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溫...兒?!”庾亮錯愕的聲調中透着一股實打實的欣喜若狂。
“正是侄男。”
“我四下裡派人尋你不着,這兩年你去哪裡了?”
“你母親呢?弟弟們呢?”
“爲何丁柏來報時,說你叫‘孔元’?”庾亮忙不迭的站起身來,邊走邊說,繞過幾案,雙手抓住孔元的兩臂,一連拋出三個問題,然後從上到下地細細打量着他:“你精壯了許多啊!”
“叔父,容稟!”
桓溫也就是孔元。他雖生的孔武有力,看起來五大三粗,但絕非“傻笨蠢憨”之輩,恰恰相反,如果說他勇猛剽悍足可以一當百的話,那麼他心細如髮,觀察入微,見微知著的本事便可稱得上萬裡挑一,而隨機應變這方面簡直可以說是天賦異稟了,並且最厲害的還不止這三個方面——他完全出於本能的將“明察、巧變”這兩種特質與自己“愚拙”式的外形不着痕跡的融合在了一起。當他是自己的朋友時,總能讓人感覺如沐春風,不論你悲傷還是快樂,建功亦或犯過,桓溫都會表現的恰到好處,就像一塊美玉,一杯醇酒,潤物無聲,不覺自醉;而在他的敵人看來,這個人又是那麼的可怕,你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或者一個表情,一種聲調,甚至哪怕什麼都不做,只是坐呆在那裡,任何細節,都逃不過他的眼睛,從而察覺到你隱藏的秘密。更爲可怕的是,你永遠不會去刻意提防那個看起來混拙猛楞,拎着個酒壺被個普通士卒追着滿營跑的莽夫,而他卻無時無刻不在觀察着你。
這聲“叔父”叫的庾亮心都碎了。
“家父兵敗身死,我帶着母親和弟弟們爲躲避仇家追殺,這兩年來隱姓埋名,輾轉流落到了三吳之地,時下正在一荒村處藏身。您知道的,家母乃是文聖後裔,侄男小字‘元子’,故而化名孔元。”桓溫將庾亮的三個問題一併做了個簡明扼要的回答,輕描淡寫,卻讓對方對這兩年他們一家的遭遇浮想聯翩。
“仇家?蘇峻已然伏誅,叛軍盡數歸順,你父爲國死節,怎麼還會有仇家?”坐在一旁的何充適時的加入了對話,問出舅兄必然同樣會好奇的問題。
“您可是……何叔父?我記得太寧二年,您因功遷中書侍郎時,家父曾攜侄男過府拜賀。”
桓溫所言非虛,卻又不全是實情。他的確曾隨其父前往何充府上拜賀,但那是五年前的事了,桓溫那年只有十二歲,事實上,這段記憶早已十分模糊。若不是方纔在府門前陳泰告訴他今日公爺是同“都鄉侯”一併回來的,他斷然是認不出的。
“你還記得我?”
“當然記得,家父生前時常對我誇讚您‘器局方概、謀遠忠貞’。”這些話桓彝當年屬實是說過的,但他此時說出來卻是在府門外等候召見時準備好的。
“慚愧啊!桓公治宣、蕪,廣施惠政,收撫流民,開荒墾田,救災解難,興教辦學,深爲兩地百姓所懷。最後以身殉國,方爲我輩楷模。”何充由衷的感念桓彝於民愛之如子,於國忠貞節烈。
“溫兒,你們哪來的仇家?居然敢追殺死國忠臣之後,真真可惡!你快告訴叔父,叔父現在就派人持我虎符,去軍中點齊人馬活捉他們回來,聽憑你發落!”庾亮這一整天的情緒先是在赭山望江亭裡由悲轉喜,然後又由喜入悲,現在回到府上居然見到了苦苦尋覓不着的故交子嗣,大喜過望之餘,卻兀的聽說其一家爲仇人追殺,幾次三番的大起大落,諸般心緒就好像一隻脹滿氣的皮球——啊哈!這下問題解決了,一個合理的出口。他恨不得立刻就能抓到桓氏的仇家,將這幫亂臣賊子直接丟到軍中的大鍋裡煮了了事。
“蘇峻叛亂,其部將韓晃攻伐宣城此乃國仇,侄男家恨卻是那涇縣縣令——江播!”桓溫毫不猶豫的答道。
“江播?”
