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翼笑道:“無怪我那妹妹常提起胡小姐,所謂異姓姐妹當如是!”說着走到東邊窗戶前面,微微一推,指道:“你視力好,來看看,傳過那一片池塘蛙鳴,那個掌燈的屋子就是孟熒現在的落腳處。她要是真遇到危險,大喊一聲我就能聽到,更不用說西廂裡的孟齊了。”
湘意一聽略微放心,藉着又帶了點氣,“還異姓姐妹呢,相識近十年,我們互相都爲對方兩肋插刀過,這麼大的事,她居然瞞着我,怕我出賣她嗎?”
貴翼聞言,想到了再也飛不回來的“飛鳥”方一凡,悲情如墨水染在心裡,隨即語氣肅然,道:“胡小姐,你要知道,我們這些人,不計較生死,寧可爛在泥沙裡一輩子,爲的不是自己,而是一個嶄新的、沒有列強和買辦壓迫的新社會。”
“這樣的人,就是對父母妻兒,不該說的話,到死也不能多漏半個字。在這裡,我作爲哥哥,作爲上級,只有爲我的妹妹驕傲。何況她這樣未必不是爲你考慮,你們之間關係親密,如果有一天她暴露了,至少還可以說你毫不知情被她利用啊!”
人說官威重,不是瞎說的,貴翼浸淫國民黨官場幾十年,戰火裡歷練出的野性,神色一斂,讓平時有些混不吝的湘意都怕,不知該說些什麼。
但貴翼很快也恢復了平靜,調整了一下語氣,緩緩道:“抱歉,胡小姐,我忘記了我們只是合作關係,不應該用這種紀律來約束你,只是請你要牢記,既然你答應做我的掩護,本身就很危險,所以謹言慎行時很有必要的。”
胡湘意吐出一口氣來,道:“沒關係,你說得對,我堂兄已經死了,我不能看着一大家子人不顧,這才通過辛夷和你聯繫。”說着冷笑了一下,“時局如此,我們這種封建大地主家庭,當然想找個後路。是我求你,貴軍門,不必太客氣了。”
這話說的很不中聽,但也實在極了,貴翼無心安慰她,也不想在人家傷口上撒鹽,終究是不想把氣氛搞得太僵,緩和了一下口氣道:“家中胞妹早夭,幼弟失蹤多年,父母高堂對我期盼過重,如果這讓你很爲難,請儘量哄着他們。實在不行就交給景軒處理。”
在客房勉強合上眼的林景軒忽然打了個噴嚏,覺得有些奇怪,這天悶成這樣,哪裡有冷風啊?
胡湘意也是個很看重家庭的人,對於他的要求不覺得過分,點頭道:“好,我會讓老人家高興的。”
貴翼點點頭表示感謝,藉着就抱了一牀被子去套件的沙發上去了。湘意無言,自己也去裡面換上棉衣,徑自睡了。
有些人就是天生八字不合,湊到一塊,也沒有鄭耀先和孟熒的緣分。
然而,有些人總是盼望着他們好的,同樣是午夜時分,就在離貴家不遠的地方。一個三十來歲的西裝男子上了一輛卡賓車,車上有個亭亭玉立的少女,看年紀也不過娉娉繞繞十三餘,肥嘟嘟的臉上還沒有退去嬰兒肥,卻顯得格外懂事嚴肅。
如果鄭耀先看到她,八成會覺得是當年沒有生病的方孟熒。很顯然這也是個經歷過許多事的女孩子,她問道:“小資哥哥,你見到你爸爸和大大哥哥了嗎?”
小資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她,嘆了一口氣,道:“妞妞,你要知道,現在見不見,都是暫時的。我們只有忍耐,纔會建立起永遠和平民主的世界,到時候,大家都可以團圓了。”
那名叫妞妞的女孩聞言有些失落,但還是懂事地點點頭,對着不遠處說:“大哥哥,新婚快樂,你要幸福啊。”
………………
後廂客房。
“事情就是這樣,各方面分析,那個影子應該就是她。”孟熒手裡扯着自己的粉紅色老式裙裝,疲憊肉眼可見。
鄭耀先當然也是心疼她,只是此事牽連太大,可以說是他後半生的任務,所以他不得不再三確認,“總是證據不足,你現在的領導可以確認嗎?”
“我的六哥啊,這種事我這個級別的怎麼會知道呢?再說組織條例,我也不能說太多啊。”說着又有些心虛氣短,鄭耀先見狀,趕忙燒熱水給她衝了一包熱茶,吹涼了喂她喝了。孟熒玩笑道:“你如今怎麼這麼會照顧人了?”
“我以前也會,只是……”鄭耀先沒說完,孟熒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們做了多年掛名夫妻,也只有最後一個月才確定彼此心意,哪裡能曖昧逾矩呢?又哪裡有那個時間呢?
她有點害羞,也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徒增傷感,就道:“‘影子’太重要了,對組織的危害性也太大了。又隸屬中央,組織上一定會採取行動。倒不用我幫倒忙。你呢,下一步準備怎麼辦?”
這次鄭耀先沉默了,老式的玻璃燈照出暈黃的光彩,使得這名曾經張揚無比的“軍統六哥”格外落寞,也讓孟熒格外心疼,撫摸着他褶皺的警服,道:“我明白了,我不問就是了,這是紀律我知道。你好好保重,同樣的道理,我是要去華北的。”
鄭耀先無比沉重地點了點頭,只要“影子”一天沒有被抓住,他就一天要保持着自己的僞裝身份,這是他的責任,無可分辨。
“還有一件事”孟熒翻開隨身的新款女式包,“我怕不安全一刻不敢離身,現在正好交給你。”鄭耀先接過來一看,是一張很普通的白紙,短短几行字,切讓他變了臉色:
“領導同志,本人方孟熒1938年於上海,由意大利籍共產/黨貝爾同志介紹,加入意大/利國際共/產黨。後經我黨地下工作者,代號爲“風箏”的鄭耀先同志營救。1942年以孟熒爲名轉爲川康地下黨,受陸昊東烈士安排,於鄭同志耀先假扮夫妻作爲掩護。鑑於本人時日無多,特留證明,鄭耀先同志於重慶軍統時期所爲均經過陸昊東同志指示。陸昊東之犧牲系中統田湖所爲,有其玉環爲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