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傳統的元宵節,莫輕寒在母親一再要求下回那間別墅吃飯,玄關處突兀陌生的男式皮鞋引起了她的警覺,直到那個溫婉的中年女人第三次叫莫輕寒的名字她纔回過神,笑着喊了聲媽媽。
沙發背後的歡聲笑語是顯而易見的,莫輕寒不是聾子,那嗓音再熟悉不過,每天的副本,每週的勢力戰,聽了一段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的時光,矯情地可以說是一段崢嶸歲月。
莫世磊夾着一支菸,卻也不抽,坐在那裡渾然天成的成功商人的模樣,“輕寒,亦宬你已經見過了,這麼年輕就能坐上千遊市場部經理的位子不簡單,你們年輕人有空可以多聊聊。”
“是。”莫輕寒微微頷首,連反駁都沒有,那是打心底裡的無力感。
程亦宬的眉眼在觸及莫輕寒融成一片溫柔,眼神裡包含的東西太多太複雜,糾結得讓莫輕寒撇過臉,氣氛登時尷尬起來,直到莫母通知開飯。
飯桌的話題除了浮世和千遊的項目合作就是圍着莫輕寒和程亦宬打轉,要說莫世磊是個狡詐的商人,那莫母百分百就是個賢妻良母,對程亦宬的好感節節攀升,那是一個讓人很難拒絕的男人。
莫輕寒胃口全無,隨便找了個頭疼的藉口離了席,二樓她的房間打掃得一塵不染,與她每次回來的樣子分毫不差,牀單上還有陽光的味道,與這個壓抑的家形成鮮明的對比。樓一已經失去消息好幾天,聽寧致夏說,她被父母禁了足,斷絕了一切與外界的聯繫。
又老套的做法,但卻是最直接最有效的。無法見面,無法聯繫,也就無法溝通,一點點的不自信,一點點的懷疑,都會如同一把鈍了的鋼刀,慢慢折磨脆弱的精神。
不知是什麼時候沉沉睡去,被敲門聲驚醒,已是一身冷汗,忘記了做了什麼樣的夢,門外是莫母的聲音,“輕寒,你吃得太少了,要不要再吃一點?”
“媽媽,程先生走了麼?”莫輕寒坐起身,用手背抹掉額頭上一層薄汗。
“已經走了,出來再吃一點,你爸爸讓你吃完去一下他的書房。”
“我洗個澡換身衣服就出來,剛纔睡着了。”
“好,注意身體。”
莫輕寒聽着遠去的腳步聲才從牀上站起來,虛脫的感覺蔓延在四肢百骸,隨便翻了一套衣服進了浴室。吃飯的心情消失殆盡,莫輕寒吹乾頭髮徑直去了莫世磊的書房,莫母給莫世磊泡了一杯茶,叮囑他不要太嚴厲。
“我又不會吃了她。”
“我們可就這一個女兒,你少板着臉。”
莫輕寒心裡揪了下,捏緊拳頭別過眼,等書房只剩下她和莫世磊,那個男人終於緩和了表情,小聲說:“坐。”
“爸爸還是決定和千遊合作?”
“這是個好機會,對方開的條件很誘人。”
“爸爸,與虎謀皮。”莫輕寒聲音不大,每個字卻很清晰,莫世磊眼神閃了閃,笑了,“輕寒,千遊是虎不錯,可是你有辦法讓他變成貓。”
“您太看得起我了。”
“我看得出來程亦宬對你……”
“爸爸!”莫輕寒打斷莫世磊故意拉長的曖昧語調,“那是他的事,你難道想要犧牲我?”
“我只是想要你敷衍他,等他幫我們拿下千遊,然後和他繼續或者甩了他都是你的事,爸爸不會逼你。”
莫輕寒慢慢從椅子上站起來,俯視面前的男人,輕笑出聲,“到底是你從來沒把我當成女兒還是你的事業太重要了,重要到你根本可以不在乎女兒的幸福。”
“輕寒,你怎麼這麼說?”莫世磊重重叩了一下桌面,“我的事業以後全都是你的,我這麼努力是爲了誰?”
“我不要。”
“你不要?你就要和一個還沒出學校門的小女孩做出傷風敗俗的事情?”莫世磊臉上的肌肉隱隱抽動着,顯然在極力剋制情緒。
“我不會丟你的臉,因爲我根本不是你的女兒,我與你本來就沒有血緣的關係,至於你的事業,是送了也好,捐了也好,我不會過問。”
“誰跟你說這些!”莫世磊霍地站起身,把桌上的茶杯掃到地上,嘩啦一聲,茶葉濺了些在莫輕寒的鞋面上,浸溼了毛絨拖鞋,“到底是聽誰胡說的?你不是我的女兒你是誰的女兒?”
書房的門被急急推開,莫母驚慌失措地挽着莫輕寒的手臂,“怎麼了?有話不能好好說?”
“你問問她,都在胡說八道什麼!”
“輕寒,你跟你爸爸說什麼了把他氣成這樣,快道歉。”莫母推了一下莫輕寒,她神色淡淡的,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
“我不會忘記我五歲的生日,有爸爸媽媽給我唱生日快樂歌,有想要了很久的電子手錶做生日禮物,有個不大卻很好吃的生日蛋糕,可是六歲的生日,卻沒有人記得,我一個人躲在孤兒院的角落裡哭。”莫輕寒平靜得好像在陳述別人的事,莫母有些動容,想要說話卻被莫輕寒壓了下來,“我的父母竟然會出車禍,我還沒有坐夠爸爸新買的車,我的年紀太大,六歲,已經記事的年紀,沒有人願意領養我,怕和孩子不親近,在這個時候你們出現了。”
“你到底想說什麼?”莫世磊說,“難道我們領養你還是錯了?”
