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巖取出一隻碧色的笛子, 放在嘴邊,眼睛微眯輕輕吹氣。只見他纖長白潤的手指在音孔上靈活地來回移動,一段輕靈的笛聲便如流水一般順暢地自他手中傾瀉而出。
悠揚的旋律在空氣中散播了不過十來秒, 白巖的頭頂上忽然出現了一隻身披青羽的巨鳥。那隻巨鳥展開翅膀, 繞着白巖飛快地盤旋了一圈, 發出一聲清脆的鳴叫, 像是在和白巖打招呼。
直到一曲吹完, 它才落在白巖的面前,把磨盤那麼大的腦袋伸到了白巖的跟前,眨着圓溜溜的大眼睛, 似乎是在請求愛撫。
這隻巨鳥確實長得非常美麗,就連孔雀到了它的面前都要自慚形穢地收起尾巴避免自己獻醜, 但是它的塊頭實在是太大了, 顧青又點承受不住。
這個時候的顧青其實很想抱着白巖的大長腿, 痛哭流涕地請求白巖賞賜他一把飛劍,讓他和同學們一起學習御劍飛行的, 因爲他寧願摔斷腿也不想和這隻眼神無辜的大鳥親密接觸。
然而實際上,他只是渾身僵硬地站在白巖的身側,對上它銅鈴那麼大的眼睛,在腦中瘋狂地刷屏。臥槽!傳說中青鸞!活的!好可怕!好神奇!好想摸一摸!
白巖收起笛子,伸手摸了摸青鸞的大腦袋, 眼中有着一絲淡淡的柔情。
“這是我的坐騎, 青鸞。”他跟顧青簡單地介紹了一下, 然後招呼也沒有打, 就夾着顧青腳尖輕輕一點飛到了它的背上。
青鸞試探着動了動翅膀, 接着猛然斜衝入雲。大約是太久沒有見到白巖,太過興奮, 它不是一味地朝前全速飛行,而是時不時歡快地轉個圈,優雅地翻轉下身體。
飛劍失事最多也就是垂直墜落,在青鸞身上卻需要承受360度連續迴旋運動,驚險程度堪比過山車,更悲劇的是,過山車上好歹還有三重保險裝置束縛着,而青鸞上則沒有半點防護。
臥槽臥槽,好驚險好刺激!好想要尖叫啊!
顧青側坐在白巖的身前,緊緊地抱着白巖的腰,一句話都說不出口。雖然瞬間失重和倒懸造成的恐懼無法避免,不過這點恐懼跟險些被饕餮斷頭相比,還是差了許多,喜歡冒險的顧青沒有被這個仗勢嚇到。
畢竟是被傳說中的青鸞載着趕路,赤司他們御劍也需要一天才能趕到的路程,顧青和白巖只花了半個時辰就到了。
直到被白巖溫柔地攬着腰從青鸞身上跳下去,顧青纔回過神來,一臉麻木地摸了摸衝他撒嬌的青鸞的腦袋。
在平地上走了十來步,顧青纔有了腳踏實地的感覺。他都做好在中途被白巖踹下青鸞歷練的準備了,結果白巖居然什麼也沒幹!
難道說白巖只是準備鍛鍊一下他的心臟承受能力而已?顧青鬱悶地深深呼出了口氣,他差點忘了自己不像正經修士那樣皮糙肉厚,從高空墜落還不死,白巖就算有心鍛鍊他,也不會採取這麼惡劣的方式,是他想太多了。
白巖看顧青那副表情,只以爲他是因爲第一次接觸飛行坐騎,還沒有緩過勁來。不知道自己難得的體貼,又被顧青給曲解得面目全非了。
避暑山莊。
瞅着古樸牌匾上的四個閃瞎人眼的金色大字,顧青的嘴角微微抽搐。誰能告訴他一個每年只是暫住一小段時間的山莊都整得這麼氣派,校長卻不把他們那個破學校好好修葺一番啊!
