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三聲炮響連着三聲炮響,魯山縣西城外一片寂靜。
城門前大片空地上,一個個綠營兵身姿挺拔的站立當場,刀槍火器,在初春的陽光下泛着讓人膽寒的精光。在他們的四周,一面面三角綠營龍旗下是一尊尊讓人畏懼的火炮,淡淡的硝煙纔剛剛被風吹去。
閱兵臺上——實質上就是一座木頭搭的高臺。
保寧傲氣的看着兩千綠營兵,自從他到任南陽鎮以後,對於南陽鎮鬆懈的軍紀狠抓一把,現在考驗南陽鎮的時候到了,雖然還不知道這些兵到了戰場上究竟會如何,但只看現在,效果還是很不錯的麼。
王俊一邊奉承着保寧,讚歎着南陽鎮精銳,另一邊眼睛留意着臺下魯山縣的士紳和官員。果然這羣人現在精神振奮了很多。觀看了我大清精兵的校閱後,給這些我大清的忠良子民很大的激勵和信心。
那伏牛山中的陳家,最初只是跟官府頂牛,對於魯山縣的鄉紳大戶並無威脅。可誰料得到,常瑞那傢伙一把火燒了土門集之後,陳家人就徹底瘋了。先是打破了土門集,虐殺了衆多戰俘和常瑞本人,接着又衝出了大山,席捲了半個魯山縣,可是把鄉紳禍禍慘了。
陳家倒是不無妄殺人,除了王家和董家,陳家軍往來魯山半壁小一個月時間,就沒聽說過他們殺人的信兒的。可他們打破私礦,放出了大量的奴工,還搶走了糧食、布匹、食鹽等等生活必需品,這就真真的讓鄉紳感到不安和利益受到了損害了。
而最重要的是,陳家的名號已經被常瑞捅到了巡撫衙門,整個南陽鎮都因之調動了起來。幾千綠營大兵開進魯山縣,萬幸南陽鎮總兵保寧大人是個好官,對軍紀約束甚嚴,不然整個魯山都會被這幾千綠營大兵給禍禍慘了。
鄉紳們本來對陳家的‘遭遇’還有一股‘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的感情在,現在也全部煙消雲散了。這些人以徐家爲代表,恨不得保寧今日出兵,明天就能報捷。當然,徐鵬春也未嘗沒有對月長嘆,如果世上有一顆後悔藥,他那個時候應該會讓人去通稟陳家一聲的吧。他哪裡承想會鬧出這樣大的簍子呢?
浩浩蕩蕩,威威武武,我大清天兵耀武揚威的向着土門集進發了。
從魯山縣城到西門外,然後是西關,以及飲馬河沿岸,都圍滿了看熱鬧的人羣。柳樹吐新,春風拂面,千萬條柳絲隨風飄揚,散發出早春的氣息。這樣的氣氛和衆多的人羣中,沒人能發現人羣中有那麼幾個人臉上或緊張、或鄭重、或凝重,這些與百姓瞧熱鬧的無知並不相同的神情。
“大小十二門炮,兩千人。”
短短的一道消息,探察的很清楚,很明瞭,也很容易。清軍根本就沒遮遮掩掩,保寧把所有的力量都亮擺出來了,明顯是沒把陳家當做真真的對手看待。可陳光手下的這些鴿子,如何把消息送回老巢卻是個巨大的難題。
要越過土門集,然後繞道鳳凰臺後,不是不可以。但道路很艱難,很難走,甚至根本沒有貫通的路,要用繩索吊到斷巖下,而且‘一路’上不止一次。
每次向山裡傳遞消息,那就是一次賭命。陳光已經開始着手培養信鴿,但這需要時間。
陳家軍的大部隊——以礦工爲主力的隊伍已經不再鐵寨了,而是在一月底轉移到了小南溝。這樣在接到鳳凰臺的緊急情報後,可以更方便的增援鳳凰臺。陳鳴告別了自己的老婆孩子,也隨軍駐進了這裡。
陳家祠堂裡,靈位和族譜已經全部被轉移走的空祠堂。這些天陳鳴常到這裡。大戰來臨了,他的心卻有些平靜不下。
不是因爲土門集那些無辜死難的百姓,也不是因爲即將在戰爭中消亡的人命,雖然自己挑起的‘戰爭’會讓千千萬萬本可以活下去的生命死亡,但自己爲的是中國更美好的將來。那歷史上的百年恥辱,中國又失去了多少條人命?
陳鳴問心無愧,他纔不會因之而愧疚。
陳鳴是爲將來的‘無保障’感到不安寧。陳家如果打贏了眼前這一戰,那肯定的是要上達天聽了。乾隆如果調兵鎮壓,就豫西這塊地盤周邊的清軍不要太多。伏牛山究竟能不能擋住鋪天蓋地而來的清軍呢?
陳鳴知道乾隆時期的大小金川之戰,滿清前後動用了五六十萬人馬,死了多個總督、大將,耗費了幾千萬兩白銀和前後幾十年時間,伏牛山能頂得上大小金川嗎?
要知道魯山是平原、山區的交界處,並不是真正意義的大山之中。它的周邊除了各南陽鎮,西面的漢中鎮,南面的鄖陽鎮,還有西南的興安鎮總兵,也就是說打南陽鎮的背後——鄖陽鎮、興安鎮、漢中鎮三鎮人馬是一字排開的。
所以千萬不能以爲河南綠營兵少,就真的把這裡當做滿清兵力空虛之地了。只要清政府意識到不對,湖廣甘陝四川的人馬立刻就能平壓過來。清軍在河南人少,卻把握住了南陽盆地這個出入中原與湖廣的交通要點。
陳鳴隱隱畏懼的就是清軍的後勁,源源不斷地後勁。萬一敗了,伏牛山裡的老老少少還能活命嗎?
陳鳴不怕死多少戰兵,卻怕死的是伏牛山裡的婦孺老小,那就太悲慘了。更何況,就他這樣的軍事水平,對付過眼下這場大戰後,要真帶着部隊殺出魯山去了,究竟能掀起多大的風浪呢?他自己心裡都沒譜啊。
眼下的時節,滿清國勢正盛,大多數老百姓還有一口吃的,還有一條活路,他就是想打土豪分田地,估計都掀動不起來羣衆。
時間一步步向着春光明媚走過,就有越來越多雜七雜八的念頭涌上陳鳴的心頭,甚至這些念頭有些根本就是相反的。陳鳴自己的內心也很古怪,他可以認同戰兵在戰場上成百上千的死去,卻很怕山裡的婦孺老弱有個好歹,這思維他有時候自己想來也覺得很奇葩。
所以他來到這個空祠堂。或許是祠堂本身所具有的一種力量,在這裡陳鳴腦子裡亂七八糟的雜亂念頭會平靜下來,讓他能更好的捋清自己腦子裡的諸多念頭,也能讓他更清醒的展望未來。
既然已經決心顛覆天下,重塑中國;既然已經決心讓中國不再重複歷史上的老路,那就應該有犧牲一切的決心,也應該有可以犧牲一切的意念。陳鳴明顯沒有這些,或是說他沒有爲了天下把老孃老婆孩子都犧牲掉的決意。
在時代大潮面前,這就是他的軟弱。他的軟弱在這一段時間裡爲他引來了千千萬萬個雜亂思緒。這就像他當初準備劫牢破獄時候的心理一樣。
這是一個凡人面對時代大潮的正常反應,但陳鳴不是凡人,他是穿越者。
——他不但要讓陳家軍的實力強大起來,更要讓自己的內心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