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文賢是淮安本地人,今年二十五歲,已經考中了秀才。但他現在割掉了辮子,穿上了紅馬甲,成爲了復漢軍後勤部隊的一名書記員。他參軍的緣由當然不是出於對滿清痛恨,要再創漢家山河那麼的高大上,而純粹是窮的活不下去了。
窮秀才,窮秀才!
雖然秀才也是士紳階級中的一員,在鄉間地頭也很受農民鄉下人尊敬的,但他們遠不如舉人吃香。尤其是雍正官紳一體當差一體納糧的政策施行之後,天底下的窮酸秀才到處都是。而舉人一樣當差納糧的,但誰聽聞過有舉人餓的肚子咕咕亂叫的?
胡文賢上有老下有小,一大家子人七八張口哇哇亂叫,他只能投奔復漢軍。好歹一家人能先活下來了。他只是一個小小的秀才,不是秦大成這般的天下文魁狀元郎,大義,狗屁的大義。
那大義能換來糧食嗎?
胡家一家人可都要餓死了。胡文賢家的糧食就是被官軍抄走的,狗屁的大義。
胡文賢投奔復漢軍,不圖什麼將來長久,只求先保住一家人活命就是。做了復漢軍,胡家人就是軍屬呢,復漢軍裡能有餓肚子的軍屬嗎?
不僅不餓肚子了,葷腥都能吃上。陳鳴會在教條允許的時候,給童子軍加蛋,甭管是雞蛋還是鴨蛋,只要條件允許。只幾天時間胡家老小的臉色都有了一絲紅潤了。就憑這個胡文賢賣命也就賣了。
初入軍伍,與一幫大字不識一個的泥腿子爲伍,如果是沒吃過苦頭的讀書人一時間可能還踏不下身份。但胡文賢不一樣,他最落魄的時候都親自下水抓過魚蝦,挖過野菜,爲了父母妻兒不餓死,甚至偷過東西,讀書人的架子他早就扔了。
鹽城一帶也是有民團的,胡文賢之前在丁達的民團裡當文書,錢糧不多。如果胡家只有三四口人,那還能吃飽,但胡文賢的老婆是個好生養的,自從與胡文賢成親以後,那幾乎是一年一個的產孩子,中間有兩個沒能立住,可如此也有了五個孩子,加上老父老母,不算胡文賢本人就有整八口人,胡家只能半死不活的吊着命。
復漢軍順着運鹽河打到鹽城時,丁達拍拍屁股帶着人跑了,胡文賢卻沒辦法跑,他跑了,他的一家老小怎麼辦?
胡家本來就是半死不活,全靠胡文賢的錢糧吊命,丁達跑後,不幾日米糧就見底了。胡文賢很有果斷,直接剪了辮子。
胡文賢是鹽城外編號第六的這個粥棚的書記員,傳的是紅馬甲,要比黃馬甲高一等,書記員還負責每日的糧食、柴火耗用的記錄,可以說是六號粥棚的一個人物了。胡文賢的親戚、相鄰和認識的人,也託了他的福,在這些天在六號粥棚安置了下來。復漢軍的施粥很實惠,雖然是雜糧粥,但粥熬得真的很粘稠,插筷子不歪不至於,卻也能在鍋裡立上那麼一小會兒。
人羣之中除了胡文賢的親鄰外,還有胡文賢的同窗、同科或是同年,這些人甭管是秀才還是童生,流落到六號粥棚混飯吃都是落魄之人。但這些人裡如胡文賢這樣剪了片子直接投靠復漢軍的也屈指可數。
“朝廷大義?能換一斤糧食嗎?皇帝是不錯,我也確實考中了功名,但這些能跟我爹孃妻兒比嗎?家裡的糧食都被那羣遭瘟的兵給抄走了,不入復漢軍,胡家上下九口人就是一個死。”鹽城這裡,真的連賣孩子都沒人買。雖然還不到易子而食的地步,可只要大運河不通,只要來年還有旱災,蘇北早晚是人間地獄。
今年蘇北乾旱,甚至還鬧起了蝗災,夏糧收穫寥寥無幾,然後就是兵荒馬亂,秋糧也給耽擱了,幾百萬人沒了糧食,怎麼會不亂?
以胡文賢的眼光看,復漢軍只要在江南堅持個一年半載,蘇北這一塊非爆了不可。
進入了復漢軍的體系之後,胡文賢也算是瞭解了復漢軍,跟之前隔在外頭霧裡看花不一樣,這會看的很清楚。雖然復漢軍的體制跟我大清很不一樣,甚至跟之前的歷朝歷代也有不同,但怎麼說呢?仔細的品一品,還確實不錯。對老百姓很不錯!