他正要跟白巖好好商討有關學校硬件設施整改的問題,但在他跨進山莊的大門之後,就無話可說了。
那牌匾當然不是白巖的傑作,而是他們偉大而又神秘的校長的惡趣味。
以前這裡也並不叫避暑山莊。這座雅緻而又宏大的避暑山莊,曾經屬於東大陸首屈一指的顏氏家族,距今已有近千年的歷史了。這個山莊落到校長手裡之後,便一直疏於打理,曾經輝煌別緻的建築雕刻、假山花園都不復從前。
除了每年要住的正屋請了兩個僕役定期打掃維護,其他位置都長出野草了。
按照慣例,顧青還是和白巖住同一間房子。由於身心都受到了莫大的摧殘,顧青暫時沒有閒心參觀山莊,而是讓人準備了熱水到臥房,泡了個熱水澡先躺牀上睡了一覺。
被青鸞折騰了太久,顧青一合上眼睛,身體就立刻不受控制地癱軟了下去,連手指都無法挪動半寸。肩膀和腰背都開始隱隱作痛,不過這只是小問題,只需要調動體內的精氣在經脈中游走幾圈就能祛除。
讓顧青感到恐慌的是,他感覺黑暗中好像有許多人站在他的牀前,一面瞪着躺在牀上睡覺的他,一面不間斷地發出刺耳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笑聲有的很尖利,有的很粗啞,有男人的,也有女人的,像是一首參差不齊的曲子,自動鑽入顧青的耳中,折磨他的心神。
他這不會是遇到鬼了吧?顧青心裡有些發毛,他腦中閃過一句話,“鞋尖衝牀,鬼上牀”,意思是說如果鞋尖對着牀,鬼會沿着鞋尖爬上牀陪你睡。
今天太累,上牀之前的記憶都很朦朧,顧青也不知道他睡覺到底有沒有把鞋尖對着牀。他很想起身看一看,但是身體根本不能夠動彈。
黑暗之中,只有陰冷的笑聲異常明顯。哈哈哈~哈哈哈~放肆的笑聲似乎沒有盡頭。顧青一面忍受着可怕的笑聲,一面默默等待這白巖歸來。
只要白巖回來……顧青想到一半,突然打住,轉而疑惑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有依賴別人的想法,他過去從來不會有這種軟弱的想法。
哈哈——這一笑聲特別清晰一些,宛如一把鐵錘直接捶打在了顧青的心臟之上,像是在嘲笑他突然之間的軟弱。
接着顧青感覺鼻子上像是蓋着一隻手,捂得並不掩飾,但讓他覺得難以呼吸。大腦大概已經開始缺氧,因爲縈繞在他耳邊的惹人厭煩的笑聲愈來愈模糊,好像是他的幻覺一樣。
不,不是幻覺,笑聲還沒有消失,只是變小變模糊了而已,酒杯相互磕碰的清脆聲音慢慢融入了背景。
有很多的賓客在舉杯相碰,大聲笑談。到處都是一片喜氣洋洋的景象,就連抄手遊廊也上了一層紅色的新漆。
這個地方在舉行一場婚禮,衆人都爲這場盛大的婚禮而感到高興。
只有一個人,安靜地端坐在鏡子面前,面無表情。她穿着鳳冠霞帔,臉上沒有半點笑容,和堵在大廳走廊的嘈雜賓客僕役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女子冷漠地注視着鏡子裡膚白如雪的自己,一身豔俗的紅裝反而襯得她越發沒有人氣,像是一具任人擺佈的精緻木偶。
顧青也看着那鏡子裡的女子,不過看着看着,卻覺察出了不對的地方來,從他這個視角來看,他好像就是這照鏡子的女子。
“顏如玉,你現在可以把轉運石交出來了吧。”一個身着喜服男人出現在顧青的身後,一隻手搭在她的右肩膀上面,暗示性地揉捏了兩下。
“你娶我果然是爲了我們顏家的轉運石。”女子目視前方,眉頭都沒有動一下,“可惜你打錯了算盤,轉運石並不在我的身上。”
原來她的名字叫顏如玉,她的容顏猶如美玉一般無暇,確實人如其名。顧青看着鏡中美貌的女子,心中暗暗稱讚。反正現在狀況不明,就讓他多看會兒美人好了。
