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風沙影響不了江南的梅雨。
五月的江南,細如煙柳,氤氤氳氳的雨絲彷彿是她垂落下的青絲,在微涼的風中搖擺飄舞。被洗刷得潔淨的青石板,似掛着串串珍珠的黑瓦檐,還有那雨燕急急掠過的柳岸……,從天而垂下的銀簾把整個江南的大街小巷、市井街道,都編織在綿雨清婉的夢中。
陳鳴對江南的‘文人氣息’是一百個看不上眼,可是雨中的江南,烏檐白牆,微風細雨,小橋上站着一位撐着油紙傘佇立的姑娘,真是一副再美好不過的水墨畫。
五月十日,雨猛地變大了。“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秦皇島外打魚船……”
五桅大船上,望着雨水遮蔽了視線的長江口,陳鳴腦子裡竟然想到了紅朝太祖的那詩。除了幾個地域名不一樣,這艘《浪淘沙·北戴河》真的跟眼前的情景真的很相似很相似。
“殿下不用擔心。這個時節還敢出來撈魚的,那都是水上的老手。就算真翻了船,也死不了人的。”嶽文海看到陳鳴的眼睛落到不遠處幾艘小漁船上,以爲陳鳴是擔心那幾艘小船的危險,更進一步認爲那些漁民冒着大雨出來大雨是因爲生活所迫,忙勸解道。結果最後一句話剛脫口,就立刻知道說錯了。
還好陳鳴沒有計較。可是話題也轉移到漁民和漁業上來了。嶽文海想也不想就答道:“這個時候應該是大黃魚的汛期,每年端午節前後都是長江口捕捉大黃魚的最佳時期。”
“往年魚獲賣不完的,就都臭了,漁民白白辛苦。但從去年上海的三家罐頭廠投入生產後,這種現象就少了很多。再便宜也能拉到罐頭廠收貨處換到點錢。今年上海又有兩家罐頭廠投產,所需海產河鮮量是更多更大。”往年漁民們捕捉到的小魚小蝦,頂多是自己搞一點蝦醬,可今年開始連小魚小蝦也大批的運入罐頭廠裡,後者連蝦醬這東西也開始造了。
上海第一批的三家罐頭廠都是後勤部軍需供給體系中的一員,他們生產的罐頭絕大部分送入軍隊,用粗陶罐子乘裝。到現在上海已經有六個專門燒製粗陶罐子的窯廠了。而且最早的三家罐頭廠的東家還合資辦起了一家魚膏場,除了生產固體的魚膏,還有液態的魚油和魚膠。
嶽文海帶着小緊張的給陳鳴彙報着,卻根本不知道陳鳴對於這些並不怎麼關心。他手中拿的有一個物價報告,今年上海的糧價相比較去年降低了15%,布價低了7%,鐵器價格再次大跳水了2o%,因爲馬鞍山鐵廠投產的消息傳了出來,整個江南的鐵器都在大跳水。
油價降低了15%,鹽價也已經降到了1o文一斤,藥材價格降低了25%……
對比上海多了幾家罐頭廠、陶廠啥的,陳鳴更關注的是這個。這張物價表就表明嶽文海的工作是合格的,他乾的不錯。這就足夠了!
至於確切的百姓生計和窮困百姓的民生問題,21世紀的兔子還做不到全面解決呢,陳鳴要是對嶽文海計較這個就有些吹毛求疵了。他現在需要看的是陳漢統治區內整體百姓的生計恢復,經濟恢復和工業展,然後不耽擱他對北面動手。如此纔是重點!
今日他乘坐五桅大船冒着大雨出行,也不是來探察漁民民情的,而是具體的看一看這艘五桅大船的‘質量’的。這可是絕對的龍船啊。
“這船很不錯,很平穩。”陳鳴很滿意。五桅大船在長江口還能有如此表現,進了‘風平浪靜’的長江後,那就更穩妥的像房子了。
“這種花裡胡哨的裝飾都去了,就是純粹的船,一艘這樣的五桅大船要用多久?”陳鳴腦海裡有印象,他看哪個帖子說道,中國帆船的航雖然相對慢一些,但是適航性、安全性和貨物裝載比,卻相對西式帆船要好上不少。再加上所用船員少,遭遇風雨的時候收降帆快捷安全,總體上將是一種很高的商船。
中式帆船不適合作戰穿,卻很適合做商船。
陳鳴具體的也不知道這印象是對是多,可現在的情況,西式帆船於中國只是剛剛露出一點小頭,想要它成長成一顆蒼天大樹,還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而且民族自尊心也讓陳鳴不想放棄中式帆船。
軍事上且放到一邊,民用上也徹底落敗嗎?
