在地上。
男兒有淚不輕彈……
敗了!
西岐敗了!
不僅慘敗,現在面臨的,還是生死危機。
姬發姬昌都很清楚,此前鳳鳴岐山,有聖主出世之兆,證明他們西岐是有機會伐商,取而代之的。
可惜預兆永遠是預兆,沒有成真,不僅毫無卵用,還會惹來殺身之禍。
紂王陛下如此手段,如果真要夷滅滿門,那上至姬昌,下到他的一百個兒子,上千姬姓族人,無一倖免。
姬昌何嘗不想反抗,但當他醒悟過來時,大勢已成,西岐即便擊敗了蘇護,也絲毫動搖不了殷商的統治,所以從那時起,姬昌其實就在默默配合。
心頭滴血,也要配合,耗盡西岐的家底,只爲活命。
“明日我會進宮請罪,求陛下削去西伯侯之位,從此我姬氏永爲商臣,務念其他!”
姬昌看着姬發,再度一字一句地道:“你聽明白了嗎?”
姬發雙肩顫抖:“明白了!”
短短三個字,就抽乾了他的所有力氣,姬發臉色灰敗,跪倒在地,再也不復從前的意氣風發。
歷來野心勃勃之輩層出不窮,但真正能嶄露頭角者,又有幾位,需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史書只記錄那些成功者,或者即將成功卻惜敗者,而更多的連付之於實際行動的機會都沒有,心中的火苗就被時代的浪潮撲滅。
曾經的姬發,是時代的寵兒,現在也泯然於衆人,成爲一個平平無奇的臣子。
第二日,姬昌入宮請罪,後世將其評價爲中央集權的關鍵事件,讚許頗多,再加上姬昌後來教書育人,貢獻極多,聖人之名終於坐實。
而解放奴隸後的十年,是普及教育的階段,再十年,朝廷開始籌備科舉,又過十年,當新的的一代完全成長,民智已開,纔開始正式人才選拔。
一步一個腳印,國家的制度不斷改變,雖然在解決舊問題的同時,不可避免的爆發出新的矛盾,但統治根深蒂固,再也沒了大的動亂。
……
……
另一邊,在結束了分封制奴隸制,開啓新篇章的顧承,來到祖地,站在了九鼎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