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那是吸血鬼對吧?”風見修端着一杯白水,儘量淡定的坐在酒吧的沙發上。因爲後面的動靜太大,酒吧提前關門謝客,現在留在這裡的只有昔日的樂隊成員,再加上夏目,吸血鬼……他已經不能算是個人了,抹布一般躺在地上,只有出氣沒有進氣。
“是的,本來神奈川這裡是沒有的,應該是一個月前遊蕩過來的。很抱歉,我應該定期安排巡查,沒想到被他鑽了空子。”夏目低頭,視線在吸血鬼身上略一停留,吸血鬼頓時瑟縮一下,猶如驚弓之鳥。
風見修嘴角抽搐,明明是個年紀不大的少年人,說話做事卻老氣橫秋,兇殘的吸血鬼都被他揍得滿頭包,言語之間儼然把神奈川劃定爲自己的地盤,因爲他人伸了爪子驚擾了本地居民懊惱不已。
“沒有人能因爲這個責怪你的,話說,這世界不是唯物的嗎?難不成還真有妖怪什麼的?嘛嘛,反正吸血鬼都有了……”風見修放鬆身體倚在沙發上,佔據了不小的地方,嫵媚的爵士鼓手嫌棄的看了他一眼,把他推到一邊。
“在你恢復當年那副風流倜儻的樣子之前,不要靠近老孃!”
“真是薄情寡性啊山崎!”風見修提高了聲音,“枉費我還來幫忙!”
古城抱着太刀側過身去,拒絕理這兩個從當年一直吵到現在的傢伙,倒是調酒師有點良心,勸了兩句,反而被聯手罵得灰頭土臉,委委屈屈的摸摸鼻子閉嘴,眼眸中卻閃過幾許懷念。
“感覺這樣的日子,真是好久沒有了呢……”他感慨了一句,樂隊的全員一時都安靜了下來,只有輕微的呼吸聲。夏目抱住了跳上他膝頭的狸貓,力道柔和的梳理着絨毛。
看這些再度聚首的樂隊成員,氣質容貌都讓人仰望,不知道當年的樂隊會是何等的光芒四射,難怪黑崎蘭丸說那支樂隊的光彩幾乎讓當時的樂團都黯淡無光,同時期的金曲排行榜全部被他們拿下,同行咬牙切齒又無可奈何。
那支夢一般的組合名爲——。
“回來吧,”古城突然說,他本是個氣質冷冽的人,現下眉眼竟是出乎意料的柔軟,“大家都忘不了當年的夢,哪怕庸庸碌碌的蝸居在這間小酒吧裡,也沒有哪一天不想着歌唱,所以回來吧,已經那麼多年了……”
“再一次的,帶着站在舞臺上,聲帶損傷又有什麼?你不是還有吉他嗎?樂隊的大家在一起,再一次的燃起一場燎原大火!”
“……夏目,回去了。”風見修閉口不談這個問題,站起身,就要走出門。狸貓先急了,連滾帶爬的落到地上,伸爪去扯風見修的褲腳,全身的重量都壓上去,不肯讓他離開。可是再圓潤,狸貓那點重量也不能阻擋風見修的腳步,高大的青年毫不眷戀的走出門去,狸貓急得眼裡都是淚花。
“風見修你這個懦夫!你一輩子就打算這麼頹廢下去嗎?只是聲帶損傷而已!你是手斷了還是半身不遂了啊?!給老子滾回來!!!”人類的聲音從狸貓口中吐出,分外驚悚,他先把自己嚇住了,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像個被戳了一下的氣球一樣癟了,狸貓求助的看向夏目,夏目只是微笑。
唔,他只是做了點小手腳。要說風見修的家人,除了已逝的店主就只有狸貓勉強算是了,沒有人比他更權威,他畢竟是看着風見修和一步一步成長起來的。
一開始是抱着拜師的想法而來,現在夏目卻更想看看光輝四射的姿態。
狸貓見夏目沒有幫他解釋的意思,心一橫,想着趁能說人話的時候說個痛快,立刻就開始苦口婆心滔滔不絕,只是多年不說話有點顛三倒四,話語裡的真摯情感卻讓風見修微微動容,其他樂隊成員也紅了眼眶。
“修,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以爲你是星星,會一閃一閃的……”
“親眼看到的,親耳聽到的,所有人呼叫的名字,嘈雜中也仍然清晰的名字……”
“我喜歡修的音樂!不僅僅是唱歌的時候,彈吉他的時候也好喜歡!那些歌……是詩!好像下一秒就要投身戰場一樣!”
“修……無論如何都別放棄好不好……”
狸貓抱着風見修的小腿,亂七八糟說了一大堆,從初見面一直說到昨天,他是風見修最忠誠的粉絲,一路看着他走來,不言不語寵物一般的陪伴在他身邊,在張揚少年一朝被打入深淵時,不知哭過多少次。
風見修在吸氣,喉嚨裡有些細小的嗚咽被擠壓的支離破碎,他蹲下來,撫摸狸貓的手指尖顫抖,“已經……不行了……不能不放棄……”
“有辦法的!一定有辦法的!”狸貓慌慌張張的從脖頸處勾出那枚佛骨舍利,又去抱夏目的腿,“夏目大人!夏目大人是醫生!修一定能再次唱歌的!”
風見修眼裡有希冀的神色,人類的醫生已經給他的聲帶判了死刑,那麼非人類呢?那樣奇妙的領域,一定有什麼不爲人知的方法吧?