“正是!”
庾亮目前諸多職務之一便是接替桓彝成爲宣城內史(內史即太守),他當然知道這個人。涇縣隸屬宣城,江播自然爲他治下之臣。
庾亮剛到蕪湖時,江播的二兒子江達便來爲其父遞呈過告請病假的文書,此子彼時爲涇縣功曹,頗爲精明幹練。記得當時問及江播病勢,他回答的言辭懇切,神情哀傷,還提及自己的大哥江彪在江州平南將軍劉胤手下任牙將,三弟江成則在荊州車騎將軍溫嶠的後軍作書吏,父親牀前僅有他一人盡孝,一再千叮萬囑“國事爲重”, 不讓他召另外兩個兄弟回來。
庾亮感其一門忠孝,便令江達暫代涇縣縣令一職。
兩個來月以前的事,庾亮的印象還算比較清晰,“我知道這個人,據說他重病纏身,家裡應該有三個兒子,目前只有老二在身邊,暫代涇縣縣令一職。”
“正是此人!”
庾亮也不囉嗦,他太累了,懶得再去問是非曲直,眼前的侄子如假包換,他認得;這孩子的父親桓彝和溫嶠,都是自己莫逆之交,他記得,這便足夠了,怒道:“一個小小的縣令,居然也敢追殺你們母子?豈有此理!賢侄少待,我這就派兵去把他父子捉來,與你報仇!”說罷,向着門外高聲喊道:“丁柏!”
“在!”管家的聲音立刻從外邊傳了回來,隨即推門走進屋來。
何充知道庾亮心中苦悶,卻也不願他行事過於輕率,諫言道:“舅兄且息怒,今日天色已晚,溫兒流落江湖這麼久,委實吃了不少苦頭,不如先備下酒宴爲溫兒接風,明天一早兵分兩路,一路前往吳地迎孔氏嫂嫂回來,另一路去到涇縣抓捕江播父子,爲時未晚!”
庾亮於公乃是國之股肱,於私爲天下名仕之首,自知方纔言行欠妥,連忙藉着何充的話說道:“言之有理!看溫兒衣着氣色,定然吃了不少苦,我這心都碎了,將來可有何面目在九泉之下與茂倫相見(桓彝字茂倫)!”,轉而向桓溫道:“賢侄放心,那江播此番插翅難逃,你嬸孃早已備好酒宴,我還有好多話想與你說,今晚且按你何叔父所言,如何?”
“侄男亦有很多話想向兩位叔父稟告,抓捕江播不急這一時!”
“好!好!好!”
“丁柏,快去告訴夫人,多日來求見的孔元就是溫兒,讓夫人準備準備,咱們即刻開席!”
“遵命!”丁柏領命而去。
此時平西將軍府中庭燈火通明,丁柏引着衆人經由正堂兩側穿過步入正室。庾氏夫婦居尊位,坐西向東,庾公居右,夫人在左,何充南向坐正對桓溫,庾亮的兩個兒子西向而侍,二子名羲,小桓溫兩歲、三子名龢(音“和”),小桓溫四歲。
“溫兒,宣城失陷後,便再沒了你一家消息,那江播什麼時候與你們結下的冤仇?”庾亮在向衆人介紹過桓溫後迫不及待的繼續了之前的話題。
“老爺!”夫人攔下了庾亮的問話,關切的說道:“你看看咱們溫兒……想必爲求謀生,終日勞苦,一定早就餓壞了,且讓他吃些東西,你先跟妹丈喝兩杯。”
“夫人所言極是。”庾亮一時情急,到底沒有夫人仔細,“溫兒,你無需多禮,先吃些東西,一會兒好好與我說說。”
“多謝嬸孃疼愛。”
桓溫確實餓壞了,索性端起酒杯向庾氏夫婦致謝,然後便抓起自己右手邊的一隻燉彘肩大快朵頤起來。
頃刻之間,桓溫風捲殘雲般地解決了一隻燉彘肩、一整扇烤羊肋排以及一大盤牛肉脯,除此之外,還幹掉一盆米飯、消滅一壺酒。庾羲、庾龢兄弟倆看得目瞪口呆——居然有人能吃這麼多;庾亮、何充二人則是悲喜交集——孩子這是受了多少苦!
