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倚玉看到眼前這個離開自己一年半載有餘顯得有些生分的徐風儀。她心中不瞭解徐風儀爲什麼見了自己表現得如些侷促不安?心中除了驚詫不解而感到迷惑之外,還有幾分無可奈何的苦笑。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江湖經歷,讓這個曾經深愛自己的人變得如此陌生?
徐郎,我沒忘記你,你卻忘了我。你可知我活在思念煎熬中的日子,一年三百六十五個日子也不好過。劉倚玉的眼眶紅了,她無法舍下徐風儀在她家與她相遇而結下的一段難忘的情緣。那個時代的女孩子跟可以隨意出門交際應酬的男人不同,女孩子跟男人遇合很難,遇上自己喜歡的男人不容易。女孩子一旦在一個自己喜歡的男人身上投入感情後就很難脫身出來。徐風儀在離開到仙遊經商的日子,只給劉倚玉兩封信,一封是他剛到仙遊時寄出,而一封是他回到家鄉時寄出,只把談他路上際遇和與別人生意往來的平凡事,不關風情,不說離愁,讓劉倚玉感到很鬱悶很難受。在度日如年思念與日俱增的情況下。劉倚玉毅然離家出走,千里迢迢趕到徽州來尋找徐風儀以慰相思之苦。
女人追男人,如隔一張紙;男人追女人,如隔一重山。當劉倚玉在徐家吃了徐風儀的閉門羹之後,她的情緒受到很大的刺激。她乾巴巴送“貨”上門,倒貼給徐風儀,還要遭遇這種冷落,換了誰也受不了。這就是她象受辱一樣急吼吼動手打徐風儀的理由。
兩人在比武較量中間,她連續兩劍刺在徐風儀手腳。傷在徐風儀身上,痛在她心上。她惱羞成怒而動手打徐風儀,是有種恨鐵不成鋼的心情。劉倚玉下手的時候也掌握着分寸,徐風儀只受輕微傷而已。當然徐風儀也手下留情,但徐風儀下手比她重,震斷劉倚玉的寶劍,震傷劉倚玉握劍的虎口和手腕,也了她的心。
現在,劉倚玉以自殺要挾徐風儀,徐風儀也示弱表示願意接受劉倚玉任何條件。劉倚玉叫徐風儀負責的本意,其實是要求徐風儀答應娶她。儘管劉倚玉性格直爽豪放,平日詞來便給,頭腦直通嘴巴。但這種要求她還是覺得很難啓齒,出於擔心被徐風儀拒絕,害怕徐風儀不接受她的好意,不領她的情。劉倚玉蠕動良久,憋了半天,好象承受很大的委屈一樣,眼角沁出淚花,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來。
“怎麼回事?你有什麼話別憋在心裡?說吧!”徐風儀倒不是裝糊塗明知故問,他確實是不明白劉倚玉叫他負責的意思是什麼?是道嫌?還是賠錢?還是其他什麼古靈精怪的要求,他絕沒想到劉倚玉會要求他娶她!所以他也希望儘快搞清楚劉倚玉的要求是什麼,但願事情不是壞消息。
“哦!”劉倚玉點點頭,沉吟良久,終於鼓起勇氣直視徐風儀的眼晴,嚅囁道:“你──娶我吧!”劉倚玉說出這句話,臉上呈現出一片彩霞似的紅暈,同時深深垂下一向高昂的頭顱。
徐風儀吃了一驚,也憋紅了臉龐,手足無措地道:“這個……這個呀,……行嗎……,老天,你這是什麼話呀?……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作主呀!”徐風儀以爲劉倚玉試探他,但劉倚玉臉色凝重,表情十分誠懇,一點也不象開玩笑的意思。
“你可以娶我嗎?”劉倚玉聽見徐風儀這樣說話,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立無助的挫折感襲上心頭,表情變得有些古怪,語氣既有哀求的成分,也有威脅的味道。
徐風儀忽然抱頭蹲在地上,臉上表情十分複雜,有慚愧、自責、懊悔、痛苦和難堪,哭了起來,爲難地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辦?我怕師父不答應,師兄師弟他們爲難我……我父親又不在,誰替我作主呀?”徐風儀心情很亂,他確實是遇上難題了。他想,我到底怎麼辦?一時衝動,糊里糊塗惹來風/流債。現在,他夾在三個女人之間,不知道心該向着誰,不知道心該捨棄誰?張九妹倒沒什麼,花點錢就可以打發掉;但趙一蘭這種脆弱無助的楚楚可憐的女孩子,他無論如何也放不下!他覺得自己身爲男人,生來就是保護趙一蘭這種可愛又善解人意的溫室小花。他甚至覺得趙一蘭離開他可能活不下去;而劉倚玉是個比較強勢的女孩,一般這種女人不是男人的最好選擇對象,徐風儀對劉倚玉是又敬、又愛、又怕,把她當成神聖的不可褒瀆的女神。況劉倚玉有個霸道無比的父親,想到劉雲峰不懷善意的兇狠嘴臉,徐風儀不寒而慄。徐風儀不是不愛劉倚玉,而是害怕劉雲峰粗暴干涉!嚴師始終是他心中一道永遠邁不過去的坎!
