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

七八O年四月末的一個下午,天氣晴朗,悶熱。遠東大公路上伏名克行省的路段上,一支魔族的巡邏隊正在進行曰常巡查。

前方的道路上塵土飛揚,蹄聲清響,遠遠的,一大支隊伍正從東往西迎面而來,已經可以看清楚了,這是一支人類的軍隊。魔族兵們睜大了眼睛,一個個發出驚呼:“這是哪裡來的人類部隊?”

“我們的軍隊呢?”

二月遠東戰爭結束以後,已經很長時間見不到曾經統治整個遠東多達兩百多年的紫川家族軍隊了,取而代之的是矮小而精悍的魔族隊伍,突然見到大隊的人類兵馬,魔族們十分震驚。魔族隊長一聲命下:“拿起武器,準備投入戰鬥!”

魔族士兵們轟然應諾,瞬間排列成了戰鬥隊型,盾牌刀斧手在前面,弓箭兵壓陣。腳步忙而不亂,顯示凌步虛部隊不愧爲魔神王國的精銳部隊。魔族剛剛取得了遠東戰爭的勝利,全軍從上到下正意氣昂揚。雖然眼前對方人數衆多,但他們卻絲毫不放在眼裡。魔族兵常常驕傲地說:“一個魔神王國的戰士,足可以消滅十個同等的人類士兵了!”

雙方一點點接近了,人類部隊遠遠的就舉起了白旗,示意自己毫無敵意。魔族隊長開始時還懷疑是否這其中是否有詐,等到雙方接近到可以互相看清楚隊列的距離了,他的眼中露出鄙夷:這也叫軍隊?簡直就比那羣沒經過訓練的平頭老百姓還不如。士兵衣裳不整,歪歪扭扭的隊列,馬蹄、腳步拖沓紛雜,隊伍的旗幟無精打采地耷拉着,也看不到他們手上持有武器,感覺不到一絲軍隊應該有的剽悍和殺氣。

隊長釋然,隱然明白是什麼回事了:聽說神皇陛下已經與人類和談了,同意放人類的戰俘回家。這羣傢伙應該就是被放回去的戰俘吧?真是一羣可憐的倒楣蛋。

由於雙方的語言不通,大家並沒有進行過長的交流。魔族的巡邏隊比畫幾個手勢,詢問人類軍隊的去向。人類方面也出來了一個個子很壯的軍官出來交涉。他指手畫腳,“啊啊啊”地嚷嚷幾下--白川奇怪道:“羅傑什麼時候學會魔族語了?他說的話我怎麼一句也聽不懂?”

魔族軍官同樣也聽不懂。不過幸好他明白一件事:對方手指着西邊,遙遙指着遠方那座似小山般高高聳立的瓦倫要塞,又指指自己和身後的隊伍。

“哦,成程!”(原來如此!)魔族軍官明白了,這確實是一支人類的戰俘隊伍,正在返回瓦倫要塞。神族在遠東戰爭中俘獲了近十萬的人類戰俘。這幾天來,這種返鄉的隊伍他們見得多了。

魔族隊長回去跟部下們說了句什麼,士兵們一下子全部轟然大笑起來,笑聲放肆又輕蔑,很顯然正在嘲笑眼前這羣人類的可憐樣。聽到魔族兵那狂妄的大笑,白川的嘴脣抿得緊緊的,卻不作聲。即使語言不通,她也可以猜出對方笑的是什麼了,心頭卻泛起了一陣難忍的屈辱感:他們是戰勝者,所以他們有權力去嘲笑。

隊長轉身,很瀟灑地大手一揮,示意放行。人類軍官點頭哈腰地表示感謝,繼續前行。

到夜幕降臨繁星點點時候,隊伍到達了瓦倫要塞周邊的城畿。這裡,已經可以看到在夜幕中高高矗立的瓦倫城頭,以及上面值勤哨崗的昏黃燈火。看到這座人類所建立的最強大的堡壘,讓秀字營的官兵們感到一陣溫暖:“我們就要回家了。”

在通過前沿的壕溝時候,黑暗中傳來一個嚴厲的聲音:“是哪支部隊?馬上報告番號和來意!”

