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本王會依你之言回稟玉帝。”龍頭從雲中再次拋出一把短劍,哪吒接住,李靖吼道,“哪吒,你敢!”李殷氏亦是淚流滿面,夫妻雙雙上前阻攔,卻被一道罡風揮開,靠近不得。
哪吒抿着嘴脣,定定的望着父母,良久,才微紅了眼睛,低低地說了句:“孩兒不孝。”
哪吒提劍,欲自斷一臂,李殷氏瞧見他的動作,心痛如絞,意如油煎,大叫一聲,昏死在李靖懷中,哪吒一驚:“母親!”
一直不疾不徐,彷彿胸有成竹的龍頭這時候焦躁起來,不耐煩的說道:“哪吒,你還等什麼!”
“等你姑奶奶!”雲中傳來一聲震怒的大喝,伴隨着轟然巨響,一道金光閃閃的物什劈開厚重的烏雲,狠狠地砸在龐大的龍頭上,龍頭痛苦的咆哮着,翻滾着身體從雲端掉落,砸的大地震顫,整個總兵府變作廢墟,塵土滾滾而起,遮天蔽日,一時之間什麼也看不清楚。
待到塵埃落定,那重重的壓在陳塘關上的烏雲也如同被打碎的棉絮一樣散開,炙熱明亮的陽光傾瀉而下,驅散了那陰雲冷風的帶來的壓抑與沉重。
陳塘關的百姓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喜歡過,這被他們抱怨了無數次的炎炎烈日。
哪吒和李殷氏都被李靖緊緊的護在懷中,那把短劍也不知丟到哪裡去了,他們很好,誰都沒有受傷,心痛的昏死過去的李殷氏也悠悠轉醒,見到完好無損的幼子不由放聲大哭。
孫小沫心有餘悸,真是嚇出了一身冷汗。
要不是楊戩讓他們分兩路一方留下繼續找相柳,一方回陳塘關查看情況,要不是她把楊戩的話放在心上,用最快的速度趕來,晚那麼一點點,她見到的就只能是哪吒開膛破肚的屍體。
她是女媧的金箍棒,哪吒是女媧的靈珠子,就像她見到女媧不由自主的會覺得親切信賴一樣,她和哪吒之間那種同源所出的牽絆和聯繫彷彿是生來就有的。
和感情無關,有些類似於血緣羈絆。
孫小沫很難準確的形容它,她也沒興趣深入研究,總之順着心意走就對了,無論如何,這種感覺總歸不賴的,任何一種羈絆的存在都能讓她對這個世界產生更多一點的歸屬感。
所以她現在真是怒到了極點。
從開始到現在這些人就總是陰魂不散,一個接着一個的陰險的圈套和詭計往他們身上招呼,敖丙的事情,敖廣的事情,石磯的事情,小石頭們,現在輪到了李靖夫婦和哪吒。
既然抓不住背後操控一切的那人,那麼就讓他的爪牙來承受所有人的怒火和報復,讓那個藏頭露尾的陰謀家看着,相柳今日的悽慘下場就是他的明天!
孫小沫的手掌穿透青龍身上最柔軟的地方,活生生的抽出它的龍筋。
她第一次做這種殘忍的事情,卻一點也不手軟,更不覺得愧疚。
青龍的身體在失去了龍筋之後迅速的變小,孫小沫死死的踩着它不准它亂動,用力掰斷了它頭頂的兩隻龍角,相柳劇痛難忍,疼痛之餘又驚又懼的發現它的元神竟然沒辦法離開青龍的身體。
孫小沫冷冷的說道:“你跑不了了,相柳,這辦法是敖廣教我的,他寧願毀了肉身也絕不讓你有機會逃脫,你也別想着自殺,我師父守着九幽,不把你知道的說出來就算死了你也別想輪迴,有本事你魂飛魄散,只要你捨得。”
他當然捨不得,他也沒那個本事把自己弄的魂飛魄散。
相柳紅着眼睛,喘着粗氣,身體稍稍掙扎一下就痛徹心扉,他何曾受過這種折磨?就算死也是乾脆利落的死法,被活活抽筋斷角劇痛綿綿不絕,讓他想要發狂。
主人會救他的。
相柳仇恨的看着孫小沫,他的黴運就是從遇到她開始的,原本今天站在他面前的該是共工,但這個女人,連共工最後一縷殘魂都被她給吞噬了!定海神針不可能自己生出魂魄,爲什麼會有她這麼個意外?!
從桃山那次開始相柳就對孫小沫的存在耿耿於懷,隨着時間的推移,他心裡的怨憤非但沒有減少反而逐日加重,這種心情在他當日被孫小沫控制着的定海神針追的狼狽躲藏的時候最大化,旁人在他眼裡根本不算什麼,就連楊戩對他來說也只是個任務而已,唯獨對孫小沫,他簡直恨到了骨子裡,恨不得弄死她纔好。
沒有人喜歡在別人的眼睛裡看到對自己刻骨的恨意,但孫小沫竟然意外的享受相柳看着她時恨不得能噬其骨頭的眼神,能把相柳氣到這種程度,她覺得很爽,而相柳現在能做的也只有在心裡詛咒她了。
今天就是他的窮途末路。
“小沫,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李靖匆匆趕來,看到孫小沫一棍子把龍王從雲中打落,他再也不能淡定,“你說什麼相柳?”
