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魔界紀事3
黑色的土壤, 黑色的森林，不詳的紅雲如同一塊編織的布，鋪滿整個天空。
沒有太陽, 沒有月亮, 甚至沒有一絲生物的響聲, 空氣中僅傳來微微的婆娑聲, 草叢隨風而動的聲音。
涼風輕撫, 冰雨的黑髮和重樓的紅髮在空中飛舞，絲絲縷縷交織一起，氣氛顯得有點微妙和諧。
第一次看到人類, 特別是個女人，竟然可以輕而易舉地打敗十幾個魔兵, 重樓甚至連她用了什麼法術都不知道。只那麼一會, 一切都結束了。
只是, 讓他覺得不甘和惱怒的是，這個強大的人類竟然屢次當他是小弟弟, 現在頭上還放着她的手！本以爲只是摸一下，誰知道她竟然好像摸上癮一樣，還用手指挑來挑去，將一頭紅髮弄得亂七八糟！
以前有誰膽敢這樣做，他第一個將他灰飛湮滅, 連投胎都省了！可是, 現在卻只能像個木頭一樣僵着被她撫摸, 叫他怎能心甘, 怎能不惱怒？
裝作不知道手下男孩繃緊的身體和陰沉的臉色, 冰雨悠然自在地享受着摸寵物般的美好手感，微掩墨瞳, 慢條斯理地將她現在最想知道的事問了出來，“小弟弟啊，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幾歲？這裡是什麼地方？”
然後想起她的動作很可能令對方沉默不語，冰雨問到最後一個問題的時候，就已經站了起來，順便將場上栩栩如生的冰雕化爲冰塵，還幽幽地加了一句，“可不要說謊哦~”一臉的純真，一臉的無辜。
沒有馬上回答，重樓紅色的眸子注視着那飛揚的冰塵，那一瞬間就在空氣中化爲水霧，隨着微風吹拂消失在視線裡的冰塵。
微微昂首，眼前的白衣女子，乾淨雪白的裙角飄飄揚揚，和那頭黑色的長髮互相輝映，對比鮮明，卻又無比和諧。臉上掛着如稚子般的微笑，眼波流轉間彷彿隱匿着萬千星華，飄逸得就像他曾經看過的神族。
然而，重樓卻不會因爲這樣的氣質就以爲她是什麼好人。儘管神族也不全是所謂的正派，但這個人類女子，卻出乎他的預料，不但對殺生毫無感覺，而且在她的眼中，那羣魔兵什麼也不是。
明明那雙黑色的眸子有他們的影子，卻又很明顯將他們視爲無物。
飄逸空靈，冷酷無情，在她身上居然可以和諧地融合了這麼矛盾的感覺。
一心沉迷武藝修煉的他，從來就不會對別人的相貌有什麼想法，但這個人類女子卻能夠讓他失神，就在剛剛的懷抱裡，他竟然會覺得很溫暖！
真是糟糕的感覺！
思緒轉個不停，重樓卻沒有遺漏對方因爲他沉默而變得微妙而詭異的表情，這下，心裡更是煩躁，要不是他身體不行，真想打一場再算，最好就是和她打。
壓下那複雜難明的情緒，重樓擡起頭，紅色的眸子對上冰雨的墨瞳，陰森密林裡的他，顯得那麼光彩奪目，傲然地回答道，“重樓，剛好一百二十歲。”
“至於這裡是哪……難道你真的不知道？”疑惑的眼神隨着話語投向那個定在原地的女子，重樓有點詫異。
該不會是被神魔之井捲進來的吧？不對，人類的身體怎麼可能通過？不，也不對，她能力這麼強，很可能真的是這樣……
想着想着，重樓的臉突然變色，陰沉得彷彿風雨欲來的天空。不是因爲身上的傷，不是因爲快要枯竭的魔力，而是糾結在爲什麼他會關心她的來歷！以前的他頂多乾脆利落地回答，現在好奇心爲什麼會這麼大？難道才過了一會，他就被她同化了嗎？
越想越是窘迫，重樓覺得他面臨一個恐怖的狀況。
不知道重樓已經爲她的來歷補上一個完整的答案，更不知道他在懷疑自己，冰雨微撫額頭，悲天憫人地嘆息，“知道的話我還問來幹嘛？玩嗎？哎……”
不聽內容的話，她這句話還真的說得無比動聽，讓人心平氣和，彷彿身處西方極樂。
偷偷抹去冰雨話語引起的雞皮疙瘩，詫異自己竟然有這樣反應的重樓，紅眸直直地看着對方，一字一字地說出答案，着重地、停頓地將五個字吐了出來，“這、裡、是、魔、界。”
他就要看看，這個沒有常識的人類，會對身處的環境有什麼反應，是安然自若，還是驚慌失措……
“OMG！天啊！天啊！這裡竟然是魔界？！怎麼辦？我應該怎麼做？慘了、慘了！！！”
沒有出乎重樓的預料，冰雨一聽答案立即抱頭尖聲呼喊。話說，那銳利的聲音簡直可以媲美世上最好的女高音。
