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着頭,連看她都沒勇氣了,他怕看了,他說不下去了。
畢竟,過分的是自己。
是自己在強求一份沒有迴應的愛情,她都說了,明知不可能,就不要給奢望。
他沒擡頭,自然是沒看到此刻季璃昕眼裡的情緒,動容的溫暖和煦,足以化開他凝結成冰霜般的懇切和哀傷。
“你從沒說你心中有沒人,但我知道回國後你變了,尤其是在灝灝生下來後,我就開始絕望,你離我越來越遠。儘管我十分的不想承認,但是你告訴我,你是不是心中有了人?是不是三年前你爲他流產的那一個?”
“你回國都沒跟人有交集,肯定是曾經傷害過你的男人?你告訴我,灝灝是不是他的?”
他深吸一口氣,將肺裡鬱結的沉悶悉數吐出,他的聲音低沉,每個字都說得很慢,像是在自己的傷口上慢慢撒鹽。
原來這個問題,不是那麼難以啓齒,爲何每次到了嘴邊都被自己悉數吞回嘴裡了。
他嘴角輕咧,明明是吼出來的,卻像是笑出來的,這樣的情景,令她心生恍惚,心口一慟。
她不由想起過去,最早見到他的那時,他可能記不得了。
新生報到的那一天,他還幫過她的,以致後來朦朧的情意滋生,但是他那般的高高在上,那般的意氣風發,她豈會將這點妄想點破。
誰知,到他真正愛上她的時候,她對他那點若有似無的情愫,已經煙消雲散了。
“是。”
她靠着椅背,聲音悠遠,如天外而來。
她也不知道他回答的到底是他的哪一個問題,他似乎問的太多了,灝灝,是聞人臻的孩子,三年前的那個孩子,也是他的。
一個字,鉤得冷天澈築起的那座本就錯漏百出的圍城,再度裂隙斑斑。
心臟狠狠一抽,他的內心本已是風雨飄搖,終於,在此刻,全面坍塌。
他扯動嘴角,醇酒洌喉,味蕾麻木了,心腸一陣火辣。
他哭了,雖然沒有一滴眼淚,可是他是真的哭了。
“三年前,你爲他流產,三年後你又有了身孕,而我,到現在還不知道那個天殺的男人是誰?”
他朝她吼,紅着眼睛,像一隻咆哮地獅子。
他冷天澈,也只是不過是一個落寞頹然的可憐之人。
“天澈,他是聞人臻。因爲你一直沒問,所以我便沒說。何況你是那麼得恨他,我更不知從何說起。你知道,也是徒增煩惱而已。”
她的聲音,一觸及空氣,便迅速蒸乾,化作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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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自己可以這般的殘忍,看着他痛苦,什麼事都做不了。
他想必恨死了自己,這般的煎熬,忍到此刻,等來的是瘋狂成顛的答案。
他捏住她的手腕,臉上的表情錯綜複雜到了扭曲的境地。但她卻切身體會到,天澈的周身,一片懨懨的暴戾之氣,煞是駭人,他越箍越緊,她咬緊了牙關,就算疼,也不痛呼出聲。
如果這樣,他能夠好受一些,那她甘之如飴,那當做是她欠下的。
她願意等他調整情緒過來,重聚勇氣面對這個糟糕的局面。
指骨卡在腕上,他的手指越來越冰涼,帶着壓迫的感受,浸透四肢毛孔。
他望向她,眉峰隆起,眼角凌成危險的弧度,“爲什麼?爲什麼是他?”
“你說爲什麼?”
“毀了我家還不夠,還搶了你。”
他這樣說着,聲音有些哽咽,連日來積蓄的難受全部暴發。
縱使她是毒,他爲了她,也甘之如飴,可是爲何那個人獨獨是自己的仇人?這叫自己如何接受?
知道她在意的那個人是聞人臻,這比讓他接受放棄她來得更爲痛苦。
難怪她從不對自己提及,難怪她說你知道也是徒增煩惱而已。
他的背脊僵直,被她的話語擊中後,他早已潰不成軍。
他的落寞,散了一地,一種淡淡的淒涼將他的整個人緊緊地裹住,季璃昕看着,覺得落寞跟着流淌到了心裡。
冷天澈地低低地笑了出來,“這個世道真的是太可笑了,你跟他那麼早就有了交集,而我卻跟個傻子一樣以爲他接近你是爲了報復我媽。”
“傻,我真傻啊。”
“你說我傻還是不傻?”