“你念怎麼不能自己作主,你是男人呀!你還怕誰,你還看誰的臉色行事?以你現在的身手,還怕師兄師弟他們爲難你,他們不服,你就跟他們打過!用拳頭叫他們服氣。”劉倚玉急了,氣得直跺腳。
徐風儀當然不敢說怕黨忠貞這些混蛋,只是託詞道:“我怕師父不答應!”如果讓劉雲峰知道自己買了兩個丫頭,還搞他的女兒,他肯定要吃苦頭。
“你別管他答不答應,你先答應我!”劉倚玉迫着徐風儀表態。
“好,我答應你!至於師父同意與否,只能聽天由命了。”徐風儀讓劉倚玉一時逼緊了,況他心中也愛這個小師妹,就稀裡糊塗應承下來。
劉倚玉高興的跳了起來,突然使勁抱住徐風儀的手臂,激動地道:“你要娶我,不能反悔哦!”她剛好抓住徐風儀的傷臂,痛得徐風儀哎唷一聲叫了起來。
劉倚玉眼見徐風儀一手血污,衣袖上血跡斑斑,臉上也露幾分愧咎。連忙從自己懷裡掏一片手帕遞替徐風儀包紮手腳的傷口,同時關切地向徐風儀問道:“我剛纔氣在上頭,下手重了,對不起!痛嗎?”
徐風儀傷口確實很痛,但他不好意思說痛,而是口是心非道:“不痛,一點也不痛!”
劉倚玉眼見徐風儀如此大度和寬容,她相信自己的眼光,她託身給徐風儀肯定錯不了。
看着劉倚玉笑作一團,徐風儀整個人如泄氣的皮球,忽然唉聲嘆氣對劉倚玉說:“對,我差點忘記了,我現在很窮,欠別人一大筆債,也沒錢娶媳婦呀!”
“不管事情怎樣,你放心吧!我會盡力幫助你。”劉倚玉安慰徐風儀說,她這話也並非敷衍之詞,她確有這個打算。她甚至有回家偷點父親的錢來幫助徐風儀擺脫困境的打算。
徐風儀認真地對劉倚玉說:“我現在很缺錢,我不是貪財,而是努力賺錢承擔責任!我現在沒有時間跟你談情說愛!”徐風儀說這話時,絕望、無奈的表情形於顏色,讓劉倚玉看見他這付模樣也覺得有點心碎,也感染了他這種無助的悲哀。
劉倚玉看見徐風儀這付模樣,心中也老太不忍,她無法對這件事坐視不管。於是點頭道:“我知道我沒有辦法拿出錢來給你,但我很樂意幫你,我會盡力而爲幫助你,替你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唄。明天,我隨你出一起出去賺錢行不行?”
“好,有福同享,有難共當。看來娶你錯不了,這天糌晚了,咱們先回家吃飯吧!”
“今晚我跟你喝醉爲止,不醉不散!”劉倚玉眨巴着眼晴笑嘻嘻說,好象向徐風儀暗示什麼一樣。
回家其實很短,但被徐風儀與劉倚玉緩慢的腳步拉得如此深邃而漫長。這天夜色很美,夜風輕輕吹動樹葉,傳來沙沙的響聲。
劉倚玉倚在徐風儀肩頭上,明亮的月光灑在她的臉上。劉倚玉抱着徐風儀手臂,強拉他停下來,靜靜地望着天上的一輪明月出神。想不到想不到,月光如此皎潔明亮,剛纔她還和心上打架較勁,現在卻相依相偎擁在一起。此時此刻,月亮高懸在她頭頂的,便是那曾被李白舉杯相邀,於花間歌詠對飲的月亮麼?單是想想,她已然激動得無法言語。這太神奇,太不可思議了啊!