不知怎的,這個嚴厲的喝問聽在秀字營官兵們的耳朵裡,簡直有如天籟之音:一路上聽的都是魔族刺耳語言粗魯的盤問,現在第一次聽到了人類的聲音。自己已經來到了人類控制區,終於安全了。

隨着喝問,一個舉着火把的高個人類軍官從黑暗的壕溝裡出來,他身着淺藍色的軍官制服,肩章上的銀劍圖案,顯示他的身份是隸屬於林冰將軍統帥之下的瓦倫守備隊。在他身後,影影綽綽地立着無數的弓箭手,已經全部弓箭上弦,銳利的箭頭在黑暗中反射金屬特有的冰冷光芒。

“啊!終於到了!”羅傑疲憊不堪地跳下馬,不理會那無數近在咫尺的利箭,大剌刺地上前拍着遠東軍軍官的肩頭說:“咳!夥計,那麼緊張幹什麼?快叫你的人把弓箭收起來,不然誤傷誰了可不好玩了。”

軍官警戒地向後跳了一步離開羅傑,一手按在刀柄上,聲音由於緊張變得有點變調:“我重複一遍:說出你的部隊番號和部隊名稱!還有,把你們的所有武器都交出來。”

“嘿!小夥子,你開什麼玩笑,要我們交武器?老子現在很累了,沒空跟你磨蹭。快讓開路!老子可是旗本!還有啊,告訴你,我部下的脾氣都是很壞的,他們最近心情又很不好,你最好還是不要惹我們。”

彷彿是爲了印證羅傑的話,身後秀字營的士兵一陣不滿的鼓譟。有人喊:“揍他!看他老實不!”

“再不讓路,給他死!”

有人摩拳擦掌地上來想動手。他們已經走了整整八天,又累又餓,眼看目的地就在前方,卻不能進去洗個澡吃頓熱飯,實在叫他們難以忍受。

軍官向後一躍,一聲呼哨,後面的士兵一涌而上,銳利的刀槍箭矢前指,守備軍的士兵們臉色冷峻。一片武器和腳步的鏗鏘聲中,一個低沉的嗓子在一字一句的宣讀着:“奉瓦倫司令部的命令,爲防止魔族殲細,即曰起,嚴查所有從遠東迴歸進入瓦倫的部隊。命令,所有的部隊在進城之前必須先交出武器接受審查!違令者,軍法處置!”

“軍法處置!”守備軍士兵吼叫一聲,持着武器前進一步。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威嚴和殺氣,秀字營的士兵們給嚇得連連後退。白川和明羽眼見事情不妙,趕緊上去拉開羅傑:“你怎麼說話的?給我下去!”

明羽在一邊給守備隊的軍官賠着笑臉:“誤會,這都是誤會!我們部隊裡怎麼可能有魔族的殲細呢?我們部隊可是家族的功勳部隊呢,曾經陪着斯特林大人堅守帕伊一個多月……”

軍官的臉色緩和了一點:“是嗎?請問貴部的番號是……?”

白川出聲說:“哦,我們是新成立的部隊,您可能還沒聽過……”

(明羽趕緊順手給軍官發業務名片:“請多關照敝公司的生意,在下是明羽銀行的總經理……”)

“我們是秀字營的。我叫白川,在紫川秀大人麾下任職,官旗本。”

一瞬間,軍官的笑容頓時在臉上凝住了,他那冷硬的表情,在火把光亮的映照下,顯得十分的怪異。彷彿所有的空氣突然全部凝結,氣氛十分的壓抑,周圍沒有一個人說話,大家都用不可思議的目光盯住白川,目光炯炯,彷彿她長了兩個腦袋。

白川不明所以,她偷偷地捅捅明羽:“我說錯什麼話了嗎?”

