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賓館,兩人依次洗漱過後,仍舊一人一個被窩,並排躺好。
周喬南閉着眼睛,卻沒有睡着。許是受了大學校園氛圍的影響,也可能因爲和譚之懷聊起的過往,那些藏在記憶深處的東西一下全都涌了上來,在腦子裡跑馬燈一樣,片刻不停。
他雖然是農村出身,但周父腦子活絡,年輕的時候拉着親朋好友一起,在村裡開了一家印刷廠,生意做得相當不錯。
家裡經濟優越,周喬南從小到大衣食無憂,還有機會跟着周父出門見世面,加上他自己也機靈,在同齡人裡算得上佼佼者。
即便到了大學,離開了自己熟悉的鄉土,在海港市這樣的大都市裡,周喬南也完全不怯,照樣過得有聲有色。
然而四年大學就好像上天對他的考驗,讓他在短短的時間裡遍嘗人間百味。
第一年過得風平浪靜;第二年,有個叫譚之懷的人闖進了他的生命;第三年……當他還沉浸在甜蜜的戀愛中時,家裡的生意開始下坡;第四年……不提也罷,現在能想起來的,除了龐大的欠款,其他似乎都是小事了。
跟譚之懷分手是在畢業一年之後,就跟受了“畢業必分手”的詛咒似的,即便跟譚之懷之間沒有異地,沒有小三,沒有出櫃,作爲標準的大學情侶,他們也沒逃過這一定律。
現在回想起來,兩人分手時的情形,周喬南已經模糊了,但是在一起那天的記憶,卻清晰得好像就是昨天發生的。
那場出狀況的迎新晚會後,他代收情書收得胸悶氣短,於是約譚之懷在宿舍後的小樹林見面。
見面的時間約在下午,周喬南吃過午飯,在宿舍裡換了身乾淨衣服,然後拎着女同學們給譚之懷的情書去到小樹林的涼亭裡。
到的時候譚之懷也剛來,正步履款款從另一頭往涼亭裡走。那時候的譚之懷比現在稚嫩一些,也更削瘦,沒有現在那麼老謀深算,但也是一肚子壞水。
周喬南沒多跟他廢話,一袋子東西塞他懷裡轉身就走,卻被譚之懷硬拉住,扣到涼亭的憑欄上坐下,然後覷着他表情,隨便掏出袋子裡一封情書,快速地看了兩眼之後,戲謔地問:“你寫給我的?”
周喬南白他一眼,沒好氣地說:“署名在下面,不會自己看?”
譚之懷笑笑,把情書放回袋子裡,扒拉了兩下,問:“這麼多,你就沒寫一封混進去?”
“憑什麼我寫的要混進去?”周喬南不服氣地瞪過去,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自己又鑽進譚之懷的語言陷阱裡,氣血上涌,耳尖發燙,委委屈屈地嘀咕,“就知道欺負我。”
譚之懷最是喜歡他這種軟軟蔫蔫的樣子,忍不住伸手覆上他的手掌,湊過去,小聲問他:“你真寫了?”
周喬南瞥了他一眼,抿着脣不說話。
寫……不能說沒寫,但也算不上寫了。周喬南從女同學們那裡收到的,說是情書其實也算是泛稱,畢竟時代改變了,小姑娘表白也不會真像以前那樣,抄一紙情意綿綿的句子,訴一腔我看上你的衷情。
更多的是選一些小禮物和小卡片,藉着送禮送卡的由頭,告訴對方“我對你有意思”這個信息。如果對方也有意思,那就你情我願,成其好事。
周喬南揣着一堆姑娘對譚之懷的“意思”,煩躁得做了一晚上亂七八糟的夢,第二天一早醒來,也學着那些女孩的樣子,找了張卡片,寫了個擡頭,然後對着那個名字看了老半天,自嘲一笑,扔進了垃圾桶。
譚之懷對他有意思,他不是沒感覺。如果試探一次、兩次是巧合,那譚狐狸跟在他屁股後頭大半年,對他試探了十次、八次了,要還沒察覺,周喬南這反射弧也長得過分了。
周喬南對他也不是一點兒那方面的意思沒有,不過畢竟第一回搞同□□,沒什麼可借鑑的經驗,對譚之懷的試探,實在不知道該做什麼迴應纔好。
要不是因爲這次“情書事件”,他也不會知道自己竟然還有一向“善妒”的技能。
譚之懷見他不願意說,也沒追問,從袋子最上面拿出一瓶巴掌大小的幸運星,翻開掛在瓶頸上的卡片,朗聲開始念:“譚學長,自從見了你在迎新晚會上的表演之後,一直對你帥氣的模樣念念不忘……”
“你害不害臊?”周喬南急忙打斷他,四下環顧有沒有經過的路人聽到譚之懷這段無恥的唸白。
幸好現在是下午上課時間,加上今天天氣悶熱,沒人閒得來小樹林溜達。周喬南不滿地皺起眉頭,搶過譚之懷手裡的瓶子,塞回袋子裡,嚴肅地警告他:“要看回寢室慢慢看,都是人家女孩子對你的一片心意,大庭廣衆的這麼念出來,像什麼樣子?”