徐風儀低下頭,望向懷中女子。只見她緊閉着雙眼,濃密的眼睫微微抖動,彷彿有着極大的不安。如白瓷般光潔的臉龐泛着一層淡淡的紅暈,小巧的脣有着櫻桃一樣的色澤。而她身上散發出的處/子清香蔓延在四周的空氣中,跟隨着他的呼吸,直沁心脾。
她的身體如此柔軟,他抱着她,只覺得仿若掬着一捧清泉。純淨的,清洌的,透明的,讓他情不自禁變得小心翼翼起來,似乎擔心稍不留神,她就當真會如水一般從指間滑落。這種感覺陌生而不可言喻,很微妙很微妙。
快到徐家客廳的時候,劉倚玉輕輕靠在徐風儀肩頭,她想在廳外多呆一會兒。這可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投入男人懷抱裡,雖說走過的路很短,但感覺還算奇妙。對她這個做慣了深閨怨姐的人來說,畢竟還是覺得這種快樂而短暫的時光不可多得。在路上,她倒是看到有的草木也彷彿知道人間情愛一樣,不是她平日裡在花園中看到的尋常草木了,而是變成那種連技理的樣式,看起來好多樹木像是人兩手交纏在一起,上面鋪着綠螢螢的錦緞,下面的枝丫手拉手盤纏成一團。那場面,在劉倚玉眼中看來是足夠奇妙的了。但似乎對徐風儀來說,這是很尋常的一件事,因爲像這樣的氣氛他並感覺不到,只是經過院子前頭的那一段路,他感覺到劉倚玉緊緊控制着他,拉住他,好象怕他逃掉一樣。徐風儀知道他們進入大廳,這種微妙的快樂的體驗就不能爲繼了。就順着劉倚玉的意思,在院子中着實逗留了一陣子。這裡沒有人對他們側目而視,他們儘可能抓緊時間相依相偎。
徐家客廳裡,兩張木桌已經被拼在了一起,上面擺滿了一碟碟精緻的菜餚,有紅有綠,有葷有素,有蒸有炸,有米有面。劉倚玉看着桌上精緻的菜蔬,心裡暗暗讚歎着,想不到尋常吃的食物竟也能做成這個樣子,不要說吃了,單是看着,已經是種極致的視覺享受。更讓她沒想到的是,這精緻的菜蔬是一個看似傻乎乎的男人徐鵬做出來的。
“都坐下吧!徐鵬,去拿酒來!”徐風儀說着,也不理會他二孃、三娘,自己先徑自坐了下來,然後拉着劉倚玉坐在了他的身邊。他二孃和三娘搬來了凳子陪在一旁。徐鵬把一大壇酒放在了桌上,給每人面前都擺了一個大瓷碗,依次倒滿了酒。
徐鵬見大家都拘束地坐在哪裡,沒有人先動筷作個表率吃飯,便樂呵呵着對劉倚玉道:“來,吃飯,我做的菜難吃,就委屈你先嚐嘗吧!”
劉倚玉尷尬地看他一眼,欲言又止。這精緻的菜蔬還能讓她說什麼好呢?糟糕了!徐鵬這貨會不會搬弄是非,徹底把她摔東西的糗事說出來吧?
徐風儀把一切尷尬情形看在眼裡,連忙拿起筷子打圓場,夾了一塊點心給劉倚玉,說:“那你就先嚐嘗吧。”又向二孃和三娘道:“你們也一起吃,這劉倚玉姑娘不是外人,她是我授業恩師的女兒,也就是小師妹啦!大家就隨意吧!”衆人聞言,也便都拿起了筷子,但是面對着這樣一桌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吃哪一樣纔好。
劉倚玉看着自己碟子裡的那塊小點心,呈圓圓的餅狀,看起來雪一般白。她夾起來咬了一口,脆脆的,隨之一股清淡的甜味化在口中,再吃一口,似乎還有點冬瓜糖的焦香。
“這是什麼點心?”她向徐鵬問道。
“這個呀,不好說呀!你既然要問,我只好招了,這叫老婆餅!”徐鵬看着徐風儀擠眉弄眼笑道。“是用蜂蜜和了白麪,淋以蜜漿,慢火炙烤而成,吃起來是又甜又脆的!小媳婦兒,上門來了,當然要做老婆餅!不好意思,我又自作主張了。”
劉倚玉尷尬地點點頭,老婆餅,這名字還真粗俗的。不過,老婆餅味道相當棒,她就喜歡吃,一個不夠,再吃兩個、三個!