他的表情益發地苦澀,他的聲音很低,幾乎低到了塵埃裡。
“我第一次覺得這個世道,是真他媽的狗血。聞人臻那傢伙肯定在背地裡不知道嘲笑了我多少回,我愛上的是一個願意爲他懷孕一個願意爲他生孩子的女人。”
她真是殘忍,這樣的殘忍。
冷天澈將整張臉埋在季璃昕的手裡,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擡起了頭,眼睛被淚水沖刷過後,顯得清亮起來,似有一簇火苗,將他的整雙眸子都燃燒了起來。
他的表情凝重,彷彿經歷過無限的痛苦,“小昕,你告訴我,你爲什麼要他不要我?他傷害過你啊,爲什麼?會什麼你還要走回頭路,我以爲你願意跟我去美國,便是代表跟過去斬斷了。”
冷天澈只覺得自己的心,痛得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眼前朦朧氤氳,一滴眼淚,終是沒有忍住,輕輕地落了下來,砸在了季璃昕的手上。
他感到她的手微微地顫了一下,從未有過的難過,在她手指顫動的那一刻,拼命涌了上來。
於是,更多的眼淚撲簌撲簌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她的手背溼成一片,每一滴眼淚,都是那般的滾燙,而他,似乎要將他一生的眼淚要在這一刻流盡。
沒有眼淚的哭泣,跟淚流不止的冷天澈,是那般的脆弱,令她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她來見他,想過說清楚,沒想到攤牌會鬧成這樣一副無法收拾的局面,至少她不知道如何收拾。
爲什麼是聞人臻?
自己能夠容忍宋柯,但無法容忍她心中的那個是聞人臻。聞人臻到底哪裡好,讓她對自己跟宋柯爲她所做的視而不見。
他在學校,是風雲人物,工作中,也是如魚得水,一路走來,他一直意氣風發,只要他想,便沒有做不到的事情。
但是,在她這裡,他一次又一次地碰壁,一次又一次地嚐到了失敗的苦澀,甚至是絕望。
他鬆開她的手腕,“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她從沒見他這樣子過。他那目光中的哀傷跟癡迷,足以凌遲她。
“天澈,我……”
爲什麼在這一刻,她一開口,只覺得無力,在這樣的悽楚的他面前,她做什麼都是錯的。
她也是不想的,她也不想那個人是聞人臻的,當初注意到他,還是因爲兩個人的眸子長得像。
他恨自己在意聞人臻,可是那個人是灝灝的親生父親啊,她也不懂上帝爲何偏偏老是將他牽扯到自己的生活中,但是很多事情註定要發生,命運的轉輪一直都在轉動,她的意願,在命運面前,是如此的蒼白無力。
她不是沒逃避過,她也不想再逃避了,明知道躲不過,她只不過……只不過選擇順其自然而已。
她真沒想他會這般的傷心的,說開了,疼的是他,她也難受。
她的身子微微顫動着,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親耳聽到他的責怪,她,真的很痛心,爲自己,也爲他。
他光明正大的傷心,她竭力掩飾,還是沒有藏住,她的臉色,也是慘淡到了極點。
他跟着心一沉,猛地抓住了她的肩膀,用力扳住,“我多麼希望剛纔聽到的是謊言。你就不能騙騙我嗎?”
“天澈,謊言總有一天會被戳破的,何況我從未想過瞞你,我一直告訴自己,若是你問,我就絕不瞞你,因爲我們永遠是朋友。不過如今,我不確定了,我不確定你還願不願意當我是你的朋友?”
聞言,他的心像是被放在火上烘烤,裡外都受着煎熬,小昕說的,他都明白。
可是,他們都變了。
變了的他們,還能回到起點嗎?
“你知道的,他是我的敵人。他與我爲敵,你站的是那一方的陣營呢?你別告訴我你兩不相干,我不信,你的心向着他了,肯定會存了私心,若是我佔上風,你看不過去後,是不是會乞求我退一步放過他呢?還是我被他打壓到無處可避時,你會出手讓他放過我呢?”
他不自覺地放柔了聲音,說的內容,卻極其殘忍,非要迫使她做抉擇,甚至,將一切都考慮進去了。
“這麼說,我們連朋友都做不成了嗎?”
攤牌之後,兩個人便已破釜沉舟了,她苦笑,原來這個世上,不是任何做不成情人的男女,都還可以做回朋友的。
他們,竟然還要第三種選擇,做敵人。
他一向自信,但是面對她,卻屢屢失效。
敵人?
他也不想,但是局勢迫使他做出選擇,她又不願回,她對聞人臻另眼相看,而那個人,卻是自己的仇人。
原先,他想的是要摧毀聞人臻的勢力,如今,他竟然有發狂的衝動,想要毀了那個人。
原來,他一點也不大方,他肚量,真的很小。即便她最後恨自己,他也不想放過那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