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初靜,人已寐。一片靜謐祥和中,馬壋岸口匯聚的大批人羣已經登上了一艘艘船隻,緩緩駛離了碼頭。江水沖刷着堤岸,唰唰的水浪聲音是那麼的清晰,江畔寂靜,彷彿剛纔長龍一樣的人羣都是虛幻的。
銀白的月光灑在地上,到處都有蟲生的低鳴。
軍隊已經出征,岸上的陳鳴望着江心裡一盞盞明燈連接而成的長龍,拳頭緊緊地握住。急襲安慶城比隊伍偷襲九江府城的危險性高多了,他對於部隊拿下安慶的把握五成都不到。
安慶守軍是不怎麼樣,馮鈐手中兵力弱小的緊,可安慶城上城下炮臺有十六個之多,即使一些大炮被陳輝祖早早拖去了河南,剩餘的火力也比九江要強得多。此外安慶城內還配備的有六所火藥房和十六所窩鋪,以及城牆內兵房二百餘件間,並且馮鈐最近還在城上垛牆四周增建許多槍炮口,安慶城的防禦力是很高的。
陳鳴以高平山爲東進部隊的總指揮,黃捷之前在鄱陽湖畔打的並不理想,陳永生又拖在了武漢,數遍手頭的營官,信任值和值得培養值最高的也就是高平山了。雖然這個傢伙在荊州之戰的掃尾部分——復漢軍進攻阿爾雅江部的時候犯了錯,追擊的時候有些縮,讓阿爾雅江本人逃過了一劫,被陳鳴在小本本上打了個差評。但現在陳永生不在,黃捷又要晾一晾,高平山就是廖化當先鋒。這次急襲安慶城,陳鳴調集了五個甲兵營和一個火槍營,外帶炮隊和運輸部隊,總兵力近四千。扣除了陳永生手中的隊伍後,這六個營頭加炮隊已經佔了陳鳴手下三分之一的實力了。
抽調走這些部隊,對於九江戰局肯定是有影響的。有了這支隊伍,陳鳴敢放言全殲九江境內的清兵民勇。而現在,就只能像湖口彭澤一樣,打清兵一個大敗。
回到住處,陳鳴一點睡意也沒有。他起身走到牆壁上懸掛的‘大清地輿圖’面前,這東西還是他在武昌繳獲的。紅色的箭頭表示復漢軍,黑色的箭頭表示清軍。一支支黑色的箭頭代表着一支支清兵,從東三省、蒙古、西北、直隸、山東等省地,像一支支利箭,扎向地處中原依靠大別山的復漢將軍府。
同時在南方,兩廣和閩浙都有部隊北上,四川也分兵一部追進了湖北。
在江南天堂之地,暗營傳來的消息無不顯露着地方官府召集的丁壯民勇數據在一直飆升,除外福建、浙江的外海水師營,也在向淞滬集結。
別看陳鳴先破荊州又陷武昌,現在奪湖口攻九江,氣焰囂張的不可一世。打全國局勢看來,復漢軍的形式還惡劣的很呢。
陳鳴記得第二次大小金川之亂要等到乾隆三十六年,他從沒有派人去聯繫過大小金川,不知道自己的出現會不會讓大小金川更早時候爆發。將軍府現在面臨的壓力實在是有些重。
甘肅的綠營最遲三月裡就能抵到河南,蒙古和東北南下的馬隊,一入張家口,一進滄州。
看着那一道道箭矢樣射來的清兵,陳鳴心裡真的擔憂陳惠把汝州、南陽給搞砸了。還好現在湖北被他攪鬧一圈,連同湖南綠營一塊皆元氣大傷,四川出川的綠營也一路追到武昌,顧不得南陽了。
陳永生在武昌待不了幾天,等陳鳴將九江府徹底拿下的時候,上游的隊伍也該順江而下了。那個時候安慶城能否得手也已經塵埃落定。
陳鳴當然希望高平山能夠拿下安慶城,那樣的話他妥妥的進攻江南。可高平山急襲安慶城要是失了手,陳鳴就要守在九江湖口跟清兵好好地磨一陣了。
舉國上下就是一盤大棋,戰爭迷霧重重籠罩,真正的高手或許在危險之中也能胸有成竹,指點江山,揮斥方遒。可陳鳴的棋藝很差,不要說走一步算十步,他就是走一步看三步都做不到,頂多是走一步看一步。
他打湖廣打江南,不是因爲多麼高明的戰略眼光,而是出於後是穿越者的見聞——江南是滿清的錢袋子,是滿清的漕運之始。打下了江南,打亂了江南,就是對滿清政府最沉重的打擊。
現在的局勢看,復漢軍挺進江南,前途未卜,但絕對有一戰之力。
……
就在陳鳴深夜中坐在地圖前細細沉思的時候,遙遠的河南戰場,陳州府城東鐵葫蘆衚衕。
陳友河抽着煙桿,長長的一支鑲銀玉嘴兒煙桿,一名一滅的煙鍋下綴着一個絲袋。陳友河深吸一口,從嘴裡吐出的煙霧籠罩着他整張臉。就像戰爭的影響已經籠罩着整個陳州府一樣,這本富庶的地方因爲距離郾城、許州皆近,於是成爲了清軍打東面進攻將軍府的一處基地。所以徵錢徵糧,徵人徵物,整個陳州府民生爲之不安。