“這個呢,這個是什麼?”劉倚玉夾起一塊看起來像是烤肉的東西問道。
“這是烤/乳/豬。是用三個小豬沾了豆粉焙烤而成的。豆粉不但去除了乳/豬的羶味,還可以令肉質更鬆軟。”
劉倚玉把那肉放進嘴裡,嚼了嚼,一臉興奮地喊道:“好吃!太好吃了!”又轉頭對徐風儀道:“徐哥,你也嚐嚐!簡直妙不可言啊!”說罷忍不住又夾了一塊。
徐風儀笑道:“這乳/豬我吃膩了,你勸勸二孃和三娘她們吃吧。”
劉倚玉見徐風儀夾了兩塊淋了粘稠蜜\汁的乳/豬給他二孃和三娘她們吃,便問徐風儀道:“這個,可是徐家慣例麼?”看見徐風儀點點頭,劉倚玉夾了兩塊雞肉給徐風儀的二孃和三娘她們吃。徐風儀的二孃蹺拇指笑道:“好媳婦,你早點過門吧!”燥的劉倚玉滿臉通紅。
徐鵬向劉倚玉招呼說:“你這個試一下吃個獅子頭吧!那是用肉末裹着雞蛋花榨制,再澆以高湯調製的熱汁做成的。”
劉倚玉忍不住嚐了一個獅子頭,入口即化,先是鮮美的湯汁,然後是清新的蛋花香,而肉的香味則完好地被包裹在最裡面,細細品嚐,三種味道竟是層次分明的!果然絕好吃的美味佳餚啊!
“這個菜真好看!我都不忍心吃了!可也有好聽的名兒麼?”劉倚玉指着一盤雞蛋蔬菜拼盤問道。這些拼盤菜做成了樹林和畫船樣子,層次分明,惟妙惟肖,湯水的水紋也清晰可見,絲毫也不馬虎。樹林裡還鳥兒哩,看起來根本就是一件製作精良的工藝品。
“這是代表什麼意境呀?”
“兩個黃鸝鳴翠……門泊東吳萬里船!杜甫詩意呀!加拼盤入了牛乳,雞蛋,並蔬菜組合而成,上籠慢火蒸製成。這道蔬菜拼盤味道雖不太好,但是其最吸引人的倒不在嚐鮮,反而在賞玩。”徐風儀解釋說
劉倚玉自覺她今天不但開了眼界,也大飽了口福。什麼白斬雞,昇平炙,蔥醋雞,西江料,還有鳳爪……全都是她前所未見,前所未聞的。每一道菜,無論是用料還是烹調的技法,都極其講究,並且都有着自己獨特的味道,令人脣齒留香,回味無窮。
劉倚玉一邊品嚐着美味佳餚,一邊想,無論如何她一定要想辦法嫁入徐家來。單這徐鵬的做手藝就夠她享受了!思及至此,她放下筷子,舉起酒碗,真誠而恭敬地對徐鵬說:“徐大哥,先前在客房時出言不遜多有得罪,還望你念我無知無心,不要和我計較!今日這一桌珍饈美味,算是讓我這短視少見的閨中之人開了眼界,只是覺得,徐府真是臥虎藏龍呀!連徐大哥身懷如此精湛的廚藝卻隱身於此做夥計,佩服!佩服!我在這一段日子將在徐家住下,所以,請徐大哥多多關照。若是徐大哥有什麼要求,儘管提,只要是劉倚玉能力所及便一定辦到。這碗酒,就當作是我向徐大哥敬一杯吧。先乾爲敬!”說罷,劉倚玉便將酒碗放到嘴邊,咕咚咕咚地一口氣喝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