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韋趕緊避開,這才後知後覺地道:“原來你就是章小姐,幸會。其實熒熒也常說,若非你堅定,她再使力也無用的,你纔是讓人敬佩的。”
“你們都不是做買賣的,怎麼倒是商業互吹起來了?”孟熒睡淺,早已聽到二人對話,換上一身家居服就出來了,不施粉黛就出來了,反正大家都是熟人。
孟韋趕忙說:“瞎說,都是慣的你。我有公事忙去了。”又看向章辛夷,說:“章小姐,我也是警察,雖然屬於北平分局的人,但您有事也可以找我。”辛夷明白了他的意思,笑着道謝。
雖然她已不再需要,但沒必要讓善意的人難堪。這是她做人的教養。
……
孟韋一走,孟熒才吩咐幫傭擺上早點,難得她肯將萬年不變的小籠包換成叉燒包加奶茶,連辛夷都忍不住笑了她一句。
孟熒反倒是不在乎,道:“你也真沉得住氣,竟然還關心這等小事。”
“塵埃落定,纔有閒心啊。民事法庭判決我們正式離婚,鑑於婚姻存續期內他對我雙重暴力和人格侮辱,需要賠償我三十萬法幣和所贈予的首飾。他家父母不肯,但這次的事幾位夫人都關注了,報紙都等着我兌現當初的捐獻承諾。南京法警力度大的很,現在所有賠償已經到賬。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那我還是勸你一句實在的,法幣要麼趕緊變現物資,要麼兌換成美金。你也不看看現在的形勢。”現在通貨膨脹已經越來越厲害了,三十萬法幣看着不少,但能換成三萬大洋就不錯了,更遑論美金。
“你纔是真有商業頭腦的人呢。”章辛夷笑了笑,從噩夢的婚姻中徹底解脫,她更有自己的想法了,“我要求賠償本來就是爲了做善事,現在想好了,除了律師的費用和我的來回路費。這些東西我都會摺合成民衆需要的物資。唉,要是我們民/盟總部還在內地就好了,有這樣的組織,現在我只能找你商量了。”
孟熒開玩笑,“你就把我當備選啊?”
“怎麼?你不會還覺得自己比表老,黃老還有本事?”章辛夷也和她熟了。表老,即張/瀾,黃老,黃炎培。
兩人玩笑一陣,孟熒就說起了正事,“辛夷,我們不說虛的,如果你問我的意見,那麼最好還是先購買藥用物資,民衆孤兒雖然艱苦,但到底比不得傷者等着救命。我當過戰地護士,親眼見過因爲紗布不消毒而死的小戰士,真是觸目驚心啊。”
八年抗戰,民族的傷痛留在了每個國人的身上,沒有人不爲之心痛。章辛夷聞言大爲贊同,“你說得對,只是如今盤尼西林還是太難搞了,黑市上價格之高,我怕負擔不了多少啊。”
“你其實不用這麼想。”孟熒說這話時放下了玻璃杯,未喝完的奶茶看上去有些像是泥漿一般,可她的話卻是這樣冰涼,“戰爭已經結束這麼久,你認爲發炎而得不到及時救治的士兵還能在嗎?至於內/戰士兵,你還是指望蔣/總裁吧。”
國家貧弱,資本貪婪,造成的就是英雄死於潰爛而不是戰場。
辛夷張大了嘴巴,卻不得不承認她是對的,一時心裡堵得厲害。連剛開始那種俏皮勁兒都少了些。卻聽孟熒接着道:“所以,我建議你多購買一些紗布、繃帶、消毒水甚至是假肢,這對於底層傷兵來說纔是最實用的。而且趁着這次官司影響還在,要把這件事宣揚出去,貨比三家,錢畢竟不是大風歌,好鋼要用在刀刃上嘛。”
辛夷聽得連連點頭,但到底也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忽然想起,問道:“孟熒,請您別生氣,因爲我忽然想到,令兄的生意也經營着棉布、紗布兩項吧。”
孟熒當然不會生氣,她喜歡的就是辛夷的直接而體諒,於是道:“你說的沒錯,你我一道完成的這官司,世人皆知。他如果攙和,無私也成了有私。我不會讓他參與競爭,反而會勸他無償捐出一部分物資。”
“他的生意,你還替他做主了?”章辛夷自認爲也算是民主家庭長大的,卻實在不能理解方家的相處模式。當小女兒的使使性子也就罷了,幾個月下來她是發現了,父兄都得讓着她哄着她。
“你放心吧,我大哥哥是聰明人,我和他解釋,他會明白的。”孟熒說着伸了個懶腰,道:“還以爲你急着回家趕不上我的二十生日了,現在有事拌住你也好,至少咱們能聚一聚。不過抱歉了,我暫時被禁足,出不了門,一時半會兒是幫不上你什麼忙了。”
辛夷樂了,“你又幹什麼了,把方家大哥惹到這個程度?”
“還能有什麼事啊,不就是那天寫稿子晚了點,心臟不舒服進了醫院。其實當天就出院了,我大哥卻毛了,二話不說就把我關起來了。真不知道誰給他的權力,又不是軍警部門的人?我的緊閉還有五天呢,不過現在小哥來了,他求求情估計會好一點。”孟熒說得輕描淡寫,彷彿全是孟齊大驚小怪。
辛夷笑了笑,說:“行了吧,我給你個建議,我看就你這複習態度,考上一流大學實在困難。何況學業艱苦不是玩的,你身體真不一定能夠負荷,還不如寫寫稿子,我給你找渠道發表,說不定能讓你真正成名,徹底獨立於父兄。”身爲新女性,擺脫了無望愛戀和失敗婚姻的辛夷見識更上一層樓。可見打不敗你的,都只會讓你更堅強。
孟熒被她說的臉紅,萬沒有想到她偷懶的心思已經被人看破,嚷嚷道:“你寒磣我,就我那社評,每次還都得你修改呢,難不成你一大學生要給我一箇中專生當編輯。”
“美得你”辛夷喝完最後一口花茶,沐浴在上午的陽光裡,真的如名字一樣,如同盛開的蜀葵,說話也乾脆,“你遭受轟炸而存活近十年,流落日本特務手中而結識王牌特工,爲了愛情可以跟丈夫住進監獄。這本身就是多好的小說素材啊,你化個名字寫出來,不僅可以對戰後心理治療有側面幫助,作品流傳於世,還能提醒子孫後代,我們這一代人是遭受了何等的摧殘。”
她最後一句話說完,孟熒把目光投向了一塵不染的地面,目光漸沉,說:“辛夷,我記得你有一房遠親是日僑遣返委員會的,可能說得上話。”
辛夷不解其意,但還是道:“能啊,說起來我到南京,表舅父還施了一些援手。”這是遠親確實在給力。
“那好,我有事請你幫忙。”孟熒沉靜地說。
希望,一切都是她想多了,方家,已經經受太多了。
大家猜猜要發生什麼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