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此刻考場裡有聚光燈的話,那麼全場除了林簡躺下的位置,其餘都應是黑暗的,唯有一束光清冷的打在林簡柔 軟卻又堅強的身軀上。
因爲剛剛醉酒倒地的她又緩緩支撐着自己的身體爬了起來。
她身形有些單薄的矗立着,由於極端憤怒和悲傷交織而成的情緒籠罩着她,她的表情慢慢變得嚴肅。
“明天就要開庭,明天就要對一個強者中的強者,弱者中的弱者進行缺席審判。
人們用你們的善心和良知聽我說一句話,在這個叫作人間的地方,我生活了二十五年,檢點我的所作所爲,一絲一毫,無愧於心,我應該是原告,原告!
好心的影迷們,你們愛着的阿阮去了!我睡在黑暗的膠片上,躺在冰冷的盒子裡,日後每當在幕布上重現的時候,那總是對你們的祝福!”
她的聲音雖不大,但每一個字就像一記鐵錘重重地敲打在人們的心裡,那種發自內心的絕望和下定決心即將離世的告白,讓人們感到嗓子乾澀地發不出一絲聲音、眼淚充盈了眼眶卻遲遲不願落下,那種撕心裂肺拷問人間的控訴,使得人們久久的沉浸在感慨萬千而又悲憤不已的情緒之中。
一代民國佳人就這麼隨風而去了。
在人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她照亮耀眼了他人,卻獨自隕落在洶涌的謠言和指責謾罵之中。
“啪啪啪!”
易飛塵擦了擦溼 潤的眼眶,用力的鼓起掌來,在他的帶動下,全場頭一次在考試中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太棒了,林簡!”
易飛塵不斷地喊道,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與之相對應的是,高宇則面如死灰。
就在剛剛那一刻,他忽然認識到,自己準備了很長時間的朗誦在林簡面前,簡直就像是一艘小漁船和航空母艦的對比,完全不在一個層次上。
他頭一次意識到,林簡能夠站在這個舞臺上,靠的不僅僅是運氣,還有與之相配的實力。
可即便潛意識這麼認爲,他還是一遍又一遍地說着,“不可能,不可能,林簡怎麼可能一下子變得這麼厲害,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旁邊那女生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讓高宇當真是像吞了一隻老鼠一樣難受和噁心。
“很好。應該說,這段獨白朗誦是我這麼長時間以來,看過的最好的《阮玲玉》選段了。”李振國當即給予了肯定。
主考官一下子給了這麼高的評價,只要林簡接下來發揮保持正常水平,相信通過二試已經是板上釘釘了。
頓時,考生們看向林簡的目光充滿了羨慕。
喬語冰也評價道,“這段獨白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是林簡在敘說的過程中,準確地把握了幾個片段不同的情感特徵,慢慢地爲最後的爆發而蓄力,應該說,這段獨白即便是放在正式的話劇演出上,也是合格的。”
“謝謝李老師,謝謝喬老師。”林簡微微低頭以表示感謝。
“林簡,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耿嚴忽然問道。
現場的空氣一下子冷寂了下來。
這老頭不開口則以,一開口絕對會讓考生無比頭痛。
你說說第一個考生怎麼得罪你了,人家只不過唸了一段朱麗葉的獨白,你就問朱麗葉的表哥是誰,羅密歐的前女友是誰,這不是擺明了難爲人嗎?
看看這回耿嚴又要問林簡什麼。
“老師您請說。”林簡的表情一貫的平靜。
耿嚴微微笑了笑,“你看起來年紀也不大,人生閱歷估計也並不複雜,阮玲玉自殺前的悲憤和控訴所要流露出的強烈情感,你是如何體驗的?”
學院裡熟悉耿老教授的人都知道,這老頭平時嚴肅的很,再調皮的學生在他面前都是老老實實、一本正經的,爲什麼人家尊敬他,就是因爲耿嚴關於電影和電視方面的知識實在是太淵博了,而且治學嚴謹,一絲不苟,有些表演動作若是不過關的話,他能一直把你扣在教室裡,哪怕再晚都不放過你。
其他老師也都對耿老教授非常的尊敬,熟悉一點的會尊稱一聲老爺子。而且他們在現實生活中幾乎沒有見過他笑的模樣,他所出演的影視劇除外。
所以當喬語冰和李振國不經意間看到耿嚴微笑的模樣,差點以爲自己眼花了。
喬語冰偷偷對李振國道,“看來老爺子看上這個女孩了。”
李振國輕聲笑道,“就看這個女孩有沒有這個福分能當老爺子的關門弟子了。”
耿嚴的問題對於林簡來說確實不太好回答。
她總不能說自己其實是重生的,已經有了將近三十五六年的生活閱歷了吧。
不過林簡今天之所以發揮完美,的確是她當時創立演藝公司之後對阮玲玉這個傳奇民國影星比較感興趣,不僅觀看了她僅存於世的幾部電影,也看了她的一些傳記,爾後結合了自己的身世,故而感悟較深,朗誦表演也的確是由心而發。
她想了想道,“耿老師,這個說起來就有些話長了,可能會耽誤一些時間。”
“無妨,你說吧。”
“阮玲玉現存於世的一共九部影片,存於內地的有《一剪梅》、《桃花泣血記》、《小玩意》、《歸來》、《神女》、《新女性》、《再會吧,上海》和遺作《國風》以及存於臺北的《戀愛與義務》,而這其中除了《一剪梅》和《國風》之外,其餘7部均爲悲劇,且大都賦予阮玲玉諸如死亡、發瘋、骨肉離散等慘淡無比的結局。”
“在那個年代,農村意味着淳樸、清新、天真和自由,代表半開化的中華形象,而城市,則意味着誘惑、迷醉、墮落和陰謀,是西方價值觀肆虐的危機想象。所以片中那些溫婉、善良而又略顯柔弱的女性悲劇形象與阮玲玉的外形條件、自身氣質以及真實經歷無疑最爲契合。雖說這些悲劇結局一方面因循了早期電影屢試不爽的苦情模式,但也悄悄種下了阮玲玉自身悲劇的種子。”
喬語冰低聲對李振國道,“沒想到林簡對阮玲玉的影史如數家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