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過道里, 我坐在等候用的座椅上,手指在膝上筆記本的鍵盤上快速的噼叭敲擊,終於停下, 揉揉澀眼捏捏鼻樑長舒一口氣, 瀏覽一遍貼好, 敲下回車傳出去。
林勒愷可以自己下牀活動以後, 我白天會去公司儘量做自己的活, 下午一下班就照顧傷員同志,晚上他睡着以後又趕工再發回公司,外差我可以不出, 但是行業文書儘量自己寫,部門裡大家都是很辛苦的, 何況還接了我的活。
這一段時間老實說是有點累, 幾乎沒回過自己的窩, 好在特等病房裡什麼設備都有,我就把營地紮在了這裡了。
一杯咖啡遞過來, “小航,休息一下。”
我將電腦放到旁邊的座位上,捧着咖啡喝下大半,纔開口,“今天這麼晚還過來?快一點了。”
亞力翹起腿, “來看一下放心些, 馬上要和你們公司要談中期合作的事了, 今天和颶揚幾個高層開會晚了點。”
我扭過頭, “你吃東西了嗎?”
亞力點頭, 瞄我,“怎麼坐外面加班。”
我毫不淑女的伸長微麻的腿, “敲鍵盤會影響小愷睡覺,你知道他精力超級旺盛,一醒了就會大鬧天空。”讓他睡覺是我最頭痛的事。
亞力忍不住要笑,“少爺從小就是這樣,沒辦法。”說到林勒愷,眼神很柔和。
我翻白眼,“是頑劣份子一個。”又笑,“亞力,你是林叔的養子,爲什麼不叫林叔父親呢?”其實林叔很愛他,可是他一直都執意的叫先生。
亞力淡淡的一哂,“這樣比較自然,我被先生收養的時候,已經十四歲了,習慣了。”
這麼大了啊,“那你一定被林勒愷那個頑劣份子欺負慘了吧。他那麼淘氣。”
大熊搖搖頭,“恰好相反,少爺雖然淘氣,只是對很親密的人才這樣,他很保護我,從來都不讓我被人欺負。”
我嘴大得流出長絲線都不知道,“不是吧,看不出來啊。”
大熊靠在椅背上,“我是養子,很多人明裡對我好,暗裡……”笑中有苦澀的味道。
有錢人家這麼複雜?我家雖然也不是窮人但生活很簡單,原來各家都有各家的煩惱。
我咂嘴,“林叔說你很有能力哦,你看這次,都是你在做事,林大少爺在混日子。”
亞力將頭髮向後拂了一下,“方案都是之前少爺擬好了的,我執行就是了。”這麼厲害,看不出來啊。
轉着咖啡杯,“亞力你們真的要在這裡常駐?”
棕色的眼裡全是笑意,“嗯,颶揚的董事會席位我們實際股份佔有的比列大,其實我和少爺想把旭陽的中國駐派公司也設在這裡,還要考察一段時間才定奪。”
我自我陶醉的捧着臉,“不會是爲了我吧。”
亞力的深眼窩看上去最不像黃種人,但是笑起來卻很好看,“小航,現在你留在你們公司會不會尷尬,你想不想來颶揚?”
我愣了,“亞力你是很細心,還是你是神仙?”
這段時間老大都出外差,我只和他匆匆見過一次面。真要他回來了,我還不知道怎麼相處呢,他大概也是因爲這個原因才把外差全部包攬了,在外面一直晃悠。我甚至在想,是不是隻要我在一日,他就堅決不回來啊。
公司的人對我也分成了截然不同的兩派,讓我每天都生活在冰與火的纏綿中,覺得挺累的。
一派是熱情友好型的對我親熱得不得了,害我每天都要掉幾十斤雞皮疙瘩。
另一派冷潮熱諷型的也不少,是以從資產部調入我部門的文華大美女爲首的公司花癡女,動不動就明裡暗裡的挖苦擠兌我。
他們不知道我和老大之間的事,但是卻知道我在醫院照顧小愷同志的事,大概覺得我是不動生色的走曲線救國的道路吊到了有錢的凱子,我自嘲的想,小愷同志名字裡的確也有個“愷”字音,也可以叫“愷子”吧。
只有釦子和崔哥還是對我和以前一樣,只是偶而感嘆一下太便宜姓林的了或者肥水流到外人田之類的屁話。
認真的思考了一下,“亞力,順其自然吧,到該決定的時候我會決定的。我也不是非要這個工作不可,憑我葉航的能力,呵呵呵……”
亞力揉下我的頭,“我和先生都喜歡你,你總是這麼開朗,讓人覺得人生好像沒有什麼煩惱一樣。”
我耙耙頭,“聽說只有白癡纔沒有煩惱,你這麼說是不是在罵我啊?”