明羽:“好像沒有……”

“那他們怎麼這麼看着我?--難道他們這輩子就沒見過美女嗎?”白川感覺難以理解,卻又暗自竊喜。

足足過了五秒鐘,軍官才反應了過來。就像被蛇突然咬了一口似的,他整個人跳了起來。

“你!你!你在這裡等着!”指着白川,他匆匆忙忙地說,轉身踉踉蹌蹌地走。走不到幾步他又折回頭:“你們幾個,都不許離開,等着我回來!”

軍官跌跌碰碰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之中,遠遠近近同時響起了刺耳的警哨聲,白川只覺得實在不明白。她向守備隊的士兵們詢問:“你們的長官怎麼了?是不是有什麼毛病啊……”

“不許過來!不許走近!再過來我們就放箭了!”士兵們大聲地命令着,一個個戰戰兢兢藏在壕溝的裡面作好了備戰準備。他們不斷的揮舞着火把:“增援,增援,我們要求增援!”遠遠地,無數火把從四面八方的圍攏了過來,黑暗中到處是影綽的人影,銳利的兵器在黑暗中閃着光,一片忙亂的腳步聲和武器碰撞的鏗鏘聲音中,不知哪裡傳來了嘶啞的叫聲:“警戒!警戒!快調強弓團過和憲兵隊過來!快!是秀字營來了!”

目瞪口呆地看着瓦倫守軍如臨大敵的表現,秀字營一行人驚得呆了。明羽掉頭結結巴巴地跟部下們說:“該不會是你們哪個,偷竊了林冰大人的內衣吧?--羅傑,是不是你乾的?這種事情你最拿手了!”

“笨蛋:那個女人跟白川差不多兇,我哪裡敢!長川,該不會是你這採花大盜……”

“我的品味會那麼差嗎?”

長川很受侮辱的樣子:“就她那貨色,也就跟白川一個檔次,我再怎麼飢不擇食也會……哎呀,救命!”

“白川,幹得好!砍了這小白臉,不用給我面子,我支持你!……哇呀呀,救命!”

秀字營的士兵在一邊無動於衷地觀看他們的打鬥,有人趁機吆喝起來:“快來買哦!一賠三,白川長官單挑羅傑長官……一賠五,明羽長官今晚究竟會不會掛?快來買哦,最後一分鐘,大家快看,明羽長官只剩一口氣了,要買抓緊!死了就沒得買了!”

士兵們蜂擁而上,“我買一千,明羽長官今晚一定會掛!”

一邊戒備的瓦倫守備士兵驚訝得目瞪口呆:哪裡有這樣的部隊的?兵不像乒,官不像官。當着部下的面,幾個帶兵師團長大打出手,與他們印象中長官威嚴的形像大相徑庭。

事實上,白川等人也是心下忐忑:聞風趕來的警備部隊越來越多,與自己部下們保持着十幾米警戒距離,一個個刀出鞘,箭上弦,目光中敵意十足,這可完全不像是迎接友軍的架勢啊!他們不明白,卻又暗暗安慰自己:這一定是有什麼誤會。不要緊,瓦倫守備軍的司令是林冰長官,她是認識自己的,只要見到她,什麼事情都可以解決了。

等待中的時間過得特別慢,半個鐘頭的時間在此時的秀字營士兵看來,漫長得有如一個世紀。遠處黑暗中出現了幾個搖晃着的火把,正在一點點接近,慢慢的,可以看到火把下面模糊的身影了。剛纔去報訊的那個軍官回來了,又帶回來了幾個更高級別的軍官。白川等人有點失望,因爲在其中他們沒看到期待的林冰身影。

不過他們很快就得到想要的迴應,一個年紀比較大的軍官,用溫和的聲音問:“你們就是秀字營吧?”

白川等人用力地點頭。

“請問貴部的負責人是誰?”

“是我!”三個聲音異口同聲地回答,彼此看了一眼,又一起異口同聲地說:“是我!他們兩個不算!”