孫小沫指着渾身是血的青龍:“他不是敖廣,是相柳,這個回頭再說,總兵府鬧出這麼大的動靜,你先想好怎麼安撫其他人再說吧……哪吒。”
冷不防被點到名字,哪吒表情一頓,遲疑的看向孫小沫。
李靖看了看兒子,再看了眼神色不對的孫小沫,糾結一下:“我先去安撫百姓,夫人,我們走吧。”
李殷氏心情還沒緩過來,被李靖扶着,眼睛始終殷殷切切的看着哪吒,帶着滿臉的不安和深切的擔憂,彷彿整顆心都放在了兒子身上,直到走了很遠仍然頻頻的回頭看哪吒。
哪吒目送母親離開,神色怔然,不知在想些什麼。
孫小沫把相柳的嘴巴捆着,世界一下子清靜起來。
廢墟中只有一大一小兩個人以及一條半死不活的龍,一天中最熱的時間段已經過去了,黃昏降臨,熱風陣陣,血腥氣以及淡淡的腐臭味時散時聚,兩個人都沉默着,哪吒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孫小沫則是困擾怎麼把她的想法和心情表達出來。
哪吒性子太烈了,所謂慧極必傷,剛極易折,在哪吒身上孫小沫真切的感受到了這兩句話的含義,她總算明白爲什麼楊戩能和曾經的靈珠子成爲朋友,在哪吒身上孫小沫能夠看到楊戩的影子,他們是一類人,又有着本質的不同,比起哪吒的奮不顧身,楊戩則是那種即使在最狂縱的時候也會保留一分冷靜和理智的人。
許多念頭在腦海中閃過,腹內想了一套又一套的說辭,話到嘴邊,孫小沫只是指着眼神癲狂狼狽的像個可憐蟲一樣的相柳:“哪吒,你就是被這種東西給逼到死路上的。”
她只是很平靜的陳述事實,但這句話聽在哪吒耳中卻刺耳萬分。
尤其是她的眼神,就像明明白白的告訴哪吒:這麼個上不了檯面的東西就把你給逼上了死路。
相柳當然不是“上不了檯面的東西”,也許相柳的實力不足爲懼,但在背後通過操縱相柳對付他們的人是真正可怕的對手,哪吒被逼上絕路不算意外,孫小沫只是故意貶低相柳來刺激哪吒。
哪吒當然明白。
他總算見識到了什麼叫做真正的不客氣,在這之前他根本沒想過這樣尖銳刻薄的話會從孫小沫口中說出來。
“他不會是最後一個。”
言外之意,類似的事情一定還會發生的。
這麼篤定的語氣,就好像是預言一樣,帶着令人惱火的態度告訴你“那就你的未來,避無可避”,明知道對方是刻意爲之,故意這樣說,但哪吒仍然被刺激到了。
他控制不住的想起了提劍自殘時李殷氏望着他的眼神,絕望、心碎,悲痛到了極點。
那是他的母親。
懷胎三年零六個月,不知受了多少辛苦才生下他的母親。
他惹來大禍,一句“削骨剜肉,還於父母”倒是乾淨利落,然而削的是誰的骨,剜的是誰的肉?
哪吒以前從沒想過這些,直到遭此生死大劫,死裡逃生,他靜靜的回想着出生以來的點點滴滴,還有李殷氏眼睛裡流露出的一切,慢慢地體會到了一些以前從未感受過的東西。
血脈天性,父母兄弟,人倫親情。
他不單是乾元山的靈珠子,更是陳塘關的哪吒。
他不只是太乙真人的弟子,更是李家的三公子。
……
楊戩又一次見到哪吒的時候,忍不住多看了這孩子一眼,修道之人遠比普通人敏感的多,他一見到哪吒就知道這孩子身上必然發生了某種變化,哪吒的修爲尚未恢復到從前的水平,然而近百年來幾乎沒有增益的境界卻更加穩固,隱隱有了突破的自我的預兆。
這是好事。
楊戩微笑,師伯的苦心沒有白費,讓靈珠子入世果然是正確的選擇。
衆人默契的沒有提哪吒身上的變化。
夜已經深了,該處理的事情李靖都處理好了,李殷氏和金吒、木吒以及黃天化幾個都休息去了,總兵府爲數不多的其中一個完好的房間裡,楊戩、孫小沫、敖廣、敖丙、李靖以及哪吒都在。
相柳被禁錮在中間的地板上。
敖丙沒有肉身,只能暫時依靠敖丙的小龍珠慢慢溫養着魂魄,父子早已相認,誤會也都解釋清楚了。
敖丙還是個蛋的時候就外界有意識,敖廣和龍後經常陪着他說話,他們父子之間會通過龍族特有的方式進行交流,所以對家人即使時間已經過了很久,敖丙也不會覺得太陌生,敖廣擔心的兒子和他生分甚至是怨恨他的情況根本沒發生。
只是敖丙當慣了沒人疼的苦孩子,在敖廣面前安靜又乖巧,比起他兩個哥哥早熟了不知道多少倍,敖廣期待的兒子委委屈屈撲到他懷裡哭訴撒嬌的情形壓根就沒影,敖廣又是失落又是心疼,但他本來就不是感情外露的人,唯一能做的只有在塵埃落定後,快點把發配到極遠之地的兩個兒子以及不知所蹤的妻子找回來,好早早的一家團聚。
……當然,水晶宮也必須重新修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