樂隊的成員騷動起來,古城更是直接站起身,熱切的注視着夏目。
“拜託了!要付出什麼代價我們整個樂隊會一起承擔!請你幫幫隊長!幫幫!”
夏目彎起淺琥珀色的眼眸,沒有拿舍利,反而把狸貓抱起來,給他擦了擦眼淚,“我本來就有這個打算的輝煌,我也想親眼見證!”
又給自己攬了個活,夏目望着頭頂金黃燦爛的花朵,在微醺的暖風中閉上眼睛。
唔,還有個糟心的前輩……
天照與他並肩躺在一起,仰望着同樣的花的景色,黃金瞳向來光輝的讓人琢磨不透,只是在歪頭看着天狐時,眼裡會有自己都察覺不出的溫暖。
“小千葉,喜歡這景色嗎?”
神明已經在心裡打好了腹稿,如果夏目回答喜歡,那麼就鼓動他永遠留在這裡,如果說不喜歡,他可以扮個可憐靠的近一點,他真的不貪心,蹭一蹭……就好……
滿目都是光芒,夏目微微閉上眼睛,說出的卻是——
“這麼多年,在這裡,永遠都是一成不變的風景,會很寂寞吧?”
嗓音還有未褪去的清亮,從天照的角度看過去,能數清天狐一根一根的睫毛,染着金色,虛化的近乎沒有輪廓,簡直像一團光落到他眼簾上一般,摸上去恐怕也是暖而絨的。
心底突然泛起細軟的溫柔安寧,天照看着與他極相似的天狐,一瞬間靈魂有些戰慄。他想起所說的,天狐與魔都之主走在一起這種事,一瞬間怒意上涌,混雜着連他自己都不懂的情緒。
也許是嫉妒?誰知道呢……
“小千葉,你聽我的,”天照的語氣很軟,近乎哄誘,“不要跟魔都之主走得那麼近,他真的會傷害你的,當年我和月讀關係莫逆,最後卻是那樣的結局……我不希望你也走上那條路……”
好好說話的話,天照也不是難以溝通,夏目坐了起來,有幾片花瓣順着衣袖滑落,“靜司不會的……”
夏目以眼神止住了天照的話,眼底是全然的篤信。
“我會逆命,靜司也是同樣,當年月讀會被大蛇的意志所控,也許是因爲她在孤軍奮戰。在此之前,一直在獨自忍耐着痛苦,我相信以你的個性,應該不會過多的關心她吧?”
“所以,我和你其實一點也不像。”
這樣總結過了,夏目抖落更多的花瓣站起來,淺色的發輝煌的瞳——是隨時都會消失的溫暖。天照感到莫名的惶恐,當他聽到夏目說“我和你其實一點也不像”的時候,巨大的惶恐瞬間就把他淹沒了。他下意識地伸出手,要去觸碰天狐的衣角……
魔刀的刀光過處,花瓣萎縮凋零,一紅一黑的妖瞳裡含着濃濃的忌憚,的場靜司把夏目護在身後,直面這位上古就存在的大神。
“靜司?”
“快回去,二代撐不了多久,爲了把我送進來,他與幽沉都合力了。”
夏目當即點頭,最後又看了眼天照,象徵太陽的大神死死盯着他的方向,黃金瞳裡一片極致的悲涼。天狐與魔都之主之間流動着款款默契,眼神相交盡是溫存的意味。他覺得心臟在灼痛,痛到他站不起身,只有殺意沸騰。
那個孩子……那個像他的孩子……是他的……
魔都……月讀血裔……果然還是去死吧!!!
憤怒過後,天照仰躺着注視樹梢的繁花,緩緩的緩緩的,將要閉上眼。
王是孤高的,王是孤獨的,王是……
衣襬摩擦的簌簌聲。
天照猛的睜開眼,天狐安靜得正坐在他身邊,眉眼低垂,一雙剔透而溫雅的妖瞳,有落花飄落在他發頂,最終滾落到天照臉上,像是找到一個舒心的安歇之處一樣,靜止不動了。
“你……”
“啊啊,靜司恐怕要生氣了,”天狐無奈的微笑着,卻並不顯得怎麼擔心,“但是,總覺得不能放你在這裡不管,所以暫且留一會兒。”
天照挪了挪,大膽的枕到夏目腿上,蹭着涼滑的陽光編織的衣料,黃金瞳溫馴極了,嘴上還小聲說:“沒有天羽衣舒服,本來沒有意外的話,天羽衣是要傳給你的,那是件防禦的至寶,只是脾氣不好……”
天照絮絮的說了很多當年高天原的事情,幾乎每件事都要提到月讀,總是匆匆帶過不願多言。說了好多,夏目也沒有不耐煩的表現,反倒是天照,漸漸就睡了過去,高天原毀滅近萬年,他從來沒有睡得如此香甜過。
可是身爲上古神明的霸道和強勢,讓他睡着了也不忘死死拽着夏目的袖子。
神社一時寂靜,落花也好似止住了,生怕驚擾了神明的夢境。
柔和的白光亮起,天羽衣輕飄飄的落在夏目身旁,眼神複雜的看着天照。
“如果當年我在的話,他絕不會死。”低低的呢喃着,天羽衣眼前似乎閃現了那個號令四方的身影,溫和仁愛的僞裝下是何等的狂妄專橫。
可是漸漸地,神明的影子被天狐取代,年幼仍不掩天生的溫柔莊嚴。
天羽衣悠悠的嘆了口氣,伸手摩挲夏目的臉頰,白光閃過又化爲了劍上的流蘇。
“你實在是個太溫柔的人……”
“都快被你馴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