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說歸說,爲了身體好受一點。孟熒當天就住了院,湘意自然留下來陪護,這樣孟熒也放心,畢竟中統不敢找她的麻煩,湘意就未必了。
而且湘意是個活力很足的姑娘,儘管心裡難受的緊,但自己給自己鼓勁兒,信心百倍地投入到照顧孟熒的大計中,煲湯擦身體格外賣力。弄得孟熒不好意思起來,“大小姐,你陪着我來已經夠意思了,還不回家嗎?”
湘意坐在牀頭,給她削着蘋果,說:“那怎麼行,來的時候大家都託我我照顧你,你現在住院我反而走了,真這麼幹了,我自己都看不起我自己。”
孟熒無奈,她這身體,住院是稀奇的事嘛,“好,我說不過你,你幫我給辛夷、朱青她們寫電報報平安吧。”
“這沒問題,不過還有一件事,剛纔你輸液的時候,北平你家裡來電話了,要回一個嗎?”胡湘意知道她的家庭關係有點複雜,但逃避問題一向不是她的風格。
“是我小哥嗎?你沒跟他說大夫的話吧?”孟熒實在怕了這位方處長,不對現在是北平警察局的方副局長翹班把她抓回北平去了,在南京的時候有孟齊擋着,山城可就不行了。
“不是,是是方伯父。”這下湘意也得小心翼翼了。
孟熒一怔,這次真是意料之外了,以她和方步亭關係之惡劣,她還真沒想到這個老頑固能主動來和他聯繫。但孟熒顯然忽視了有一種東西叫做父愛,也沒記住方步亭過去一年裡通過無數家裡人給了無數暗示,給她鋪了不下十次臺階。
“他說什麼了?”孟熒問。
“熒熒,不是我說的,但是他知道了。”湘意終於忍不住勸了一句,“我知道你恨,你怨。這些我都理解,真的理解。可我就說這一次,他到底是你爸,遠比你想的關心你啊。”
孟熒無言,不由自主地把手放在心口,默默地在心裡道:“小孟瑩,若果是你,會怎麼做?”
已經去了的小孟瑩回答不了她,倒是晚間方步亭的電話又到了,這次孟熒沒理由不接,但也只能乾巴巴地說:“我託孟敖哥哥給帶的蔬菜,你們覺得好嗎?”
方步亭不意女兒得知自己徹底失去治癒可能之後,開口竟然是這樣的小事。他一時間心裡酸的厲害,好半天才溫和說:“很好,你程姨特別喜歡。”程姨是孟熒和孟敖對於後母的尊稱,她很同情這兩個孩子。
其實我也很喜歡。
“那就好。”
接着着又是一片尷尬,終於是方步亭先道:“回來吧,瑩瑩。家裡,家裡條件到底好一點。”
“爸”開口其實也沒有孟熒想象中的那麼難,“我在山城很安全,您可以放心。”頓了一頓,又說:“我在這裡很好,這裡是我和耀先的家啊,你們再怎麼看他,他也是我的丈夫。所以.”
“我並不擔心自己在這個世界短壽,可以忍受心肺的痛苦,但我只擔心,我若死了,他該怎麼辦?
我已經選擇了道路,那麼再和家人有過多的牽扯,只會讓你們在那天更加痛苦。
哥哥們已然如此,何況是父親。“您要實在不放心,就讓崔叔來看看我吧,他不是常去杭州找大哥。”
方步亭沒說話,因爲他在電話那頭哽咽了。
我爲孔宋兩家運送財產,結果你們把我女兒逼到這個地步,這是什麼世道?當年的我到底是怎麼樣的鬼迷心竅,纔會認爲這是應有之舉。
她如果有什麼三長兩短,那些爛賬就讓天下人看看吧。湘意立志要陪着孟熒,可她照顧人的本事實在欠奉。但她有犧牲自己娛樂他人的精神,“我跟你說啊熒熒,千萬別覺得是我再陪你,其實你救了我纔對。”
“你知道嗎?自從你給的高產糧食收穫了一季之後,我天啊十里八鄉都瘋了,我的那些嫂嫂們日夜睡不安穩,可你知道我最大的侄子才七歲,至少要十年後才能支撐門戶,這些年胡家那麼一大家子肯定是都靠着小秋哥呢。也不知道哪個碎嘴的婆子說的,嫂子們竟然也聽進去了,非要撮合我和小秋哥。我不樂意,他也羞得見了我就躲,我也早煩的不行了,正好在你這裡躲躲。”
孟熒被她逗得直樂,也只有辣妹子這種性格,纔會毫無忌憚地把這種事細說。但仔細想想,這何嘗不是她對婚戀悲觀的一種表現,因爲不在意、不相信,反而說的不在乎。
像她,當年未生情時,能當着幾千人把一聲“六哥”叫的千嬌百媚、宛轉動聽。而現在,提一提都是疼。
只能在心裡一遍一遍爲自己打氣,撐下去。
六月小麥熟,西裝革履的崔主任從北平趕來,與之同行的還有謝培東——她的姑父。
這就是意外之喜了。
等到見面時孟熒能勉強下地了,“姑父,好久不見。”闊別十年已久的內侄女,開口就是一句再平常不過的問候,倒是讓謝培東有些訝然。
不是因爲她反應不正常,而是太正常了,這一年多來這孩子每次粉墨登場都有種混不吝的氣質,讓人差點忘了,她當年是那樣的乖巧,在一羣孩子裡年紀最小,也最乖巧。粉嫩地如洋娃娃,讓人看着就心疼。
可惜,那樣的時光,永遠停留在了1937年,永遠停止在那場大轟/炸之後。
那之後,每個人都傷痕累累,不由自主。彼此生恨,飄零如流水。
順利隱藏了自己一生的謝培東很快調整好了自己的情緒,像一個普通長輩一樣細細問了她的病情,還對旁邊一看就在照顧她的胡湘意、宮庶表達了感謝。
這是正經長輩,兩人自然也回禮表達尊重。
孟熒平和地和他對話,看他說話時也一副淡定的樣子。彷彿睡也不着急,就如同這夏日山城的露水一樣,自然而然地隨着太陽高升而乾枯,沒必要多說,一切的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
但其實孟熒能不急嗎?纔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