陳鳴心裡不甘心如此。所以他很關注大號中式海船的製造。
女婿陳繼功接過了嶽文海的話棒,嶽文海利索的退下了一邊。他今年剛剛成爲上海市的市長——上海是大6上僅有的一個市,不歸江蘇管轄,松江府更罩不到上海的頭上,上海直接歸中央隸屬,嶽文海行政級別提到了知府一級,而且照他女婿給他透露的消息,什麼時候上海的交易額能過寧波,追趕廣州,上海的行政級別還能繼續往上升。嶽文海也沒有七老八十,他對於自己頭頂現在的這頂烏紗帽很寶貝,心還大着呢。
“船舶運輸力不足。”
“現在誰都知道我在忙着遷都事宜,而且這都城一遷,沒有幾個月是恢復不了的。滿清現在肯定認爲我是忙的焦頭爛額了。要是咱們這個時候有足夠的大船,裝上一個師的兵力,猛的在山東登6,一定能打滿清一個措手不及。”
北方現下正是小麥的收割期,如果復漢軍把山東的官府、豪強給收割一部分,那就有樂了。
如今復漢軍與滿清強弱已經沒什麼可計較的,陳漢主要是根基依舊不穩,而滿清在連骨頭帶肉吃了一個棒子後,補充來了不少血量,卻依舊挽不回太多的信心。因爲他們在戰場上始終都在失敗!
他們6續把北京的旗人回遷關外去,拉攏關外的漢民,抓來朝鮮人做奴隸,這顯然是在爲丟掉中原後的後北京時代做準備,也讓不少北方士紳暗自氣餒。北方暗營也6續向東北派出了不少人手,其中有潛伏者,也有暴動者,比如王佔清、鄭樂河、張柯等人,結果效果相當一般。
到現在唯一還能拉起綹子的就只剩下王佔清了。可本來在盛京北部活動的王佔清也被清軍打的不得不跑去了吉林,一張臉更因爲被土炮噴了一下,落得一臉麻坑,得了一個王麻子的綽號。
關外的旗人對於朝鮮農奴不是一般的苛刻,但復漢軍在那裡的力量太弱了,甚至還做不到擴充。以王佔清爲例,他手下的人馬砸開過兩個村落,‘解放’出來的朝鮮農奴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可結果呢?
王佔清手下至今也只有十個不到的朝鮮人,雙邊語言不通就是最大的障礙。
大雨潑灑着長江口遼闊的水面,寶筠狠狠地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衝着在四艘護衛戰船的簇擁下掉頭返回的五桅大船破口大罵。“娘希匹,還愛民如子,****啊,都他麼是吹得。”害得他白白在雨裡淋上一個時辰,身上披着蓑衣帶着斗笠,有個屁用。
船艙裡一個四五十歲的老頭子已經喪氣的靠在船壁了。很乾瘦乾瘦的一個老頭,可從他露出的胸膛上全是精肉。一雙手骨節粗大,此刻死死地握住拳頭,手背面青筋暴露。
四艘小船裡,一共十一個人,三個老人,八個年輕仔。此刻指着遠去的五桅大船破口大罵的不在少數,恨啊。這個機會又沒了。雖然這機會本身就是來懵的,來闖的,真撞上了是他們的幸運。可爲了這一天他們也準備了好久的說……
陳鳴到死也不會知道,當初自己檢驗五桅大船的時候,看到的那四艘小漁船上的漁民,不是真正打漁爲生的百姓,而是粘杆處精心準備的高手。如果陳鳴真的有仁愛之風,關心民生,哪怕是‘政治作秀’,他是有一定可能派人將四艘小漁船上的漁民帶到面前的。十一個人當然不會全部都帶到,但即使只有一個到陳鳴的面前,行險一搏,五步濺血,白虹貫日的死士也不是隻有要離、荊軻,大青果也是一樣有的。可惜,陳鳴沒那個閒心……
……
