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傑擡頭望望天色,天際的捲雲正一團一團重重疊疊地堆疊着,幻化着千奇萬態的形狀,陽光透過團團雲朵的縫隙照射下來的同時,也給它們周圍鑲嵌上了道道綺麗的金邊。
儘管陽光依然燦爛而溫暖,但翻卷的雲團中已經能隱隱聽到沉悶的雷聲,看到稍縱即逝的條條金蛇狂舞。
扭了一下脖子,擦了擦額前的汗水,白傑是在天雲山里長大的,他知道一場暴雨馬上就要到了。
“叔叔,我們還得再快點,看樣子,馬上就要下雨了。”白傑說道。
“前面全是高低不平、坑坑窪窪的山路,快還能怎麼快?白傑我看我們還是回去算了,早晚也不差這一天吧。”李強無可奈何地建議道,因爲他知道他說的都是廢話,準白說。
“叔叔,還是快點走吧,早日將那惡霸給收拾了,替你們報仇。”果然,李強料事如神。
沒有簇擁的隨從,也沒有鳴鑼皁隸和擡轎的農夫,只有叔侄倆雜沓的腳步聲激盪迴旋在寂靜的山間,特別清脆響亮。
逶迤百里的星羅山在暴雨將至時,除了偶爾的幾聲蟲鳴外,只有陣陣清風拂過面頰,很是愜意。
羣山大地一片靜謐。
翻過一座陡峭的山嶺,順坡而下,進入了一片地勢低窪的開闊地,兄弟倆都興奮起來,特別是白傑,更是興奮得哇哇亂叫。
管它呢,雨要下就下吧。
兄弟叔侄二人緩緩地一路漫遊着過去,轉過一片桔樹林,就看見一塊界碑立在了樹林邊,碑上有兩個古樸勁健的隸書大字:清水鎮。
哦,終於到了,樹枝倆人長出了一口氣,有些料峭的山風夾雜着若有若無的雨絲拂過面頰,真是清爽到了極點。
風停了,噼裡啪啦的雨點砸在地上濺起了朵朵輕塵,但還沒等它們升到它們本應升到的高度,就被接踵而至的瓢潑大雨打回到地面。
白茫茫的大地,白茫茫的山川。
起風了,也更冷了。
同福酒樓,出了桔樹林不太遠,路邊有一座孤零零的小院,小院大門的額匾上就歪歪扭扭地寫着這四個字。
看到有客人進來,客棧老闆和夥計卻是都站在門外彷彿是沒有看到一般,雖然白傑的穿着不是很好,但也是一襲白衣,背後揹着長劍,一看便是旅行的俠客。而李強卻是穿着破爛的衣服,全身骯髒不堪,所以老闆和夥計就都估計這倆個人不是什麼有錢人了
凡是騎馬來這裡的客人不是官差就是有錢人,所以店老闆和夥計纔會頂着雨跑出來,但是看到是十里八村的土包子,在這樣的雨天,別說老闆就是夥計也不會頂着雨出來的。
剛剛一腳門裡一腳門外,白傑就是一怔,他看見了迎門立着的一塊木板和木板後面一張嬌嫩卻全無表情的臉。
木板上有字,雖被雨水打溼了,字跡有些模糊,但一瞥之間,“賣身醫母”四個字就出現在心頭。
簡陋的木板上,寫着無奈和悲哀。
木板後的臉,雖然嬌嫩卻蒼白而木然,任由圍觀的人指指點點。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沒錢治病也所在多有,這都沒什麼奇怪,但要女兒賣身爲母親治病可就有點新鮮了。
即使母親的病因此而治好了,那女兒又置病癒後的母親於何地?她還能活嗎?
什麼樣的情況下,才能做出這種事,白傑感到奇怪。
“你是店主嗎?”他問跟在身後的老闆。
“是,是,客官,這裡的人當中,只有您二位是路過的,房間都空着呢。您二位當差,還是驛站遞信的?”老闆諂笑着說道。
張素元搖搖頭,復又點點頭,“不是,我是來找人的。”
“哎呀,真是貴人出門多遇風雨啊。天留客,真是天留客。雖說這會兒離晚上還有些時候兒,可您看這天兒,天留客啊!東首有間房寬敞,您二位快去換換衣服,都溼透透的了,千萬可別着涼。”店主熱情地說道。
沒理會店主的熱情和關心,白傑指了指那跪着的姑娘問道:“那個姑娘是怎麼回事?”