良久，在重樓微微失望的眼神注視下，冰雨倏地又恢復白衣飄飄，仙女般的姿態，露出一個蒙娜麗莎般的微笑，吐出一句幾乎令重樓吐血的話，“Ne~樓弟，我這樣回答你滿意了嗎？”
然後彷彿怕對方還有餘力承受，冰雨毫不客氣地加上最後一根稻草，“其實我剛剛只是興奮得不得了！不知道去哪找魔族帥哥~你是這裡的地頭蛇，應該知道在哪吧？啊，對了，其實你也長得不錯，不用擔心失寵的哦~”一副“我理解，你別怕”的安慰模樣，誓有對方不爆炸不回頭的決心。
###！額頭和雙手都不自覺地泛起青筋，重樓看着這個又開始胡說八道的女子，只覺得自他出生以來，從未有過的挫敗。
什麼叫他滿意？他爲什麼會滿意！
什麼叫找帥哥？她當魔族是什麼！找雙修對象的地方嗎？
還說他是地頭蛇？堂堂魔尊之子，高級魔族的他竟然淪落到和一條蛇相比？！
更何況，他爲什麼要擔心？即使之前幾乎面臨死亡，他也沒有擔心過！
不過最令他介意的，不是上面這一些，而是那個該死的稱呼！！！
眸子紅得如血如火，重樓拼着最後的力氣壓下想動手的慾望，狠狠地重複了一遍他的名字，“重、樓！”聲音是那麼的冷，就像從地獄深處傳來的一樣，能夠使人結冰的寒冷。
擺了擺手，冰雨悠悠然地回道，“知道了，知道了，我沒有耳鳴，不用重複了，樓弟！”和重樓冰冷聲音相反，她的聲音猶如清泉，淅瀝靈動。
“重、樓！”聲音變得有點咬牙切齒，頗有將對方一口口吃下去的狠勁。
“哎，可憐的娃啊~”將對方兇狠巴巴的表情視若無睹，冰雨一副痛切心腸的哀傷模樣，聲音也變得猶如瀕死的小鳥，詠歎調十足地婉轉嘆息道，“明明是12.0歲，卻不會算術，現在竟然還提前患了老人癡呆症，重重複復地說自己的名字，好讓那可憐的記憶記住自己叫啥……世上爲什麼可以有這麼杯具的事啊！？”
這一次，從看到冰雨變臉的一瞬間，重樓突然就淡定了，什麼也沒說，轉身就走，那叫一個瀟灑利落，那叫一個爽快豪邁。
而他身後叨叨絮絮仍帶痛惜憐憫的聲音，被重樓當作是磨練自己心境的另類訓練了。
說完一大段令人雞皮疙瘩起舞的話，冰雨覺得有點口渴，剛剛放下作抱心狀的雙手，才發現那個一直在她視線範圍內的紅髮男孩已經走得幾乎看不見。
要不是重樓身受重傷，要不是重樓魔力將竭，要不是那些草叢被重樓撥開，一味沉迷在自己世界的冰雨早就找不到他的蹤影了。
“喂，等等，你要去哪裡？”揮了揮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手帕，冰雨怨婦狀地喊道，就像重樓是那個負心出走的丈夫一般，哀怨的氣息籠罩在她的身邊。
只是，如果有人注意的話，那雙剔透如水晶的墨瞳裡，閃爍着詭異的精光，讓她看起來不再像個女神，而是算計着什麼的黑澀會大姐。
可惜，向前走的重樓沒有注意到，更可惜的是，即使他注意到了，也於事無補。
從離開開始，一直在心裡默唸“聽不到”的重樓，被這一聲悽慘埋怨的話語驚得身子一顫，頓了頓，重樓冷冷地哼道，“沒你的事。”
的確，沒你的事……一個人類……難言的遺憾從內心深處涌上來，一直平靜無波的心湖泛起微微漣漪，重樓知道，他有心障了。難以想象，他居然也會和那些魔族一樣，有心障……
“誰說的！纔不是沒我的事！”狠狠地一甩袖子，冰雨叉着細腰，再次變身潑婦，纖長的手指指向對方，理所當然地說道，“我好不容易纔收了個小弟，怎麼會這麼容易放你走？”語調是那麼的霸道，聲音是那麼的洪亮，很有祥林嫂第二的派頭。
然而，根本就沒有轉身回望的重樓是看不見這樣有負形象的動作，更看不到冰雨堅定的神色，只是一言不發地繼續往前走。
“喂，樓弟！樓弟……”竟然這麼不給面子，頭都不會？心裡想着這個無關重要的問題，冰雨神色一轉，雙眸發光，紅脣彎起一個優美的弧度，大聲喊道，“重樓，你給我站住！”
不行？看着對方毫不理睬的動作，冰雨心裡突然想笑。
真是有個性的小鬼！那麼……
墨瞳微掩，遮下玩味的目光，暗暗運作起滿身的魔力，冰雨用一種聞者流淚，聽者自殺的語調，大聲歌唱，“前面的重樓看過來，看過來，看過來……”
神力促發下，她的聲音簡直可以稱得上烈火燎原，傳到很遠很遠的天邊。
越唱越離譜的古怪曲調，令重樓差點走火入魔，如果魔族還能入魔的話。