陳友河的家族就是陳義和商號的大東家,復漢軍攻佔周家口那一劫,因爲陳義和與順豐商號陸掌櫃的關係,安安穩穩的渡過了去。之後的幾次交易,陳義和獲利甚厚。
但隨着環境的惡劣,隨着越來越多的徵捐,陳友河已經在考慮是否將商號關閉。作爲陳州府的老字號商家,陳義和一日不關門歇業,募捐的是否官府就不會忘了他陳家。
陳義和是百年老字號,陳友河捨不得這個牌子。但與整個陳家的得失相比,現在獲利已經微乎其微的商號,也就不那麼重要了。最多,戰後他再把商號立起來。
雖然那個時候陳義和現在各處分號的掌櫃、夥計可能一個都回不來。畢竟分號掌櫃和夥計不是家底豐厚的陳家,越是兵荒馬亂,糧價物價飆升,他們越不可能閒着。再說了,誰敢說這一鬧騰要多久才能平下呢?到時候陳義和就不是現在的陳義和了。
大傢伙說起來對朝廷都是‘赤膽忠心’,真說起內心話,也皆覺得大清的江山倒不了。
但魯山人鬧騰的太厲害了,那個陳鳴都已經打進江南了。破荊州,數萬八旗被肆意蹂躪,那是八旗啊。國族,人一生下來就有鐵桿莊稼的。
然後他又打破了武昌,湖廣總督都被他給逼死了。定長死的太不巧,怎麼看他的死都讓人覺得跟日益逼近的復漢軍是脫不了關係。而湖廣總督這般的封疆大吏,對於一般的商賈地主來說,太遙遠太高不可攀了。這也讓他們在內心裡對將軍府更加的敬畏。
如果說去年的復漢將軍府,在廣大老百姓和士紳商人心中的印記只是一無根浮萍,即使他們拿下了南陽府也不能代表什麼。那麼現在的復漢將軍府在老百姓和士紳商人心中就是一座豐碑。面對滿清高峨磅礴大山一樣的身軀來,一座豐碑顯得十分的渺小,但對於百姓和士紳商人來說,一座豐碑樣的將軍府已經讓他們敬畏有加。
陳友河與順豐商號有着不錯的交情。他要關閉陳義和商號,不僅考慮到官府——他日後好在知府面前哭窮,還要考慮到順豐商號的感觸啊。
這兩邊對付的法子不一樣,但陳友河的‘心’是一樣的,都要伺候好,都要不得罪。
就像禹州的方廷蘭那些藥材商人一樣,他們不敢明着觸犯何煟的發令,但他們可以聯繫禹州的坐地虎收元教啊,讓收元教去頂缸頂罪。
陳友河現在的‘心’跟方廷蘭他們有着異曲同工之妙。
這一夜陳友河徹夜未眠,那個在他心頭徘徊的念頭可是決定着陳家的命運和將來的……
……
阿里袞在這一夜裡也一樣難以入睡。作爲前來河南督戰的軍機大臣,乾隆皇帝的代表,阿里袞肩負的使命和手中的大權都遠勝過何煟、吳達善等。
三品參將、二品副將,四品知府,三品道臺,他說斬也就能斬了。這權利大的簡直驚人。
而有多大的權利就肩負着多麼大的責任。阿里袞手中的權利讓他直接步入人生巔峰,那他肩負的責任就讓他有可能身敗名裂,死無全屍。
——他要鎮壓將軍府,要最快的平定河南。但這談何容易?
現在的阿里袞不是從北京出來的阿里袞了,在鄭州的這段日子裡,阿里袞已經清晰的認識到復漢軍和將軍府是多麼的難纏。
他們在自家地盤外沿修築一處處堅固的營壘,守衛在交通要點或是地勢要害。
清軍根本不可能長驅直入,直搗賊心腹地,各路清軍只能一個堡壘一個陣地的硬啃。看看現在河南戰場的各路人馬,哪一支沒有被逆匪堅硬的防禦磕掉兩顆牙的?
今夜裡讓阿里袞徹夜難眠的就是吳達善的軍報。陝西綠營好不容易啃下了彭婆鎮,卻在進攻臨汝的過程中重蹈了先前的覆轍。一次次進攻,一次次失敗,士兵士氣低落,軍紀更加敗壞。
今天的軍報已經不是陝西綠營進攻臨汝的第一場失敗了,這是第三陣。
陝西綠營的勇名這是要在河南丟幹丟盡啊。
而據阿里袞所知,之前在彭婆鎮一次次挫敗陝西綠營的兩名賊首:楊平、馮少華,只是汝州境內早期的兩個山匪頭子,這真讓人笑掉大牙。倆山匪頭子讓陝西精銳官兵一籌莫展,可笑,可笑!
現在彭婆鎮守兵退入到臨汝去了,後者兵力更多,守備工事更強。吳達善一次次敗訊傳來,阿里袞都要對陝兵絕望了。
“平賊之事艱難,保國盡忠何其苦多也……”(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