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上的陰雨還是綿綿而下,將一切都籠罩在煙雨濛濛之中,水氣繚繞,一切都寧靜而又自然。
餐霞道人撐着傘就出了孫府內院,來到大門前,這時還有着一個僕役和一個少年,正在等候着。
道人在門口站定,冷冷目光一掃而過,就開口問着:“都辦好了嗎?”
那僕役一身車伕打扮,此時聽了一怔,連忙上前,低聲答道:“辦好了,那人正在城北一處宅院裡,似乎正在買房。”
頓了頓,偷瞄了下道人臉色,就又小心翼翼說着:“馬車皆已備好,道長若是願意,現在就可過去。”
道人微微點頭,心中對此很是滿意。
接着心頭卻倏忽又是一冷,一股寒意涌上來,動作這般快,怕是縣令早就準備好,等着自己了吧?
不過轉念一想,自己死穴被人拿捏在手中,再是不願,卻也不得不就範,還有着什麼可說,什麼可做呢?
想到這,道人苦笑一聲,一時間百感交集,說不出是什麼感覺。咳了幾聲,心口一陣絞痛,竟說不出話來。
這時候一旁白衣少年看見道人神態,就連忙上前攙扶着道人,開口說着:“師傅,您沒事吧?”
少年的皮膚很白,就像大周的南方士子一般,顯得靈柔瀟灑。
雙脣十分紅潤,簡直就像塗抹了胭脂一般,但比之胭脂,這份紅卻十分自然。與清雅五官一配並不顯得女氣十足,反而有種妖異的俊美感,讓人印象深刻。
道人目光落在少年身上,微微一笑,面色頓時柔和起來,擺了擺手就說着:“沒事,你又不是不知道,老毛病了,況且,急功近利總是要付出代價的。”
道人頓了頓,感覺心口痛感漸漸退去,輕嘆一聲就又繼續說着:“欠下的總是要還的,記住我告訴你的話,修行要一步一步穩當的走,才能走的長遠,哪怕一時慢些也沒關係,看得到前路就行。”
“只要有耐心,總能走到最後。”說到這,道人有些感慨,“若是一味只圖貪功冒進,待到前路斷絕,到時那就是悔之晚矣了!”
少年一邊聽道士語重心長的說着,一邊看着他鬢角白髮,心中一陣酸熱就涌上來,十來年如師如父讓他情不自禁就說着:“師傅何以至此?再緩一緩不行嗎?”
少年說罷,眼眶就有些泛紅,道人將自己從鄉村之中帶出,從泥途裡的一個百家乞兒到如今衣食無憂,甚至還能走上玄而玄之的修行之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少年自是感懷深重。
道人伸手輕輕按在少年肩上,看着他猶自青澀的眉宇微微一笑,“再建宗門是我一輩子的心願,爲了這個,哪怕我爲此付出再大的代價也在所不惜,就算是生命,就算是道途!”
道人說着,目光就有些感慨複雜,近乎自言自語的又重複強調了一句:“就算是生命,就算是道途!”
語罷,似乎心情稍稍舒緩了些許,道人灑然一笑,就出言安撫着少年:“況也不是真就就沒有了希望,雖肉身成仙無望,但宗門創立之後我亦是能得香火氣運供養,或成宗門祖靈,或積攢氣運再行轉世,都是路子。”
“比之那些懵懵懂懂的紅塵世人,沉淪的越來越深,道性漸漸消磨,已是極好的結果了。”
少年聞言,微微點頭,心中知道道人是在寬慰自己,若能此世成就,又何必拖到下世,再行轉世,又有着胎中之迷,前塵往事統統忘了,再行修行又是何等困難。
再說若非轉世在大周這等煌煌天朝,但凡有天資,人人皆有着上升之階,一旦轉生到偏遠小國,怕是連道都難聞,只得蹉跎天資,待到下一世,就又不曉得是什麼光景了。
但少年心思細膩,此時卻不說穿,畢竟說了也是無用,還不如讓師傅放下心來。待得日後自己有幸邁入更深道途,甚至成爲長生境中人,到時一切都好說,也好辦了。
甚至弄來仙藥,如當初的三壇海會大神哪吒一般,以蓮花化身,重活一世,亦不是不可能。
道人微微吐出一口濁氣,微微擺手,瞥了一眼一旁僕役就說着:“事不宜遲,走吧。”
僕役正愣着神,雖大衆都有機會修行,但大多數人其實還是迷茫,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沒有着師傅言傳身教,日夜薰陶,這時哪怕聞着了些許道途中不是秘密的秘密,也只覺得每個字都聽得懂,但加起來卻是一頭霧水,似乎明白卻又似乎不明白。
這時聽了道人催促的話,就回過了神來,顧不得深思,連忙就恭敬的應着。
這道人是府上貴客,雖來的次數不多,但每次縣令似乎都極其慎重,以禮相待。孫府治下極嚴,哪裡能容得自己在貴客放肆無狀,自是戰戰兢兢,唯恐有了絲毫差錯。
馬車速度較快,只是比之牛車略微顛簸了些,但城中地況很好,鋪着的都是塊塊相連的青石板,平整光滑,故而倒也並不像城外崎嶇路上行的那樣時時震盪。
再加之雨天行人車輛都是稀少,因此這時雖說是一路疾行,但馬車整體還算是平穩。
馬車裡還備着些熱酒熟食,外加些各色蜜餞糕點,這就是細微處的心意了。
但這時兩人都各懷心事,並無食慾,故而卻是未動分毫。
很快,沒過多久時間,馬車就漸漸的停下。
僕役轉頭隔着竹簾低聲問着:“地方已經到了,道長是否現在就下車?”
“嗯。”馬車裡淡淡傳來一句。
道人剛一下車,微微打量一眼就見着四周都是茫茫水絲,一股涼風帶着水氣迎面撲來,清爽之中卻又含着絲絲透骨寒意,讓人不由一震。
這時前面還有着一個人正在焦急等着,做普通行人打扮,見了道人下車就連忙過了來,沉聲說着:“人已經進去一些時候了,想必馬上便會出來。”
一邊說着,一邊指着不遠處的一座宅院。
道人聽着此人說完,微微點頭,手一擺,就吩咐着,“都退下吧,不要跟來。”
說着,道人撐着紙傘徑直就向前去,少年緊隨其後,留下低聲應是的車伕僕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