桓溫酒足飯飽之後,不等庾亮再問,率先延續了之前的話題,只是並非直接回答庾亮方纔的問題,反而向庾亮拋出了一個問題:“叔父,關於江播與我家之事,侄男有一事不明,還望您能爲我開解。”
“但講無妨。”
“江播暗通叛軍,獻城投敵,致我父爲賊將韓晃所害,何以朝廷沒有治罪,反而令其仍爲涇縣縣令?”
喧鬧的宴會瞬間安靜了下來,繼而是寧靜,寧靜中帶着一絲詭異。
“等等!”庾亮錯愕的有些出神,“你說他暗通叛軍,獻城投敵,導致你父慘死……也就是說,那韓晃是先進城,然後才殺害了茂倫的?”
“本是如此!”桓溫毫不猶豫的回答道。
坐在桓溫對面的何充隱約發現了其中端倪:“叛亂平定後,宣城治下涇縣、郎溪縣、績溪縣、旌德縣四地縣令聯名請罪書上說的是:桓公與韓晃戰於涇縣,俞縱戰死蘭石,桓公身受重傷,回城後傷重不治殉國,他們幾個文官無力守城,隨後建康淪陷,援兵無望,爲闔城百姓計,方纔開城投降。”
桓溫猛的起身,雙眼之中好像要射出火來,向庾亮、何充二人抱拳施禮,正色道:“兩位叔父明察,家父受傷不假,卻並不十分嚴重。江播自告奮勇指揮守城,讓家父安心調養,不料他卻暗通叛軍,開城投降,然後這個賊子親自帶着韓晃來到縣衙,抓住了家父,家父寧死不降,才慘遭殺害的,侄男彼時就在軍中,賴我父舊部保着拼死突圍,方纔殺出涇縣,潛返宣城後,帶着母親和弟弟們喬裝改扮,亡命天涯。”
庾亮此時基本想通了大致關節——江播投敵,隨後借反賊之手殺害茂倫,繼而宣城郡各縣望風而降。既然是全郡投敵,換言之即活着的人人有罪,於是叛亂平定後,江播便輕而易舉的裹挾了那些在茂倫死後投降的官吏,對他顛倒茂倫之死和他本人投降順序,或者說茂倫死因一事,三緘其口。這個佈局大巧不工,叛軍勝,他坐實宣城首功,高官厚祿,唾手可得;如今叛軍敗,他只需顛倒下順序——桓公戰死,全郡無力再戰,然後投降,則情有可原,祿位不失。整套說辭,幾乎稱得上天衣無縫——不明就裡的人無法拆穿他;與他密謀通敵的人不會拆穿他;忠於朝廷和茂倫的人,多半戰死不能拆穿他;那些剩下還活着的人後來隨其一同投敵,不敢拆穿他。這招瞞天過海,只有桓溫一個軟肋,因此纔會派人追殺他們母子,連上現在的稱病不出、父病子不歸,也就全說的通了。
“追殺你們母子的,想必就是江播派出的吧!”庾亮並不是在提出一個問題,而是在想通這一切之後的一個總結。
“正是!”
庾亮素來輕鄙這些玩弄小聰明的手段,諷刺道:“沒想到啊!小小的涇縣,委實埋沒了他江播這份兒材料!”
何充此時也大體想通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最簡單的謊言往往最有成效。
“舅兄,明日一早便派人去把這賊子抓來,此等心機堪稱是個人物,我且不忙回建康了,定要見識見識。”
“若是隻有這等手段,家父也不至‘大意失荊州’!”
“這還沒完?”庾亮簡直要被這個江播驚掉下巴了,“我還真是太小看這個縣令了!”