可惜這些東西,外頭的百姓很少知道。而復漢軍自己搞的辮子戲、宣傳戲,限於各方面的壓力,也只能在南京、鎮江、揚州這些復漢軍有着很強控制力的大城市裡演一演,就這,演戲的那些文藝兵,嗯,復漢軍不叫戲子,叫文藝兵,還受到滿清方面的襲殺。
粘杆處這個把月裡的活動也是猖獗的很。這就讓復漢軍也露出了一個不是破綻的破綻——別看復漢軍的暗營牛逼轟轟,真的輪到他們來應對這種下三濫手段的時候,他們也坐蠟。
比如說這鹽城的難民裡就肯定有粘杆處的人,這些人用暗營的手段對付復漢軍,他們混跡在難民羣衆發佈謠言,掀動混亂,襲殺復漢軍的人,甚至往水源裡下毒等等。復漢軍不一樣還沒把人抓到麼。
胡文賢所在的六號粥棚有很多他的親朋,這一是爲了照顧自己人,二也是讓這些親朋爲自己做耳目,警惕粘杆處。胡文賢還不想死呢。
尤其是淮安這一仗問題不大的戰爭裡,作爲一名後方留守後勤上的書記員,死的會很沒價值的。胡文賢還想着去揚州和南京呢。復漢軍那麼多的大炮,那麼多的火藥炮彈,怕都能把淮安給轟平了。到時候大軍回撤,他也能在揚州或是南京城裡清閒上兩天。現在粥棚裡的事兒,看似簡單平常,每天卻能累死人嘞。
胡文賢一邊走一邊對周圍人喊道:“大家別擠,都有粥喝。復漢軍在鹽城施粥今個也不是頭一天,大夥兒都知道規矩的。我軍不缺糧食,所以大家都別擠。”
很簡單的一個事情,就是撒糧食收攏人心麼。陳鳴親手製定的策略,能很大程度上把自己在難民心中的地位提高一截。
事實上這幾天過去了,復漢軍在鹽城難民心中的形象確實是提高了不少,每到開粥的時候,都總會有控制不住自己感情的難民出來‘宣泄’內心的感激。而復漢軍在鹽城的招兵處,這些日子也收到了一兩千新兵。
蘇北的漢子真真爲復漢軍的擴編提供了大大的兵源,以至江南地面都在流傳說,復漢軍拿下南京後大大擴充的新兵,十個人裡就有七個是蘇北的人。不管是難民還是船工!這話說的太絕對了,可也從一個側面反映出了事實。
開粥了,一名帶着兩個小孩的乾瘦老頭捧着木頭剜成的大碗,打了滿滿一碗粥,只這一碗就夠他們爺三活命的了。老頭似乎是纔到這裡不久,看到兩個孫兒抱着木碗喝的香甜,老眼中淚水盈眶:“復漢軍是好隊伍,大都督是好人!給俺們這些苦命人一條生路。老漢年紀大了,到死也報答不了大都督的恩情啊。若是有來世,老漢當牛做馬,以報大都督的大恩大德。”說罷對着淮安方向就連連磕頭。
周圍的難民紛紛點頭,很多人還跟着向淮安方向磕頭。不管復漢軍現在是什麼身份,這些難民滿清官府裡不賑濟,等待他們的下場是很慘的。復漢軍現在就是活了他們命了,所以別說什麼收攬人心。他們這些百姓的人心一開始也都是向着滿清的,可滿清自己把他們推了出去。性命面前,糧食纔是真的。
在這天災**的檔口,讓這些一貧如洗的難民們,在絕望中真正的看到一絲活命的希望。
胡文賢笑眯眯的伸手讓大家安靜,他對他現在乾的事情非常滿意,不管怎麼說,因爲他的纔是他幫了自家不少親友,每當夜裡想起的時候內心都滿當當的成就感。
“大夥都聽好了,都把心放肚子裡。我再說一遍,大都督金口,只要有復漢軍吃的,施粥就不會斷了、短了,是不會讓你們餓肚子的。”
難民們一片歡呼,胡文賢一路從頭走到尾,至少碰到二三十個人在泣不成聲,“大都督就是活菩薩。老天爺保佑,保佑大都督平平安安,順順利利。”
……
就在復漢軍主力圍攻淮安城的同時,陳鳴也派出一支偏師掃蕩了清江和阜寧。
後者並不難打,在鹽城被清軍放棄之後,阜寧一樣被清軍給放棄了。倒是清江,這裡是淮揚鎮的重地,而且當地也組織起了民團,抵抗比之阜寧就激烈的太多了。
晚上,陳鳴接到了清江傳來的快報——當地的h族人願意放開教團防守的地段,只要求復漢軍能夠保證綠教徒的生命財產之安全,不計較綠教徒之前的抵抗。
陳鳴對於綠教徒對於星月教沒有太大的歧視,比較起這個,他對真神教更加反感。而且陳鳴也清楚,星月教與星月教,綠教徒與綠教徒間也是大不一樣的。清江,乃至南京、蘇州、鎮江等等地方的星月教和綠教徒,與這個時代的大西北星月教及其教徒是完全不一樣的,後者正逐漸興旺和傳播開來的教門制度是任何一個強力的中央集權政府都不能容忍的,那些人的野望是真正的在中國的國土上建立一個完全獨立的星月教國家,他們朝拜伊斯坦布爾的蘇丹,承認其是他們的精神領袖和星月教哈里發,對於這樣的極端星月教及其教徒——後世的同治h亂,陳鳴是不能容忍的。而清江這裡的星月教及其教徒,不管是宗旨還是個人的生活習慣,乃至思想和文化,都與中國的傳統文化有着深深地結合,對比那些教門子弟,他們是完全可被陳鳴所接受的。
就像前世陳鳴的h族同學、朋友,h族的親戚——他表姐夫,這是完全的兩碼事。
“我們可以保證其教民的安全和財產,對於他們【教團】的抵抗也可以不計較,也不會去搗毀他們的教堂,褻瀆他們的信仰。但教團手中的火器必須上交,冷兵器允許他們保留着,火器不行。而且他們還要繳納一筆錢糧,作爲其贖罪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