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肥遺與金翅鳶大戰,匡正瞧得出神,不覺身邊多出一人,眉寬臉正。但看他:青年才俊氣方剛,七尺男兒虎背腰。雖着麻履透尊貴,紫氣東來號有熊。
肥遺不敵金翅鳶,頹勢漸顯。又見金光刺目,卻是那人自懷中掏出一物,長有三寸,似槍尖矛鋒。好寶貝,怎見得:金光耀目難細瞧,神霞跳動似火苗。仙家寶物玄莫測,建此功勞頭一遭。晃盪撲騰宛如魚,縱是霸主也可擒,今日撞見索命郎,只怪不該下青雲。
寶物無風自浮,那人只輕描淡寫喚了聲“去”。寶物飛射如電,眨眼便將肥遺戳了幾個窟窿。鳶王鉗之提起高天,重重一摔後便不再動彈,肥遺雖兇,終斃命於此。
匡早已驚呆當場,及肩膀落掌方纔醒來,連忙謝曰:“今日幸得兄長相救,否則吾命休矣。”那人笑曰:“小事爾,我那神禽喜食怪蛇,該是此獠氣數盡也。敢問小兄弟名諱,吾乃一部族首領,稱號黃帝,汝當喚我軒轅即可。”匡拜曰:“兄長大義,吾單名一字,匡也。”
厲嘯尖鳴,原是金鳶王食肥遺而歸,其體眨眼縮小,及按落軒轅肩頭已變至尋常大小,當真乃神禽也。待細問,方知軒轅此行乃爲尋仙銅而來。見時日不早,匡便將其帶回家中,備以豐盛酒食謝之。
後村民知事因果,見肥遺已除,無不歡欣雀躍,皆贊軒轅與神禽之勇。三日後,軒轅欲離,有意邀匡同去。匡應之,一來年少氣盛,當殺伐疆場,有所作爲;二者若是繼續留下,不知哪天又會惹出甚樣精怪出來。於己於人,皆當去也,唯有不捨愛妻爾。
月好棲枝頭,獨坐醉酒。遠眺山下燈火,匡一時竟嘆風憂愁。身後輕微腳步,不回頭。藍田靜坐依偎,細感膚溫,面容微白顯憔悴,顧盼生姿俏生生。良久,輕念:“君正年少,當走。”匡身顫動,將其緊擁入懷,“唯不捨卿爾。”
“值此亂世,君生逢時,今能與黃帝同去,乃三生之大幸也,望君莫踟躕。”
“你竟捨得?”
藍田頓作淚人,久不能語。匡無言,只感心如刀絞,此去日久,垂恨天地兩寬。夜魅情柔,匡捧起藍田精緻顏容,猶掛淚滴,臉瞳晶瑩閃光,怎一個驚心動魄:
煙雨梨花鋪滿塵,月宮堂前飲紅脣。
山野寂寥老猿啼,銀裝淡抹淺水溪。
獨坐兒郎藏心事,還需佳人對訴傾。
卿知難挽離人意,朝夕相處知君心。
不忍爲己意躊躇,惜情不該成心鎖。
不求王侯錦衣回,只盼君郎早日歸。
次日,父早於院中久候,待見人出,嘆曰:“汝等且隨我來。”至一偏角矮牆,推之,泥墜塵落,見一石劍斜插半入土中!藍田驚奇,問曰:“爹爹緣何藏劍於此,怎得從未見爹爹使過?”