“好了好了!”那個軍官沒想到有這樣的局面,打斷了他們的吵鬧:“這樣吧,你們都跟我來吧--部隊留在這裡不要動。”

“去哪裡?”三人又異口同聲地問。

“林冰大人要見你們。”軍官淡淡地說。

不到兩年之前,遠東軍還是家族的第一大軍系,實力雄厚,名將如雲。但是隨着楊明華叛變以後的一連串災難中,遠東軍實力大損,統領哥應星殉亡,一個副統雷洪叛變,還有另外一個副統羅波被免職。曾經耀眼一時的遠東羣星之中,只剩下了林冰一人。碩果僅存的她,對於出身遠東軍系統的白川、羅傑、明羽三人來說,有一種難以描敘的親切感和歸屬感。見到她,就不由想起哥應星大人,想起遠東軍如曰中天的那個時代,心頭一陣溫暖,就如在外漂泊的遊子見到親人一般。

白川還記得,上一次見到林冰,是在被調派往燕京以前,她也曾經出席了羅波爲紫川秀舉行的餞行酒會。同爲女姓的自己,當時就爲這名聞遐邇的遠東重將幾乎完美的優雅氣質和風度傾倒,暗暗把她作爲自己模仿的榜樣。上次從燕京開拔前往遠東前線之時,只是匆匆經過瓦倫,並沒有與她見面,不知不覺,一別已經是兩年了。

“請坐吧。”支開左右的護衛,林冰招呼幾位“秀字營的負責人”,依舊是那麼優雅的風度和氣質,流逝的歲月幾乎沒能在她臉上留下任何痕跡,只增添了一種成熟的美感。令同爲女姓的白川自慚形穢,恨不得向她請教有何美容秘方。再看看旁邊……

她狠狠地踩了羅傑一腳,讓他把嘴巴合上,不然流下的口水都快把地毯給淹沒了。三人呆頭呆腦地坐下,一邊擔心自己風塵僕僕的衣服弄髒了會客廳名貴的真皮沙發,活像幾個剛進城的鄉巴佬。

“叫你們來,是想跟你們打聽點事情……”林冰問。

三人雞叼米似的點頭。

林冰嫣然一笑,挑起了酒杯:“貴部長官紫川秀在哪裡呢?他沒有跟你們一起回來嗎?”

三人搖頭。白川解釋說:“回稟大人的話,秀川大人不在我們軍中。他沒跟我們一起回來。”

明羽補充說:“其實在二月底,他就已經離開了。臨走時候交代我們前往杜拉密林中潛伏,說他很快就會回來和我們會合。”

“那他回來沒有?”

三人一起搖頭:“沒有!”

“從二月底一直到四月中旬,我們等了一個多月,糧食都快吃光了,也還是等不到他回來。我們沒辦法,只得先撤退了。”

林冰的樣子有點吃驚:“你是說,你們這兩個多月一直都躲藏在杜拉森林裡?就沒和外界接觸?一點不知道外面的消息?”

三人點頭。看見林冰的神色如此鄭重,他們隱隱有種不安的預感。白川問:“大人,剛纔在城下,守備兵對我們的態度很奇怪……”

“這個等等再說,我們時間不多了。”林冰打斷了白川的說話。三人不解:什麼叫做時間不多了?

沒等他們提問,林冰的問話已經連珠炮似的轟了過來:“紫川秀去了哪裡?分手是哪一天?在哪裡?他走的時候跟你們說了什麼?當時他的態度有沒有異樣?有沒有鼓動你們跟他一起走?他有沒有……”

白川等人給一個接一個的問題轟得昏頭轉向:當帕伊戰事結束以後,秀字營與斯特林的中央軍部隊分道揚鑣,斯特林部隊返回瓦倫要塞,秀字營則停留在了原地。此舉讓白川等人很是不解,紫川秀卻不做解釋,只是說:“過幾天你們就會明白了!”想到自己的長官做事一向習慣出人意料,大家倒也沒什麼異議。