同樣是這個時候,陳漢派向暹羅的使臣,在一支南洋水師戰船的護送下駛入了曼谷灣。
鄭信所建立的吞武裡王朝的都城與後世的曼谷市只有一水之隔,就在湄南河入海口的兩岸。現在鄭信的王圖霸業纔剛剛建立,可在位四五年時間裡他大力鼓勵潮汕人涌入暹羅已經初見成效。這些人靠着關係也靠着勤奮,他們有的從商,有的從軍,有的從事墾殖,種植甘蔗與胡椒,以供出口。在湄南河東岸靠近今王城處,也就是後世的曼谷所在地,建立了一個新的龐大的華人聚集區。
任何一個王朝的建立都不是一個人的功勳,鄭信身爲華裔,先天上就吸引了暹羅境內大批華人的投效。鄭信手下很早就有華人的身影出現,還有不少華人組成的部隊,在連連的戰爭中更涌現出一些如陳聯那樣的名將。他們爲吞武裡王朝的建立立下了汗馬功勞。因此,鄭信即位後許多華人被任命爲軍隊長、地方官吏,有的則當了政府的包稅商。他們獲得了處理政治、軍事、貿易等方面的種種特權。在暹羅南部沿海地帶,華人的地位尤其顯著。
陳漢使臣的抵到讓整個暹羅的華人都一片沸騰。這個時代不是陳鳴的上輩子,海外華人華裔對於中國都有很強烈的炙熱感情。只是華人們的高興卻沒有讓鄭信也高興起來,作爲一個君王,他的腦子可一點都不笨。陳漢爲什麼這個時候派遣使臣來到吞武裡?而且隨同一塊抵達的還有港口國莫天賜的人,鄭信如果還想不出陳漢的打算,他就白瞎了眼睛了。
鄭信在使臣抵達吞武裡半個月後,才以正式的禮儀接見了來使。而此次作爲使臣來到吞武裡的人也不是別人,而正是陳繼卿。接見地點在吞武裡城的王宮,自卻克里穆、卻克里通鑾、汶嗎以下,吞武裡王朝裡幾個重要的文武大臣都參加了這次的儀禮。
暹羅很早時候就是中國的屬國,可是鄭信看碟下菜,自己自立爲暹羅王,沒有向陳漢也沒有向滿清進貢。陳繼卿面見鄭信的時候直接行拱手禮,這是直接以宗主國使臣自居了。行禮之後,陳繼卿用不算失禮的目光細加打量眼前御座之上的鄭信。他抵到暹羅已經半個月了,對於眼前這個還不到四十歲的外王已經有了更深的瞭解,作爲驅除外敵緬甸入寇的英雄,鄭信在暹羅國內有十分強大的威望。
而正值壯年的鄭信儀表也確實不俗,雖然暹羅的國王龍袍挺讓他可笑的,肩膀上翹起的馬褂士衣角看起來有點像國內演戲時候鬼怪的衣着,但鄭信腰桿挺得筆直,雙目有神,腿上橫着一把長劍,整個人顯得很威嚴莊重。
遞交國書,陳繼卿將之交給汶嗎,那副本早就通過他人轉交,內中並沒有會引起糾紛、誤會的言辭。除了略提了一下河仙,其他的說的更多地是兩邊的經貿和傳統友誼。
鄭信接過汶嗎遞上的國書,裝模作樣的看了幾眼,國書是中國、暹羅兩種語言寫成的。
“河仙是廣南國的一部分,上國這般越過廣南國……,似乎不好吧?”
“河仙雖然名義上臣服於廣南國,可實質上早就自立一國。其地之田陌交通更是莫氏一族胼手胝足開墾而出,而莫氏一族的身體裡流淌着有天朝血脈,我主豈能坐視莫家顛沛流離,無有安身立命之處?”
“大王身上也流淌着天朝血脈,同在南洋異鄉,何必同室操戈,手足相殘呢?”
“之前一事,實是莫氏一族之過,莫天賜願退位以贖其罪,莫家人也追悔不已,表示之後定與吞武裡友愛親近,萬不敢再重蹈覆轍。而暹羅自身又有緬甸大敵未除,大王得饒人處且饒人,高擡貴手,留一美談佳話,豈不兩全其美,皆大歡喜?”(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