父曰:“非藏也,其本就於此,且聽我細細說來。此劍乃爲父早年間無意中尋得,奈何其竟奇重無比,挪不得,搬不動,又不想他人得去,故而於此間修屋築舍也。匡今既力大無窮,或可拔出,若早得此物,肥遺定難傷之也,縱隨黃帝投軍而去,我父女二人亦可心安焉。”
軒轅見之嘖嘖稱奇,見草舍地處山隙一線天間,笑侃曰:“此山莫不是被這石劍從天而降劈開不成?”匡獵奇心起,此劍着實不凡定要試上一試。
繞劍三匝,觀劍身神紋密佈,甚喜也。隨之站定,弓步矮腰,雙手握柄。只一聲“起”,見雙腿肉鼓硬如石,臂覆青筋蛇打滾。可拔山兮力極盡,正是少年張狂時。
初時未露端倪,隨力加持,漸感山搖地動,一時竟站不穩跟腳。匡吒喝,劍出土石,氣勁劃雲障。細觀之,見此劍長五尺,寬三寸,灰石一體成胎,兩刃隱現寒光,似極鋒利焉。
又過兩日,終將別離。楊柳依依,兩小夫妻相擁話情呢。見時日不早,父催促。攜手慢行,相送十里。風輕雲淡步不歇,幾望回頭妻不移。夜有不寐思情人,歸途猶在望夫石。
既離家門,二人一路往西北而走。非止一日,至一嶺,可謂得天獨厚。怎見得:嶙峋險峰劍插天,半壁青蔥半壁圓。未見波濤大江流,奔騰洶涌聲先來。蛇霧逶迤繞山中,自與仙家比不同。白雲百變千番態,幽谷深藏潭中龍。匯精氣神蘊爲造化,納山川百靈以同修。
又有一峰,入雲不知深處。沿途怪石百態,巖壁蒼松勁柏。懸崖深澗,百花瑞彩。小獸探角,滿山亂跑。魚躍龍門歡跳躍,不怕白鷺頂上瞧。青山綠水通幽處,曲徑九轉難回頭。鬼斧神工嘆造化,遇此仙境不可求。
軒轅瞧得癡醉,不覺匡目光所向,複雜難明,竟是回到昔年生息之地。多載未見,綠茵盡復。往事浮現,猶在昨日。匡曰:“大哥可否暫留些時日,此處弟所出焉,待弟祭奠了親人再行上路可否?”軒轅答曰:“該當如此。”
山中小徑難覓,然匡來去自如,見草獸花鳥皆細說於軒轅。有蠪蚳,頭長尖角,模樣似豬;有嬴魚,肋生兩翼,音似鴛鴦,皆如數家珍。軒轅含笑不語相隨,路見一草上生有幾枚紅果,採而問曰:“賢弟可知此爲何物?”匡鮮有窘迫,搔頭語塞。軒轅大笑,曰:“此物爲兄熟知,其名沙棠,可防水,食之墜河無憂也。”匡聞言如遭霹靂,慧之音容自潛藏涌現,其因溺水而香消,然避水之物近在咫尺而不知,命也。
草叢聳動,似藏獸其中,匡當即凝望。復輕響,金翅鳶目如電射,展翅振天而撲殺。聲傳兒音哀嚎,二者慌忙望去,以爲是誤傷了哪家童子,卻見金鳶爪下提着個赤紅小豬。匡不禁莞爾,笑曰:“大哥,此乃山膏,可通人言,弟年幼時也曾捉過一頭。”
軒轅正欲答話,但聽嘩啦啦搖枝踏草,一半丈大火紅山膏自旁竄出,叫嚷:“醜鳥,快放下吾兒!”及見匡,如見鬼魅,腿軟再三跌坐,尖叫曰:“你這災星竟還未死,此番又回來作甚?”
匡啐了一口,大步上前,捶豬臉復揪其蒲扇般大耳曰:“說甚災星,找死不成?幾年不見,你這廝竟也這般大了,倒是可以勉強宰來做些吃食。”山膏幾近絕望,當真欲哭無淚。見二人似要往村中去,哀曰:“吾等命休矣,可憐那狗娃纔剛得一子。”
匡問曰:“此話何意?”
山膏惑言:“汝不記得當年之事?”
“究竟何事,速速道來!”
山膏曰:“觀爾形神不似說假,竟當真忘卻也。汝可知那夜你於西山瘋癲,百里山林化爲冰土,足足半月方纔消融殆盡。後又有惡神前來一探,若非我藏的夠深,只怕早就命喪他手,子這般又與災星何異?”
一席話如雷貫耳,匡一時竟呆立當場。軒轅亦大爲震動,何曾想一少年卻有此驚天之力。山膏繼而言曰:“此事村民移往他所故而不知,然一年前族人盡回,生息此間,總算過上些安穩日子。望爾早早離去,莫再與衆牽扯上些糾葛,又擾亂這一方清寧,此於人於己皆利焉。”
匡默然佇立,望山村隱現,意卻躊躇。入夜,茅草屋中,一精瘦男人側坐牀沿,其妻臥榻,二者相視懷中熟睡嬰孩,甜蜜且溫馨。男子忽有所感,遠眺窗外,然除卻搖曳鬼影枝頭,再無他物。
既折返,匡轉而西向,今見好友無恙,心下再無掛念。倒是娶得霓裳爲妻令其頗感驚喜,想年少時狗娃便對其情根深種,如今也算是得償所願,實乃幸事也。至西山,夜已深,草長荒涼,風聲蕭殺······
翌日,天明氣清,朗日高懸。山谷小村度日依舊,孩童戲耍,炊煙竈火,楊柳池塘,生息年年。西山,匡竟不知何時離去,唯墳前幾多鮮花紅果,風拂相送。
畢竟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