“那個姑娘和她媽媽是五天前到小店的。來的時候,她媽媽就已經病倒了。現在她不僅沒有給她媽媽治病的錢,而且就連店錢也沒有。您說,就我這小店,我就是想發善心,也發不起啊,是不是?”店主趕緊回道。
“所以你就逼她們要錢?”白傑淡淡地問道。
“小人就是逼她們要錢,她們可也得有啊,小人只是讓她們離開小店而已。”老闆毫不在意地說道。
聽了店主的話,白傑沒再說什麼,只是心中嘆息。
店主的行爲雖然可恨,但也合理,他雖然不屑店主的行爲,但也怪不到店主什麼,當然就更談不到責罰。
看着四周圍觀的人,瞧他們的裝束全都是在附近田地裡勞作,被暴雨趕來避雨的農人,他們臉上的神情或是同情,或是調侃,但更多的是漠然。
看着這些農人的神情,那店主的行爲就更不足爲怪,白傑明白,世間的絕大多數人既無所謂好也無所謂壞,環境使然,有什麼樣的世道,什麼樣的人就多些。
看那滿地長勢良好的莊稼,枝頭掛滿累累果實的桔樹林和古風盎然的秀美山川,他原以爲這裡一定是個世外桃源般的人間樂土,但眼前的景象讓他明白,想象永遠都只是想象,雖然地處蠻荒,屏城和其他地方並無不同,也許山高皇帝遠,實際的情形更加不堪。
就在李強不耐煩的連聲催促中,白傑正要進房去換衣服,這時他突然聽到一陣雜沓急促的馬蹄聲正由遠而近向着客棧奔來。
李強也聽到了馬蹄聲,但他沒有在意,溼溼的衣服粘在身上很不得勁,要趕緊換掉纔好。
不知爲什麼,白傑覺得這些來人可能和這個賣身醫母的姑娘有關,所以不自覺的就停住了腳步。
白傑停得很突然,李強一怔,也是急忙停了下,纔沒有撞到白傑身上。
“怎麼了,小杰?”李強詫異地問道。
“沒什麼。叔叔,我們回去坐坐,先喝杯茶,暖暖身子再說。”白傑吩咐道,“店家,來兩杯熱茶。”
李強知道,只要白傑用這種口氣叫他叔叔,那就是認真的,說什麼最好聽着。
兄弟倆剛剛坐下,雜沓的馬蹄聲就在院中驟然止住,緊接着,一羣人衝進店來。
圍在姑娘四周指指點點的農人立時都作鳥獸散,紛紛躲避這羣如狼似虎的猛人。
雖然全是落湯雞,但身前身後的百步威風仍讓那些個貼牆而立的農人雙腿打顫,嚇得連恨自己爲什麼要進來避雨的念頭都想不起來。
威風凜凜衝進店裡來的這羣猛人,在清水鎮這塊地面兒上,只要不是昧着良心說謊話,就沒人能說不認識。
即便真沒見過,但只要一見這陣仗,那就是傻子也知道他們是什麼人。
他們是清水鎮的惡霸,範天鏢和他的一羣手下。
在帝國,楚家是第一世家,雖然世受榮寵,權勢極大,但還談不到權勢薰天。
但在清水鎮,範家雖然崛起不過三代,但權勢卻已不是薰天就可以形容的,因爲範家就是清水鎮的天,自然也就用不着他了。
範家是崛起於範老太爺範行手中。
範行是屏城的第一個舉人,第一個進士,第一個作官作到知縣以上的清水鎮人。
範中行也是有帝國一代,方圓幾百裡之內唯一一個作到戶部尚書二品大官的人。
隨着範行的飛黃騰達,範家也由一個貧寒的農家成爲現在擁有全縣耕地百分之七十以上的豪門望族。
範老太爺有三個兒子,但這三個不肖子卻全無絲毫乃父之風。
雖然範行不惜金山銀海爲三個兒子運動,但不肖子們實在是爛泥巴扶不上牆。
範老太爺深知宦海險惡,仨兒子的表現終於讓他明白,自己的仨寶貝都不過是別人眼中的肥羊而已。
範老太爺智深如海,心灰意懶之餘乾脆就把兒子們都攏在身邊過安樂日子。
仨寶貝讓範老太爺深感遺憾的還不只這些,更讓他老人家深感氣憤無奈的是,自己這仨敗家玩意竟只給他生了一個帶把的孫子,可便宜別人的騷貨倒他媽生了不少。
三枝守着一脈,使得範大公子一降生就比什麼皇子皇孫更金貴千萬倍,自然,範大公子的脾氣也就可想而知。
當範大公子知道女人是什麼東西的時候,清水鎮的女人理所當然就都是他範爺的,只要他看得上。
自然,範大公子的女人也跑不了他衆多風騷美豔姨奶奶、姨娘、姨嬸和姐姐妹妹,表姐表妹等等等等……只要範大公子看得上。
