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她早晨醒來的時候他就在身邊,這樣的場景並不少見,從小到大哪次她生病他不在旁邊陪着?除了中間那六年。

她有心躲你,便連一點點機會都不肯再留,彷彿連病神都明白了她的心意而從不肯輕易光顧。

他連這最後一點卑微的藉口都沒有了。多少次他守着電話,對着她的照片,真地極想極想問問:她心裡到底有沒有他?到底有沒有想念過他?如果想念,難道就不想聽聽他的聲音看看他的樣子?

心裡憋了一口氣,可還不敢問,更別提像正常情侶那樣爭吵或者溝通,她對他的信任猶如一絲緊繃的弦,是一觸就能斷的。

她倚在牀頭向外望去,窗臺上一捧石斛開得正好,枝葉鮮翠,雪白柔軟的小花蕩在微風中,仿似隨時都有化風而去的可能。

爾羣伸出手去關了窗,回身走到她面前,柔聲嗔:

“剛生了病,怎麼還開了窗?一點都不知道愛惜自己。”她臉色疲憊之中透着膩煩,皺眉道:

“纔剛開了一會兒,我心裡悶得慌。”爾羣心底暗自一怔,陪了笑道:

“再怎麼還是身體要緊,你覺得悶,等你好了我陪你出去走走,你想去哪裡跟我說,我派人去安排!”她眼神幽幽一轉,表情索然無味:她只不過想出去散散步,喝一碗只有8毛錢的豆漿,如果她的胃允許,或許還會加一根油條,只是這麼簡單的想法而已,他或許明白、或許不明白,可是偏偏每次都顧左右而言它。

他強撐着自己陪了小心:

“你乖乖聽話,想出去什麼時候都可以,只要你的身體好了,行不行?”她見他如此心有些軟,坐起身來抱住他胳膊,孩子樣地鼓嘴撒嬌:

“我不要!我想出去玩,你陪我!你陪我!”軟言細語、嬌憨柔媚,聽得他一顆心猝不及防地便融了,可到底念着她身體不好,板着臉堅持:

“別鬧!乖乖地養好身體,身體好了再說,嗯?”她哼哧哼哧來了精神,手抱着他脖子,扭股糖似地膩在他身上鬧:

“不行!我要去,我現在要去!”他被她鬧得心裡早已器械投降,可私心裡卻愛極了她這樣衝着自己撒嬌,於是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只是板着臉裝腔作勢地哼哼兩聲。

顧紹暉纔到病房外就聽見裡面歡聲笑語,胸口沉悶起來,憋着口氣敲了敲門,就聽卓爾羣在裡頭喊:

“進來。”待一擡頭看見是他,原本盛滿笑意的眼睛冷不丁一暗,很快便又恢復如常,抱住她快樂地嚷着:

“好了,你的早餐來了!吃完了我們再出去!”她興致來了哪裡肯依?撇嘴看都不看紹暉手裡的桂花心粥,固執道:

“我不吃!聞着就沒胃口,趕快拿走!”他嘴角笑容擴散開來,一點一滴,很快連整個人都融成一汪湖水,在她還沒有任何心裡準備的時候,他突然站起身來把她從病牀上整個兒撈起,朗聲一笑道:

“好!我們出去吃!”

他身體冷了起來,可奇怪的是心卻滾燙,如上了刀山下了油鍋,燒得整顆心臟都撕心裂肺的痛,不僅僅是因爲她與旁人的親暱,更是因爲她的**裸的蔑視——她根本連看得懶得看他一眼。

呆呆立在原地好一會兒,直到耳邊有人在喊:

“紹暉!”這才怔怔醒過神來,一擡手把手裡的那碗粥連同那隻碗毫不客氣地甩進垃圾桶裡,邁開步子追了出去。

他隨行的人員已儘量精簡,除了司機,就只帶了自己一人。這樣的器重原本該讓人感激,可顧紹暉的眼底卻是冷冽無比,嘴角微微一揚,帶出一抹森寒陰毒的笑來。

她只穿一件黑色的長裙,上身套一件薄薄的乳白色鑲黑邊的毛衣,小狗樣地趴在車窗上左顧右盼,爾羣怕她着涼,脫了外套把她從窗邊拉回來,緊緊地包裹在懷中。

凌子涵從家裡出來的時候車還好好的,可不知怎麼半路熄火,翻開車蓋搗騰了一陣,畢竟只是有樣學樣、假把式而已——她根本對修車一竅不通!現在正是上班高峰期,她雖不用趕着鐘點打卡上班,可畢竟街上車來車往、人流如潮,空氣混濁得一塌糊塗!她站得久了兩腿發麻,胸口悶得都快吐了出來。

司機轉彎時恰看見站在街邊跳腳咒罵的凌子涵,轉過身喊:

“先生。”爾羣轉頭時車已停了下來。心裡咯噔一跳,到底抹不開臉面假裝沒有看見,只好鬆開懷抱下車招呼:

“子涵!”她心臟顫了兩顫。見路邊兩人說笑了兩句, 隨即朝着車子走來,身體一縮下意識地往車裡一退。

她自然不會去搭理她。可偏偏凌子涵這種人,你越對她不屑一顧她就越溫文有禮,跨上車來微微一笑,恰到好處地招呼一聲:

“雪兒。”她表情倨傲地冷冷掃她一眼。

有人在他自然不好再去抱她,可微一伸手覆住她的,才一碰到她已閃電般地躲開,冰涼的指尖滑過掌心,卻燙得他心猛然一抖,下意識地再去捉她,可靠近一點她就躲開,靠近一點她就躲開,如同他們的愛情——開始總是她進他退,現在卻剛好反了過來。

心臟疼了起來,一陣一陣戰慄的痛,又夾着濃濃的不甘還有受傷,他盯着她的眼底燃起一簇火焰,再往深裡看去,卻又仿似凝了一滴黑亮玉潤的水珠,晶瑩剔透,凌子涵看得連心也跟着痛了起來。

她笑了一笑開口問道:

“這是要去哪?難得看到你們出來!”這自然說的是實話。在她生活在卓家的半年,卓爾羣與裴靜雪幾乎很少出門閒逛,他們自有他們的娛樂方式,兩個人閒時待在家裡,就算什麼也不做也覺得異常的幸福滿足。

可如今她的心空了、冷了、乾涸了,只覺得世上的一切都已索然無味,他用力用力再用力,亦恢復不了她初時的暖。

她在這一刻只想逃跑。一輩子,再也不回來,再也不見他,再也不用想起他和她。腦子一熱起來,幾乎就想跳車逃跑!他心底痛恨起來,轉頭惡狠狠地盯着她的脊背,連咬死她的心都有了!

凌子涵對眼前的氣氛瞭然於胸,卻偏偏揣着明白裝糊塗,熟稔有禮地搭訕:

“你們這是要去哪?逛街?買衣服?我知道一家店新到了幾款秋裝,不如我們去看看?”還端着卓家女主人的身份!

靜雪不着痕跡地冷冷一笑,沒等卓爾羣拒絕,忽然毫不猶豫地開口應道:

“好啊!”爾羣的心臟沒來由又突地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