譚之懷藉着周喬南塞東西的姿勢,一手環上他的腰,在他耳邊柔聲問:“我不念出來也不看這些,但你要答應我一件事,怎麼樣?”
溫熱氣息的氣息噴在敏感的耳根出,讓周喬南忍不住瑟縮了一下,問:“什麼事情?你說出來,我考慮考慮。”
譚之懷突然收緊了手臂,讓周喬南完全貼到了自己身上,然後大言不慚地說:“做我男朋友。”
周喬南心跳一下就飈了上去,也不知道自己是答應了還是沒答應,然後譚之懷就親了過來,蜻蜓點水碰了一下,蓋章似的,自己就成了他男朋友。
夢裡,周喬南似乎聞到了那天小樹林裡杉樹的味道,還有譚之懷身上凜冽的薄荷香水味,嘴脣上柔軟又短暫的觸感,真實又溫暖,讓他忍不住在迷茫中索要更多,然後——
We will, we will rock you……We will, we will rock you……
特別設置的鬧鐘鈴聲強勢響起,周喬南欻一下睜開眼睛,手忙腳亂地關掉手機鬧鈴,然後平躺在牀上感受怦怦直跳的心臟和……蓋在被子下面的某個地方不可言說的溼濡感。
他藉着窗簾裡透進來的光亮,偷偷打量譚之懷,看着他翻個身似乎又睡過去的樣子,纔敢掀開被子,輕手輕腳地下牀進浴室。
而等到浴室裡響起水聲,側身而睡的譚之懷睜開眼,手指慢慢碰上嘴脣,似乎那裡還留有餘溫。
下午,兩人拖着行李箱出現在海港市國際機場,剛落地,周喬南就收到了一個好消息,胡玥思的試鏡成功了!
他迫不及待地和小姑娘分享了這個驚喜,正在上課的姑娘嚇得差點在課堂上尖叫出聲。
等到下課之後,第一個衝出教室跟周喬南打電話,確認事情真假。
周喬南恭喜她獲得出演的機會,然後簡單地說了一些對她的安排,胡玥思一一答應下來,對這個經紀人終於不再牴觸。
除了胡玥思的事情,周喬南接着要忙的就是譚之懷面試綜藝的活兒。本來他想通過高孟約見王琢芹,結果王導實在是個特立獨行的女子,直接甩給他們一個時間地址,讓他們到攝影棚見面。
見面這天天氣不太好,風雨交加,從停車場到攝影棚短短一段路,即使打着傘也把人淋得夠嗆。
一進到室內,周喬南就急着找紙巾給譚之懷擦頭髮擦衣服,就怕他門面不夠完美,沒法給王導留下好印象。譚之懷本人倒是淡定得很,周喬南在他身上忙忙碌碌的時候,他還有閒心給周喬南整整衣領子。
早上的攝影棚裡已經忙活開,不過不是拍攝,而是在搭建場景。寬敞的影棚被分隔成好幾個區域,佈置成古色古香的場景,周喬南在忙碌的工作人員中找尋王導的身影——他曾在電視臺見過王導一面,認出她來不難。
王琢芹的變化不大,跟周喬南記憶裡的樣子一下就對上了——身材嬌小但嗓門宏亮,一頭利落短髮,一副黑框眼鏡,還有她標誌性的大紅脣。
兩人上前自我介紹,說明來意之後,王琢芹一指門口偏右的方向,讓他們去那裡坐着等。
周喬南有些不解,王導的助理馬上給他解釋:“想上這個節目的人挺多的,王導把人集中在一起,一次性面試,現在人還沒來齊,你們先去等等吧。”
瞭解始末的兩人只能聽從安排,乖乖地轉身往門口方向走去。
王琢芹所指的這個地方似乎是衆人的休息處,不僅有座椅,還有茶水飲料擺在長桌上。兩人過去的時候,也有比他們先到的人等在那裡。
周喬南一眼掃過坐着的五人,其中兩個是經紀人,與周喬南算是點頭之交,另外三個應該是他們帶來的藝人,看起來都是生面孔,應該是知道王導的“特殊”喜好,所以帶着新人過來碰碰運氣。
幾人簡單地寒暄,然後接着各自坐下。
周喬南和譚之懷挑了兩個比較靠邊的位置,剛坐下說了沒幾句話,從門口進來一個一頭黃毛、帶着墨鏡的青年,插着褲兜站在門口打量了一圈攝影棚,最後視線落到他們所坐的休息處。
接着,青年便像鬥雞一樣,衝着他們這邊大踏步地走來,然後在距離譚之懷三步遠的地方一個急剎車,摘掉墨鏡,滿臉不可思議地盯着譚之懷,結結巴巴地問:“你你你……你是譚家……譚家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