不比那三個和孫子同樣荒唐的兒子,範老太爺畢竟見多識廣,自然知道兒孫們如此做法總難免碰上個把不怎麼開眼的死硬分子,於是不惜重金聘用了武林高手,十二位勇士來做孫子的保鏢。
今天也不例外,還是這架勢,如旋風般捲進屋中的十二位落湯雞猛人,把屋中央不管是人還是桌椅板凳什麼的都統統掃到了兩邊後,這才低眉順眼、恭恭敬敬地站成兩排,恭候主人範天鏢範大公子出場。
白傑和李強坐的位子,由於靠着緊裡面的牆根,所以範大公子的排場沒有波及到他們,但即便如此,李強的眼睛也已經立楞起來。
白傑皺了皺眉頭道,“叔叔,怎麼了?”李強恨聲道,“就是他們,就是他們把我們從宅子裡趕了出來。”
白傑一皺眉頭,眼神頓時是冷了下去,正準備站起身上前將那範中鏢給揍一頓,但是接下來的事情,卻是讓他又坐了下來。
剛纔還在品頭論足的人們此時全部貼牆而立,噤若寒蟬。
白傑掃了一眼,發現店主、夥計也和其他人一樣貼牆而立,絲毫也沒有上前去維護一下自己利益的意思。他知道,這一定是來人積威久已,方纔會有這樣的情況出現。
由於人們都貼牆站着,白傑的視野就陡然開闊起來。
小小的清水鎮竟也有如此威風的人物,白傑很是好奇,不由得注目細看。
人牆之中走出一個紅光滿面、肥頭大耳,淨泡也足有三百斤的大胖子,這個大胖子不用說,自然就是範天鏢範大公子。
手提着滴水的馬鞭,範大公子一步三搖又殺氣騰騰地站在了賣身的姑娘面前。
範天鏢看着木板,鼻子裡冷哼一聲,肉球上的兩條細縫中射出兩道陰冷的寒光。
用還在滴水的馬鞭擡起姑娘一直低垂着的頭,看着姑娘火一樣仇恨的目光,範天鏢毫不在意地冷笑兩聲,說道:“小賤人,我說呢,大爺我這幾天怎麼找你不見,拿你不着,原來是躲在這荒郊野店騙錢來了。”
“賤人,騙着錢了嗎?”說着,範天鏢一腳踢飛了木板。
姑娘剛要閃身躲開,但下巴已被範天鏢用力捏住,動彈不得。
“小賤人,大爺我看得起你,本想以禮相待,可大爺我萬沒想到你這賤人竟給臉不要臉,還他媽敢跑。你大爺我想要的東西,還沒有得不到的。大爺我還以爲這次被你這賤人給破了例,可你看,老天爺都在幫我,竟在這荒郊野店遇着你這賤人。小賤人,認命吧。”範天鏢獰笑着說道。
掃了一眼被踢飛的木板,範公子又輕蔑地說道:“大爺我還以爲你這賤人是個什麼他媽貞節烈女呢,既然想賣身,何不早說,大爺我有的是銀子。看你,非得拖着個病歪歪的寡婦娘跑這麼遠,可結果呢,一溜十三招,費了他媽半天窮勁,還不是得回到大爺身邊。喜玲,不是大爺我說你,你自己說,你賤不賤?”
用手指托起喜玲光滑粉嫩的面頰,範天鏢感受着指尖滑膩消魂的感覺,又不禁上一眼下一眼左右端詳起眼前這楚楚可憐的美人來。
那雙勾人魂魄的大眼睛水汪汪的撩撥着心火,欲啓還閉的櫻桃小嘴顯露出純真的神情,幹這樣的小妞最來勁,還有那吹彈可破粉嫩雪白的肌膚……
此時,範大公子一掃剛纔冷酷高傲的扮相,露出了哈喇子長又長的豬哥本相,就甭提多噁心了,以白傑的定力都不禁閉上眼睛,不忍再看下去。
當初一見喜玲這騷蹄子的那副美人坯子和扶風擺柳的騷樣,範大公子就擊節叫好,誰知這騷貨竟然敢他媽不從!
好吧,不從就不從,反正是在他這一畝三分地,從與不從都是早晚的事。
他範大爺也想雅一回,也來點柔情蜜意什麼的,因爲硬幹他有點膩了,於是也就沒有霸王硬上弓,可誰曾想,這騷貨竟他媽不識擡舉,跑了。
範公子那個悔啊,腸子都悔青了,他發下毒誓,從今而後,要再他媽整景兒,他範天鏢就不是人生父母養的,是畜生!
一發現喜玲跑了,範天鏢立刻撒下人馬,搜遍了清水鎮的角角落落,他更親自帶人尋遍了縣城裡的妓院、茶樓、酒肆和一切可能藏人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