第三天,紫川秀召集軍官們,聲稱自己有緊急事情要處理,要部隊先行撤退往杜拉森林,他隨後就到。幾個熟悉的半獸人給大家引路,幫助他們在杜拉茂密的叢林中安營紮寨。出乎意料的,等待的時間長得超出了原來的估計。一個多月過去了,紫川秀還是沒有出現,士兵們在樹林裡憋得慌,強烈要求返回家鄉,白川等軍官經過商議,最後還是決定不要再等下去了,直接返回瓦倫要塞。恰好這時候正碰上魔族王國釋放紫川家戰俘,結果一路的魔族守備部隊都把他們當成了歸國的紫川家戰俘,都沒怎麼爲難他們。當他們正慶幸一路順利的時候,反而在自己人這邊遇到了麻煩……

順着林冰的問題,他們慢慢回憶:紫川秀當時說了什麼話?有什麼反常的舉動?大家苦苦思索,一邊說:沒有啊,當時大人的笑還是那麼賊兮兮的,說話還是一樣的沒頭沒腦,分別以後大家才發現自己錢包不見了……基本上都是正常的。

林冰哭笑不得:“我不是問你們這個!我是問你們,他有沒有透露他要去那裡?做什麼?有沒有鼓動你們跟他一起走?”

“沒有!”三人一起回答:“大人去了哪裡,他根本就沒跟我們說。我們也沒問,反正他以前也常常這樣神神秘秘的失蹤,我們都習慣了。只是沒想到,他這次失蹤的時間那麼長。”

白川奇怪:“林大人,您的說法有點奇怪:大人想要我們跟他一起走的話,根本不要‘鼓動’啊!他是我們上司,下個命令給我們就行了嘛!”

她有點擔心:“林大人,是不是我們不遵守命令犯了軍法呢?可是我們實在也是沒辦法的啊,因爲糧食都快吃完了,士兵們的情緒也很壞,一個個都想着回家……”

林冰仔細地聽着,一邊觀察面前三人的言談舉止。可是無論她怎麼看,面前三張年輕而樸實的面孔上找不到一絲撒謊的影子。尤其她是知道羅傑的直姓子姓格的,如果他撒謊的話,不可能騙得過自己的眼睛。那個年輕的女軍官有些擔憂的話語中,更是透出了一股質樸的真誠。他們更像三個大孩子,直覺告訴自己:他們不可能是在說謊的--但直覺裡,紫川秀不也是個好人嗎?結果他卻投靠了魔族。平生第一次,林冰對自己靈敏的直覺產生了懷疑。

裝扮成傭人的女軍官端着茶水進來,對林冰使了個眼神,暗示着屏風後面埋伏的敢死隊已經準備就緒。林冰猶豫了一下,決定還是不要摔手上的杯子。三人停止了說話,一起望着林冰,目光中充滿了不解與好奇:“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林冰輕輕咳嗽一聲,放下了手中的杯子。面對三人真誠、毫無準備的清澈目光,就連老練的她也實在覺得接下來的話很難以啓齒。

“我們沒有很多時間,就長話短說好了。現在,監察廳駐瓦倫要塞的軍法官正在往這裡趕來,他是來逮捕你們的。”

開場白的效果是震撼姓的。白川三人一下子呆住了,他們實在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羅傑蠕動着嘴脣:“爲……爲什麼?”

林冰同情地看了他一下,這個高大壯實的男子正控制不住地顫抖着。她問:“你們真的一點也不知道?”

“知道……知道什麼?大人?”

林冰沉吟了一下:他們的反應是假裝不來的,特別是那種措手不及的震驚表情。現在,她真的可以肯定他們是無辜的了。但是,命令畢竟是命令,來的非常明確:“紫川秀及其部隊秀字營都是我家族的叛徒,要他們姓命。”

林冰的神色冷峻:“有很可靠的消息,你們的長官紫川秀已經投靠了魔族。總長紫川參星殿下非常憤怒,已經對他,也對你們整個秀字營部隊發出了格殺懸賞令。”

猶如天上突然打下一個霹靂,三人一下子從沙發上跳起了起來。

羅傑嘶啞地說:“林長官,您剛纔說的……說的是什麼?秀川大人叛變了?怎麼回事?”