桓溫回想着兩年前的那次軍事會議,那應該纔是江播整個計劃的起點。侍奉在一旁的侍女不失時宜的又給他端上一壺酒來,滿滿斟上了一杯,另外五席旁侍宴的婢女雖然低眉順目,看似恪守本職,卻也同席中之人一樣,暗暗被桓溫所講的故事吸引,直到眼角餘光發覺早已停盞的桓溫,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又喝完了一杯,正將酒杯放到几案右側,才忽然回過神來,忙不迭爲各自伺候的主人斟酒,好在酒宴上的其他人,並未發覺這個瑕疵,專心致志的等待着桓溫繼續說下去。
桓溫整理了下思緒,向衆人講述了這場陰謀的上半部分。
早在蘇峻自歷陽起兵反叛之初,桓彝便立刻糾合義衆,欲往建康,共赴國難。當時,軍中以俞縱爲首的衆位將官,主張憑藉城防固守待機,認爲如果此時前往都城,很可能在途中偶遇叛軍,野戰於己方不利,以短就長非制勝之道,並且自古以來,藩鎮作亂,唯圖速戰速決,以其一鎮軍民物力抗衡整個國家久戰必敗,因此,衆將判斷,蘇峻必然率軍直撲建康,我等則待其主力盡陳建康城下,傾巢而出,斷其歸路,進可與朝廷首尾夾擊,退亦能襲其歷陽匪巢,逆賊即陷絕死之境。
宣城郡所轄各縣的文官們,則主張蘇峻所部五萬兵勇乃是北來流民所組虎狼之師,更兼祖約三萬勁旅自淮南起兵相助,不可與之爭鋒。畢竟宣城全郡上下十三個縣(宣城、蕪湖、馬鞍山並屬宣城郡),所有兵加在一起,也只有一萬兩千新募之軍,保境安民已是捉襟見肘,誠不足以言戰。爲闔郡百姓計,不妨與賊暗通款曲,虛與委蛇,拖延時日,若真是到了萬分危急之時,可行詐降之計,待朝廷救兵一到,裡應外合,破賊立功。再者朝廷頒下數道諭令,嚴禁各地藩鎮入京勤王,桓公欲往赴建康,既師出無名且力有不逮,實非良策。
“諸將所言,憑堅城以御勁虜,首尾相擊,確爲良謀,然只合爲將之道,斷非爲臣之道——堅城可以是任何一座城,但決不能是都城,如此一來置天子安危於何地?茂倫定然不會採納。”庾亮與桓彝相交多年,他此時對俞縱等將官策略的品評,跟當年那場軍事會議後桓彝告訴桓溫的幾乎一字不差,只是桓彝還多說了一句:此乃取禍之道。
“無怪家父在世時,常稱叔父爲其世間少有的‘知己’,您這番話與家父當晚散會後告誡侄男的不差分毫,甚至連說話時的語氣都如出一轍!”
庾亮自顧自的說道:“‘知己’麼……是啊,我們的確稱得上‘知己’二字,只是古往今來有幾人真能做到‘士爲知己者死’?可偏偏你父親他就做到了!我現在多希望這只是一句空話啊。”
眼看桓溫無意中觸動了庾亮的傷心之處,何充急忙引開話題:“據後來的戰報看,這兩條計策桓公最終都沒有采納,而是率部與韓晃就激戰於我們現在所處之地——蕪湖。”
“文官們那套說辭無非是巧言令色,把‘投降’說的好聽了一些,家父當場便否決了他們的建議。”桓溫現在想起那些縣吏的嘴臉都還會覺得反胃噁心,哼了一聲,繼續說道:“嘴上說爲闔郡百姓,其實不過貪生怕死,哪有半分氣節,盡是些寡廉鮮恥之輩!倒是那江播於衆文官中獨樹一幟,極力主戰,於是便有了蕪湖設伏,截殺叛軍。”
“原來如此!”何充嘆道。
庾亮直言道:“坐視叛軍過境有失臣道,率兵往赴建康卻爲我明令禁止,投降自是不能,如此看來,也唯有江播此計可行,卻看不出包藏何種禍心。”
“叔父所言甚是,如果只看到這裡,當然沒什麼問題,進退維谷之際,大致也只能兵行此險招。也就是從這裡,家父開始墜入甕中。”
“後來發生了什麼?”庾亮繼續問道。