“一開始我很感激你,我沒有想到我會被這麼有錢的家庭收養,所以我一直在努力,努力忘了我自己的名字,記住我的新名字,適應我新的身份,還有努力去學習好讓你們滿意。”莫輕寒自嘲地笑了笑,“沒想到,我想要敬愛的人是一手毀掉我的家的兇手。”
莫世磊瞪圓了雙目,結結巴巴地沒有說出話,莫母挽在莫輕寒手臂的手也垂了下來,莫輕寒步步緊逼,“真要感謝我八歲時那場雷雨,要不是我膽小想要去找你們,也不會聽到你們的對話,是你,喝醉了酒,來不剎車才撞到我父母的車,他們纔會車禍去世,你們收養我,僅僅是因爲愧疚,想要彌補!”
“你一早就是要報復我們的?”莫世磊癱坐在身後的椅子上,頭髮凌亂,眼睛紅了一圈,“你媽媽那麼疼你,難道都是假的?難道只是爲了彌補?”
“所以,我一直說服我自己,要把你們當成我的親生父母看待,我知道你不是故意,可要不是你喝醉酒,我怎麼會失去親人!怎麼會變成孤兒?我掙扎矛盾了這麼多年是你們沒有看到過的,我多努力纔沒有與你們斷絕關係。”莫輕寒只要一眨眼,就會有眼淚涌出來,那天她明明還接到父母的電話,說很快就回家,卻再也沒有見到回家的父母,只有陌生的叔叔把她送去了孤兒院,“多諷刺,你醉酒駕駛車禍撞死人,你只是輕傷,他們沒了命!而你因爲有錢,在那個時候可以瞞天過海。”
“你想要告發我?”莫世磊指着莫輕寒,大聲說:“你去啊!你去試試啊!我倒想看看我養了這麼多年的女兒是不是就是個白眼狼!”
“輕寒,你爸爸這麼多年也很自責,他不是故意的,這麼多年過去他還是會做噩夢。”莫母哭着拽莫輕寒的袖子,“我們是真的把你當成親生女兒來看待的。”
“是麼?我查過,我父母過世後,媽媽你就因爲意外流產,之後因爲身體不好一直習慣性流產,醫生說再懷上的機率很低,你們這才動了領養孩子的念頭,我這纔會在孤兒院見到你們。”
“那個時候……”莫母的嘴脣一直在顫抖,失了血色,腿腳一軟就要跌下去,莫輕寒心頭一驚扶住她坐下,莫母泣聲說:“我們一開始是抱着補償你的心態,可是人心都是肉長的,這麼多年,我們是真的疼你還是虛情假意你看不出來嗎?你真的看不出來嗎?”
“就因爲我感覺到了,媽媽你是真的愛我,所以我才更痛苦,一邊是我的親生父母,一邊是養育我的養父母,我怎麼能心安理得接受你們的好意去叫殺死我父母的兇手爸爸媽媽?身爲人子我應該報仇,我應該找到當年車禍的證據把他送進監獄,可是良心上我又過不去,他也曾經溫情地抱過我,父愛雖然不多卻實實在在給了我。”
“那就試着原諒,輕寒,當那一切沒有發生過,我們還是你的爸爸媽媽。”莫母藉着莫輕寒的力站起來抱住她,“我沒有機會親自孕育一個孩子,是一輩子的遺憾,我所有的愛都傾注在你身上,你就可憐可憐媽媽……”
“媽媽,那你能接受你的女兒是個同性戀嗎?”
莫母被問懵了,盯着莫輕寒說不出話,莫輕寒推開她,搖頭,“你不行,爸爸也不行,他那麼成功,成功到人生裡不允許任何污點,我的父母是,我也是。我喜歡的人是個女人,我只會喜歡她,而這一點是他不可能接受的事。我會離開這個家,離開浮世,你們就當我自私地需要一個解脫吧。”
莫輕寒出了書房,跑下樓梯,才聽到二樓書房傳來莫母聲嘶力竭的哭聲。腳下一頓差點摔倒,她扶住樓梯扶手,重重地喘氣,一直想做卻不能做的事終於是做了,還是會心疼,爲那個真心愛她的中年女人,十幾年的母女情不是說斷就能斷的,她明明已經竭力控制對她的親情了,原來一點一滴已經滲進骨子裡。
她忘了是怎麼從那座別墅裡出去的,趴在方向盤上給樓一打電話,仍舊是關機,只能打給榮瑜,榮瑜被她的哭聲嚇到,差點也哭出來,“你在哪呢?你別哭!告訴我!”
莫輕寒把地址告訴榮瑜,很快她就打的過來,把莫輕寒推到副駕駛座,一邊開車一邊破口大罵,“真沒想到莫三石這麼喪心病狂!斷絕關係就斷絕關係吧!我陪你辭職!”
“那只是意外。”莫輕寒無神的雙眼看着路邊不斷後退的樹,輕聲說,榮瑜騰出一隻手握住她的手,說:“你一個人憋了這麼多年我還沒怨你呢,都不把我當朋友!那小樓知道麼?”
莫輕寒搖搖頭,榮瑜嘆口氣,“那我心理平衡了。”
“瑜,我困了。”
“睡吧,到家了我會叫醒你。”
榮瑜看着莫輕寒緩緩合上眼瞼莫名心酸,幸福可以有很多種,但是不幸都是一致的,都擁有讓人痛徹心扉的能力,她究竟有多堅強纔會獨自微笑這麼多年。
樓一,她真的有能力給這樣一個女人幸福麼?
作者有話要說:再寫下去我想把自己掐死了。唔,一到兩章就完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