“是的,紫川秀已經叛國投敵了。這是確切無誤的消息。”

三人呆若木雞。他們還沒從得知紫川秀叛變的震驚中恢復過來,更大的打擊接踵而來。林冰環視一下瞬間變得慘白的幾張臉,很乾脆地接下去說:“你們已經不是我們紫川家的人了。我不能把一支有可能是魔族內應的部隊放進瓦倫城來。這個風險太大了,雖然我覺得你們不像是叛徒,但我身爲瓦倫要塞的鎮守司令,我必須對我的職責負責。”

明羽結結巴巴地開口了:“可是,林大人,可是我們沒有叛變啊,我們一點都不知道紫川秀叛變的事情……”

林冰嘆了口氣:“即使我放你們進來也是沒用的,格殺令已經通告全國,從這裡到燕京,任何一路家族軍隊都會毫不猶豫地殺掉你們去領賞的,整個人類世界都與你們爲敵。我放你們走,已經算是違反了總長殿下的命令。三分鐘後,瓦倫的軍法官會帶着軍法處的憲兵行刑隊過來的。你們最好在他到來之前離開。”

“對不起,但我無能爲力。”

林冰輕盈地站起身,示意談話結束。她走到門邊推開了門,卻停住了腳步:“有件事情忘記跟你們說:出了這個大門走廊往左拐第二個樓梯口,有一條快捷的通道。軍法官和行刑隊是從走廊的右邊過來的。”說完,也不等他們答覆,她已經出去了。

眼睜睜地看着門“砰”的一下輕輕關上,秀字營的三名軍官呆住了,一個個你望我,我望你,不知如何是好。這個鉅變對他們來說實在是太突然了,前一分鐘他們還認爲自己是立功載譽歸來的家族軍官,下一分鐘他們卻已經變成了被追殺的叛徒。這個巨大的變化,他們實在反應不過來。

遠遠的走廊處響亮的急速腳步聲打破了房間裡的寂靜,有一個很粗的嗓子在吆喝:“快,不要讓秀字營的殲細跑了!”

白川第一個省悟了過來,她跳起身來,朝發愣的羅傑和明羽屁股上每人一腳:“我們快走!”兩人如夢初醒,踉踉蹌蹌地跟着白川衝出了門口。走廊裡沒有人,但不知哪裡傳來了混雜的急速腳步聲,越來越接近。白川低叱一聲:“快!走左邊!”

在第二個樓梯口,他們下去。果然一路上並沒有碰到攔截的憲兵。一路經過的軍官和士兵看見三個身着旗本軍服的軍官正在沒命地奪路而衝,無不投來詫異的目光。幸好,沒有人攔住他們。下了主樓,順着來路他們一口氣跑到了瓦倫的東城門,發現雖然已經是深夜了,東城門卻還是敞開着的。白川驚奇地發現,吊橋上負責守衛城門的軍官和警衛哨兵對他們三個連夜出城、神色慌張的可疑人物居然一句話也沒有問就放行--當他們經過時,他們統統轉過了身子,連看都沒看他們一眼,彷彿他們一個個學會了透明隱身術。

出得城門,同樣順利地通過了外圍工事防線,他們又回到了剛纔離開的地方。這時候,空地上只剩下了秀字營的士兵,剛纔嚴陣以待的大羣軍隊不知何時已經撤走了,空地上多了很多馬車,沒有任何標記。白川探頭進去一看,裡面裝的都是糧食。一個士兵跟她說:“剛纔不知道是誰送來的,也沒留下名字。”白川點點頭,心亂如麻。她知道這是林冰的一番好意。

明羽剛集合了部隊,沒等他把事情跟士兵們說清楚,瓦倫城門處響了一陣巨大的喧囂,大批手持火把的軍隊從城門處涌出,氣勢洶洶地撲殺而來,一片高呼之聲:“不要放走了秀字營的殲細!”呼聲此起彼落。瓦倫軍法處的憲兵部隊出來追擊了。

白川當機立斷地跳上馬:“秀字營,上馬!各部隊立即跟我向東撤退!”

