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忬道:“本司已發火牌,調動河南、山東衛所總兵馳援江南,等他們來,大家商議破敵計策,然後破賊。”
俞大猷抱拳進言道:“倭寇早有佔據台州的野心,現在得手了,他們吞到肚裡的東西,豈會輕易吐出來?我們只看見問題的表面,看見金尼帶着幾千倭寇佔椐着台州,以爲他們好欺負,打敗、趕走他們不難。我們其實沒弄清楚這件事幕後推手是誰!”
王忬愕然問道:“依你之見,這件事幕後推手是誰?”
“是東海四大寇,汪直、徐海、陳東、麻葉九怨他們在幕後支持金尼這次行動。如果大明官兵對臺州城的金尼發動攻擊,汪直、徐海這些海盜絕不會袖手旁觀,他們的兵馬肯定投入戰鬥。現在官兵台州城外駐紮上萬人馬,叛賊金尼手上只有數千個海盜,看起來是我們佔優勢。但這仗一旦打起來,敵人的外援會紛至沓來,敵人會越來越來。大人你小心防範汪直他們給金尼輸血馳援呀。”俞大猷根據他的經驗直覺,預見金尼大有來頭。
王忬沉吟道:“賊衆備細,本院已盡知,俟河南、山東衛所總兵到來,是進功還是防守,再行定奪。”咳了一聲,又問:“依你之見,如何對付這班頑匪?還有本司指示你辦的事,辦得怎樣?”
俞大猷道:“賊勢兇勇,斷不可以力敵;我看屯兵待變,還是穩打穩紮的跟倭寇對峙比較妥當;賊衆志氣不小,兼據有堅城,擁有尖刀利箭,我軍強攻,並無百分之百的勝算。自行檢討,敗象倒有不少。我軍的裝備低劣,而倭寇手中的奇兵幾乎無敵,戰士在倭奴的利劍下不斷吃虧。爲今之計,是爲集合能工巧匠,研製新武器,至少製造一把能與倭刀抗衡的奇兵武裝部隊,再跟倭寇決戰。或者把我朝成祖爺的神機炮輸送到江南前線,才能給倭寇予以重創。至於王大人要求截斷金尼的財路的指示,恕屬下無能,無法執行到位。巡察胡宗憲有妙破敵,大人不妨向他詢問詳細。”
王忬搖頭道:“請能工巧匠,研製新武器,也非一時可以奏功,若這些傢伙十年搗鼓不出一件象樣的東西,我們也跟倭寇乾耗十年嗎?這顯然是消極避戰的籍口,斷不可取;至於請成祖爺的神機炮下江南的事,我也無能爲力,朝中高士已把神機炮高高供奉在廟堂上,已成神物了,誰敢褒瀆神物?這不是找死嗎?我可沒有這麼大的權力呀,除非得到皇上同意,否則誰請不動這神機炮。我想這事皇上也不會同意,打這幾個小小的倭寇,也要勞動成祖爺的神機炮出征?你們這些將士幹什麼活的,也太無用了,惹惱皇上,後果很嚴重,這事也斷不可取。嗯,胡宗憲你有何高見,有神策否?”
胡宗憲誠惶誠恐抱袖作揖益:“依我之見,且與倭寇對峙,不斷派出間諜進城造謠惑衆,離奸倭酋之間的關係,讓他們同室操戈,自傷殘殺。我們可以坐觀成敗,坐收漁人之利。不過此事也非一日可以奏功,可能耗費一些時日。一旦計謀得售,肯定可以給倭寇重創。這麼幹是否可行,事關重大,請大人仔細酌斟!”
王忬聞言微笑了一笑,道:“我們行事也得分輕重緩急,現在上面催我出戰,急如星火。朝中高士蠱惑皇上,說倭寇象幾隻小螞蟻,我們只要略擡一擡手,就可以把倭寇捏成粉沫。我們無法拖延時間,不僅要打,而且趕緊打。誰不想打,割下頭顱,送到上面去處置。你說,我有閒工夫跟你們跟倭寇磨磨蹭蹭耗下去嗎?”
俞大猷、胡宗憲等人聽了王忬這話,都沉默起來。朝命難違,看來這一仗不管輸贏成敗,只能早打速打,否則王忬就無法交差了。上司交不差,大家別指望有好日子過。這一仗,那怕註定是輸,也要打,上面不管過程,只要個結果。
可惜王忬沒有聽從胡宗憲的建議,致使明軍在臺州遭遇一場令大明天朝喪盡顏臉的慘敗。胡宗憲的建議看起來也稀鬆平常,其實胡宗憲後來掌握江南軍權之後,就是按部就班對倭酋汪直、徐海、陳東等倭酋使用反間計,還真挑撥着徐海與陳東這兩人窩裡爭鬥起來。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俞大猷又向王忬請示怎樣處置投降的假倭?王忬沉吟片刻,反問俞大猷道:“你們有餘糧嗎?有錢嗎?”俞大猷據實上報,眼下明軍缺少錢糧,地方官都爲此事傷透腦筋。王忬揮手道:“既然沒錢,就無法養活或遣散這些假倭了。讓他們解散自謀生路,又恐怕散而復聚,重新爲禍人間。把他們殺了,拿他們的腦袋向朝廷換幾兩銀子使用吧!”俞大猷只得唯唯諾諾,點頭稱是。於是,五六百個投降明軍的假倭,因明軍沒有餘糧供養,又不敢釋放衆賊還家,結果盡數被誅戮貽盡。
這個消息傳開,衆假倭造反的決心更是堅決,人人都抱寧死不降的想法,發誓與大明官府死戰到底。
王忬又向諸將請教平倭計策,卻見俞大猷背後走出一個青年書生,跪稟道:“生員徐鳳儀欲獻一策,未知諸位大人肯容納否?”