“你不要騙我了,你父親過世之前,不是將你單獨叫到了密室,然後將轉運石傳給你了嗎?”男人用手指勾起顏如玉的下巴,神情輕蔑,“你一介女流,拿着轉運石又有何用,還不如交給我……”
這個男人竟然只是爲了利益才娶顏如玉爲妻。哎呀,看他長得還挺好看的,沒想到卻是個渣男。顧青仰視男子,爲顏如玉美人感到惋惜。
“轉運石真的不在我的身上。”顏如玉的聲音也和她人一樣冷澈果決,“父親一直將轉運石藏得很隱秘,我連見都沒有見過。”
燭臺上的龍鳳花燭燃了三分之一,淡淡的香氣隨着蠟液流淌而從燭臺慢慢擴散開。本應該躺在大紅被褥上親熱的新郎和新娘卻冷漠地看着對方。
新郎把新娘當成了獲得利益的工具,新娘將新郎視作了仇人。
“我勸你還是主動交給我比較好。”男人對他的新娘沒有一點憐香惜玉之情,“就算你不給,我也自有辦法把轉運石找出來。只是到時候,你就沒有辦法好好地坐在這裡瞪着我了。”
新娘奇異地露出了也個笑容:“是啊,整個顏家都在你的掌握之中,有什麼是你找不到的。”她在笑男人爲了一塊石頭而放棄自己的親梅竹馬,去娶一個根本不愛的女人,結果到最後發現他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她笑起來是那樣的美豔,連裝飾的鳳冠的風采都被她的容顏所壓過。她如此坦蕩的模樣,倒不像是在說謊。
男人英俊的面孔露出氣急敗壞的神情:“轉運石真的不在你這裡?”
“你不相信可以找啊。”顏如玉打開男人捏着她下巴的手,重新看向鏡子,她似乎除了這面鏡子,對所有的一切都漠不關心。
男人被顏如玉的態度激怒,手臂一橫,將梳妝檯上的鏡子和脂粉首飾通通掃到了地上:“找,我當然要找。”
顏如玉還是像個人偶一樣呆坐不動。
男人憤怒地一把拉住顏如玉纖細的胳膊,將她用力摔到牀上。然後將她壓在身下,一面狠狠撕開她做工精緻的嫁衣,一面猙獰地笑道:“你以爲我不敢找嗎?我不但要找,還要先從你身上找!”
男人猙獰瘋狂的臉近在咫尺,連額角的青筋都能夠看得清清楚楚。嘔,這個視角真是太噁心了。被迫分享顏如玉所看到的一切的顧青只想找一把刀,將這個渣男大卸八塊。
顏如玉不語,只是寒着臉拼命抵抗,只是作爲一個女人,她身上最鋒利的武器,也只有手上留長的指甲,就她那點力氣,在男人的面前一點也不夠看。
撕拉——撕——男人兩三下就撕破了顏如玉的外衣。
砰!
在這危急萬分的時刻,男人維持着猙獰的表情倒在了顏如玉的身上。一個十四歲左右的少年抿着嘴站在牀前,懷裡還抱着剛剛行兇時所使用的花瓶。
少年想在男人頭上再補上一下,不過男人已經倒下,他擔心再來一下會出人命,只好就此打住,放下花瓶,將顏如玉從男人的身下拉出來:“姐姐!你沒有事吧?”
“我叫你跟着阿力離開,不要再回來,爲什麼不聽?”顏如玉見到了少年不但沒有露出笑容,還推開了他,厲聲呵斥,“不是說過了我的事情不用你管嗎?還不快滾?!”
少年呆呆地看着他的姐姐,一雙大眼睛裡滿是不解。他以爲姐姐見到他會很開心:“我、我不想一個人走。”
自從父親去世之後,他真正的親人就只剩下姐姐了,而其他親戚,都不過是窺覷他們家的家業和轉運石的惡狼而已。他雖然小,卻也清楚地知道這一點,所以纔不肯丟下姐姐獨自逃走。
“想走?貌似來不及了。”男人陰着臉,捂着後腦緩緩從牀上爬了起來。原來他剛纔並沒有被敲暈,而是驟然之間受到襲擊,因爲眩暈而沒有反應而已。
顏如玉面色一變,立刻不暇思索地摘下頭上頂着的鳳冠,往男人的頭上狠狠一砸,然後拉着嚇得手足無措的弟弟奪門而出。
事到如今,她也不得不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