紅眸難掩複雜之色，重樓不知道他到底要怎樣做才能勸她離開，只能繼續用冰冷不屑的語氣說道，“你到底想怎麼樣？”
“讓我跟着你啊~”很簡單的要求，她也不想爲難他了。
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還是假裝不知，冰雨對重樓想趕她走的心思毫無反應。
“你是人類，而我……”在冰雨的注視下，重樓慢慢轉過身，淡然地指出一個事實，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傲然地補充道，“而我，是個魔族，一個被追殺的魔族。”
“對啊，所以纔要跟着你！”對兩人不同種族這個事實沒有做出任何意見，冰雨狠狠點頭，一臉垂涎的看着重樓的臉，WS地笑道，“你長得這麼水靈靈的，要是被誰糟蹋了怎麼辦？”
不過，到底是什麼人要殺他呢？隱隱地擔憂，冰雨心裡默默問道。
——他，和她，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被冰雨再次打擊到的重樓終於坦然地接受了這個事實，沒有反駁，也沒有說什麼，轉身就走。還是剛剛那樣，身姿是那麼的瀟灑自然，乾脆利落，不再管身後之人的一言一語。
“站住！”墨瞳看着重樓沒有一絲猶豫地離開，冰雨微怒地甩了個法術上去，心裡默唸“我不能暴躁”、“他只是個小鬼”，好吧，她承認，他是個她非常喜歡的小鬼，所以那法術對他根本無害。
腳下發力，瞬間來到重樓面前，冰雨無視對方的凝視，賴皮地說道，“總之，你不答應帶着我，我就不讓你走！”
“憑什麼？”重樓一臉漠然地回道。真的以爲他就沒辦法掙脫這個法術嗎？
“就憑我剛剛幫過你，起碼算是一份因果。”不知怎麼的，腦袋裡竟然有一大堆知識，包括魔界也是重視因果這一條，冰雨也懶得理這些知識的來源，理所當然地提醒道。
這下，你可不能甩掉我了吧~~~內心無良地偷笑，冰雨表面正經地看着重樓。
“我記住你的名字了，日後有機會一定傾力相報！”
堅定的眼神，沉重的語調，令冰雨不得不相信，眼前這個紅髮男孩一定會一言九鼎，無論何種困難也拼命去實踐諾言。爲他的現狀擔憂，爲他的心智佩服，可是，這些也不能成爲拋下她的原因！
將心中的思緒撇在一角，冰雨俯視着重樓，鄙視地說道，“諾言誰不會啊？我不要空頭支票，要實際的！”
拋開因她眼神而涌上來的不悅，重樓垂下眼眸，緊握雙拳，“你想要什麼？”
上上下下掃視對方一遍，冰雨爽快地給出答案，“以身相許吧~”
“啊！別激動！雖然我知道自己很吃香，但你也不必這樣迫不及待啊！傷害你的身體就是傷害我的心啊！”看着重樓被她的話激怒得不管身體重傷，硬是掙脫法術的束縛，冰雨嚇得差點沒暈倒。
嗚嗚~她雖然會治癒的法術，但不知道效果如何，如果他先一步昇天了，去哪裡找賠啊？誰能還她一個可愛的傲嬌正太？而且還是個她喜歡的重樓？
心裡不斷吐槽，冰雨手下的動作並沒有停頓，解開法術的同時，手中的魔力凝聚成一條條藍色的光帶，盤旋飛舞間發出點點熒光，傾瀉在兩人身上。
再次被冰雨突兀地一抱，重樓安靜地呆在她的懷裡，因爲，他竟然有種難以啓齒的羞澀感！
人類女子都這麼“豪放”嗎？簡直比魔族的女性更直接！
還是她又亂用詞語，想看他變臉出醜？
越想越覺得這個可能性比較大，重樓將他自己的心思埋在靈魂深處，掩蓋得嚴嚴實實，轉移注意力般的，重樓將視線移到身邊飛旋的藍色光帶。
反反覆覆搜索記憶，重樓還是找不到任何這種法術的信息。
什麼力量波動都沒有，卻能夠將他的重傷完完全全地治癒好，一點傷痕和不適都沒有。人界什麼時候有這麼厲害而詭異的法術？
眼神不由一凜，重樓煩躁不已。
他還是不夠強大啊……
以往的一切都已經結束了，此時此刻的他，除了一副軀體以外，還有什麼呢？
真的可以讓她跟在他身邊嗎？
他有資格將她捲入魔界的事嗎？
……他，能夠保護她嗎？
沒有人能夠回答，陰森的黑色森林裡，兩人靜靜地沐浴在藍色熒光下，重合的影子顯得那麼的和諧自然，微妙的感情在他們之間慢慢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