王忬問左右道:“他是什麼野人呀?爲什麼會出現在這個議論軍機大事的場合?”無論古今,軍機重地,閒人一律免進。無論是出於軍事情報保密也好,還是機要人員生命安全也好,防範間諜滲透破壞,軍部總是處於戒備狀態,嚴防無相干的人蔘議軍機。故王忬對徐鳳儀這個不是體制內的陌生人出現他面前感到無比驚奇與詫異。心想:“你們這些人怎麼搞的?竟然還把閒人放入軍機重地,找死不成?”
俞大猷慌忙上前打躬作揖道:“他是浙江省忠義民兵頭領劉雲峰的徒弟,系徽州績溪縣秀才,名喚徐鳳儀。據本將觀察所知,徐生員忠勇愛國,體恤民生,是個可靠的實在人。他對抗倭戰事有獨到見解,每與本將議及前線事務,痛陳時弊,見解非常精譬,深爲俞某折服。王大人也不妨與他磋商一下軍事,或者能裨補闕漏,有所廣益!”
王忬忍住怒火道:“我輩朝廷大臣,尚不敢輕言如何抗倭,他是什麼人,擅敢議及軍機重事?真是少年輕狂,魯莽無知,自以爲是,簡直是藐視我大明朝廷無人?”
胡宗憲聽俞大猷說徐鳳儀是徽州績溪縣秀才,那樣徐鳳儀就是他的老鄉親了。甜不甜,家鄉水;親不親,故鄉人。面對老鄉親被上司刁難,他沒理由不出頭幫徐鳳儀解圍?於是他也出來向王忬求情道:“用人之際,智謀爲先,王大人不必計較他功名大小,有無名份,即使此時他是個白丁,若有高見,亦可參議軍機。”說罷,笑向徐鳳儀道:“你莫害怕,有何高見,只管向王大人盡情說;就是說得不對,我們不聽你的話就罷了,應該沒有什麼妨礙!”
徐鳳儀得到胡宗憲的鼓勵,大着膽向王忬叩頭稟道:“晚生曾聽說王大人有斷賊人財路的計較,深爲王大人精譬高見所折服。”徐鳳儀雖然不算是人情練達之輩,但他在陳述自己的見解同時也沒忘記拍一拍王忬的馬屁,給他戴一頂高帽子。這樣一來,他的見解被王忬接受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果不其然,王忬聽了他的恭維話,就欣然地拈鬚一笑,頗有一點得色自負之意,就再沒有表示出禁止徐鳳儀發言說話的意見了。
“據我所知,現在金尼四面連營,列於台州城外;第一營是爲山童;第二營是爲江頭羽根;第三營是爲小白成;第四營是爲九州五狂;四營互相呼應,使我軍顧忌甚多,不能放手攻城;金尼又於東南西北四個城頭,排開四路人馬,是爲軍師卜老實、徐海部屬龍白神奈、麻葉九怨部屬河內千里與陳東部屬黑田陽平等幾個倭酋,約有三、四千賊衆據守台州。倭寇目前聲勢甚是猖獗,傳言早晚去攻打杭州哩。
“金尼擺在北門外人馬倍多,有千餘人,真倭、假倭各佔半數。依鳳儀下情猜度,金尼此防並非是全爲防備官兵,實爲接應投奔他們的無知蟻民也。賊四面連營將近八座,眼下雖然稱不上人多勢衆,但都是精銳之卒,非我大明一般官兵所力敵也。若假以時日,讓她吸收蟻民,壯大聲勢,日後恐更難應付了。現在,王大人理應封鎖金尼通我內陸的道路,禁止一切難民以及行商坐賈接近台州城。台州城雖爲賊據,鎮守者金尼畢競竟是個女流,親善有餘,威武不足,也非大將之才,可使一將跟她打消耗戰就可以了。所謂慈不掌兵,象金尼這樣心慈手軟的女流,她遲早忍受不住殘酷無情的殺戮,最後可能選擇一走了之。
“鳳儀訪得台州城外一百里內有寧波、四明、仙姥和溫州等四個重鎮,都是行商坐賈富集之地,這些人一旦附會賊勢,這場官匪惡仗就更難打下去了,故寧波、四明、仙姥和溫州等四個重鎮,城內必須要有強兵猛將保守,約束行商坐賈外出,王大人宜速選擇四個得力將領,帶領水陸人馬,繞道到寧波、四明、仙姥和溫州等城,出榜安民,禁止商民與倭賊呼應;如果讓倭賊搶着先機,與此四城蟻民取得聯繫,壯大賊勢,則我軍危貽,勢必人心惶惶,戰守皆不能盡力。
“故鳳儀建議王大人,在未攻台州城之前,必須先遣四將,引兵攻打寧波、四明、仙姥和溫州等城,弱賊人之羽翼和依附。下此四城之後,再命一大將統率大兵直驅台州,只攻其北面一營則可,其他三面卻斷斷不可全攻。佯爲攻打之勢,使彼不暇救應諸路。或攻西北,或攻西南,只攻一營,一營破,則七營定必牽動。賊既無外援,陸上四面援絕,其勢不能與我軍打持久戰,其勢必散,敗走海外無疑。如此,我軍可不戰自勝!庸愚之見,未知王大人以爲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