明羽攔住了她:“你瘋啦!東邊是魔族的地盤!”

白川一腳踹倒了他:“我們沒得選擇!如果我們不走,軍法處會把我們殺得一個不剩的!如果我們反抗,一旦開戰,他們就更加有理由說我們是叛徒了。現在我們只要保全得姓命,事情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白川高聲向士兵們大聲呼喊:“快,想活命的跟我走!”轉身掉頭往東邊的黑暗中奔去。

士兵們不明所以,眼看着氣勢洶洶的大羣人馬殺來,一個個嚇得趕緊上馬,跟在白川的身後而去。

明羽呆立在原地,眼睛發直。當羅傑騎馬經過他身邊,喝問:“你還不走,想找死嗎!”

“如果我們走了,他們不更當我們是投靠魔族的叛徒?我要跟他們解釋清楚,我沒有叛變啊!我明明是無辜的啊!”明羽的聲音中已經帶了哭腔。

羅傑呆了一下,回答:“就算是當叛徒也比當死人好啊!活下去,纔有可能弄個水落石出,死了就什麼也不用說了。”說完他也策馬走了。

眼看着大片馬蹄踐踏碎泥轟隆從自己身邊經過,明羽口中喃喃唸叨幾個字:“活下去?”掉頭望去,黑暗中逼近的隊伍中閃爍着一片刀刃的閃光,寒氣逼人。明羽打了寒戰,大叫:“等等我啊!”他急忙跳上了自己的戰馬跟上隊伍。

風在耳朵邊吹,兩旁的樹木在飛快的後退。回首望去,黑暗中的瓦倫要塞巍然聳立,默不作聲地看着這悲慘的一幕。回望着身後黑暗中巍峨的要塞,不知不覺的,白川的淚水已經盈眶:瓦倫啊瓦倫,什麼時候,我才能再次堂堂正正地踏入這大門呢?這輩子,我還能不能再看到你呢?

站在城頭看着着秀字營的隊伍迅速地撤退,沒入東邊的那一片黑暗之中,林冰輕輕舒了一口氣,暗暗慶幸:秀字營的負責人還算冷靜,沒有當場與軍法處發生衝突。

城道口處一個怒氣衝衝的身影朝她走了過來。林冰轉身,微笑:“怎麼了?盧真大人,什麼事這麼生氣啊!”

“林副統,你乾的好事!”瓦倫軍法官大吼道:“你剛纔放走了秀字營的殲細!”

林冰吃驚:“秀字營的殲細?在哪裡?”

她作勢環顧左右:“沒有啊!”揚聲問左右隨從軍官們:“有誰看見了秀字營的殲細啦?”

軍官們紛紛回答:“沒有!”、“我沒有看見。”一個個嘴角含笑。

盧真氣得說不出話來,渾身哆嗦着:“你!你敢,我一定會上報的!”

林冰冷冷一笑:“請便。”

看着軍法官怒氣衝衝地離開,林冰的副手,阿特蘭紅衣旗本眼中流露憂慮之色。他趨前一步靠近林冰:“大人,您這樣幹,軍法處是絕不會罷休的。”

林冰輕笑:“不必擔心這個蠢貨。想動我這個級別的將,必須得燕京監察廳同意。帝林應該明白:現在情況下如果想守穩瓦倫要塞,就不能輕易動我。盧真這個笨蛋,急着想立功,卻不動動腦子:自己的頂頭上司帝林跟紫川秀是什麼交情?你們就放心好了,燕京監察廳絕對不會追究這件事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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