“雖爲設伏,但衆寡懸殊,蕪湖戰事不利,叛軍追至宣城,江播便以宣城廣闊,無險可守且城防不堅爲由,建議向東退守廣德,事態緊急家父也只能依言而行。如此一來,宣城便淪陷了。”說罷,桓溫恨恨的拿起酒杯一飲而盡,略作停頓,以便衆人玩味此中奧妙——出戰多半有死無生,戰力懸殊是客觀事實,就算僥倖得還,殘兵敗將也無力再守,一座宣城便不攻自破。
衆人也各自飲盡杯中之酒,並未做聲,聽桓溫繼續講了下去:“叛軍果然唯圖速戰,並未向廣德追趕,轉而繼續挺進建康。後來屢屢傳來王師戰敗的消息,家父日夜焦慮,最終決定率軍與賊決一死戰,於是有了第二次軍事會議——取道溧陽北上建康,或者,西進涇縣收復宣城。”
“戰況發展確實太快了,那時叛軍已近建康,想必茂倫自然是要去建康的,而部下衆位文武官員,特別是那江播,應該力主向西吧。”庾亮此時已基本明白了江播的全盤計劃。
“叔父明見!確實如此,諸將本是支持家父欲往建康殺賊報國的,而江播卻稱應以蕪湖之敗爲前鑑,北上建康近四百里路程,若半路遇襲,大事去矣!不如西進涇縣,收復宣城,如此便可斷掉叛軍糧道,衆人新敗,銳氣已失,皆覺此計甚爲妥當。家父無奈,也只得同意西取涇縣。於是與王師合軍一處決戰建康,就變成了敵後孤軍深入遊擊滋擾。真正的要緊所在其實是,整支部隊終於到了涇縣——江播的地盤上。涇縣纔是他整個計劃兜底的陷阱。”
何充接道:“然後便是俞縱戰死蘭石,桓公受傷,江播主事,開城投敵,不想最後蘇峻覆滅,他轉而謊稱桓公死國於前,反正涇縣之中多是他的人,任他顛倒黑白。”
聽到這裡,庾亮彷彿從腹腔最深處慢慢的提起一口氣來,幽幽的感嘆道:“好大一盤棋啊!”回了回神,隨後憤慨怒道:“本公誓殺此賊,爲桓公報仇!”
“叔父!侄男有一事相求!”桓溫道。
“溫兒但講無妨!”庾亮爽快說道。
桓溫起身執禮,雙目如炬,憤然道:“父仇不共戴天!此乃人子之責,侄男請叔父不要插手,唯願憑一己之力,解決此事,方可告慰家父在天之靈!”
“這……”庾亮心下踟躇,桓氏人丁單薄,桓溫的幾個弟弟都還太小,保不得一定能長大成人,若他這長子有個閃失……他不敢再往下想了,連忙說道:“不可!不可!你單人獨騎前往涇縣爲父報仇,若有個差池,我有何面目再見茂倫於地下!”
桓溫起身離席,前邁半步,將衣袍下襬向左側撩開,右腿單膝跪地,雙手抱拳,施大禮懇求道:“叔父方纔提及,那奸賊的三個兒子現在並不都在身邊,我心中已有盤算,定然萬無一失,請叔父全我人子之道。”
“……”
庾亮繞過桌案,來到到桓溫身前,伸手相攙,心中暗想:溫兒甚是雄健,如他所言,那江播身邊只有江達一人,若是行刺的話,也確實並非難事。“你且起來,容我三思。”
“叔父!”桓溫虎目含淚,身子卻沒有動搖分毫。
“好吧!那江播此時身邊只有江達一子常伴,你若執意獨自去報父仇,可於深夜潛入,勿要小心!”庾亮終究磨不過他,妥協了。
“多謝叔父成全!此事侄男已然成竹在胸,不急一時,我自去料理便是。”說罷,桓溫將左腿也跪了下來,雙手伏地,恭恭敬敬地給庾亮叩了一頭,既施全禮,便作“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之意。
此情此景,何充眼中滿是淚光閃爍,心中暗道:生子當如桓元子!
庾亮想的是:待他去報仇之日,我派兵暗中保護,也就是了!
桓溫眼中含淚,心中卻在發笑:一個?我要的是他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