亞力哈哈的才大笑了兩聲,又立刻強忍住,站起來熊抱我,“我先走了,你早點休息,這段時間你太辛苦了。”
我擠擠眼,“你也是,以後太晚就別過來了打電話給我就好了嘛,自己也要注意休息,我不送你了,開車注意安全。”
輕輕將病房的門關上,把筆記本放好。
小愷同志安靜的躺在病牀上,已經恢復了原形,不再是個白布包子了,還有幾天就可以拆掉頭上的繃帶了。
柔和的夜燈燈光下,清逸俊朗的五官那麼稚氣柔和,一點也看不出只要濃密細長的睫毛下那雙長眸一睜開,就會變成一個讓人頭痛的頑劣男。
說不上自己哪裡不對勁了,只是俯下身將搭着的散發緩緩撩開,溫柔的輕撫他扎着繃帶的額頭。
手突然被握住,長眸慢慢的睜開,琥珀仁轉成放大的黑瞳,瞬也不瞬的凝視着我。而後慢慢漾出笑容,身音輕柔低沉,“小航,可不可以說,你喜歡我,你今天都還沒有說。”
好像是被魅惑了,卻又是心甘情願的,“我喜歡你。”
一把拉下我,身軀趴到我懷裡,拽着我的衣服,慵懶撒嬌的“我喜歡你,我還喜歡你抱着我睡。”
不想推開他,靠在牀頭上擁住他,拉好被子,“睡吧,是不是我吵醒你了,才一點鐘呢。”
“小航,你什麼時候喜歡我的?”嘟嘟囔囔的聲音。
“你拽着我衣服的時候。”慢慢撫着他柔順的頭髮。
“以前有人拽過你衣服嗎?” 充滿睡意咕噥的疑問。
“沒有。”揉揉他腦袋頂,自己眼皮也開始打架了。
“……那以後有人想拽你衣服的時候,可不可以請你把他打飛。”輕飄飄的小小聲。
嘴角不自覺的掛出微笑,“好,我把他打回美國老家去。”
懷裡的繃帶頭動了動,“我說的是其他人……”
終於睡着了。
“葉航,這個項目我不太熟,你幫我做一下。”
什麼?部門雖然都有互相幫忙的慣例,可是你什麼意思啊,幫忙也要說個請吧。
崔哥已經接過,“文華,小航只能接法律方面的文書,財務報表我和釦子幫你看。”我樂陶陶的,崔哥,你對我真好。
文華美女柳葉眉挑得老高,“只接法律文書,那她自己的項目財務報表也是你做的?”
釦子皺了下眉,“她自己做得很慢,我們和老大都會幫她做。”這是事實,我法律精通,財務馬虎,所以我儘量幫他們多做財務報表以外的各種材料,他們多幫我做財務報表。
文華淡淡的,“看來你很有男人緣啊。”
小樣,你嘴真臭。我裝傻,“投行部以前除了我都是男人,我想有女人緣也沒條件啊。”
精緻的面妝笑得想讓人抽一巴掌,“那是,投行部的女人只有你一個,所以顯得你出衆,別人一眼就瞄到男人堆裡的小野花了。”
崔哥和釦子聽得皺眉,礙於都是同事也不好發作。
小,小野花,我憋下一口悶氣,“崔哥,我去資產部看看我要的數據做好了沒有。”轉身出去,我躲還不行嗎。
拿好資料,“美女謝謝你的關照了哦,改天請你吃好料。”
資產部的氣質美女捂着血盆大口,咯咯雞一樣的嬌笑,“小航,客氣什麼,以後都是你關照我們啦。”又三八兮兮的,“不過上次在公司看那個林少脾氣不好,很難伺候吧。”
我強忍住噁心,只有傻笑“呵呵,呵呵呵。”小愷同志最難伺候的就是頑劣得讓人抓狂,總不能這麼說吧。
緊密團結在文華幫周圍的張妍同志恰好進來,“以爲有錢人家都是好伺候的嗎,豪門不是那麼容易就進得了的。”
氣質美女訕訕的,我翻個白眼,我哪裡招惹你們了,“你們慢慢聊,我先回辦公室了。”
文華已經陰魂不散的跟進來,“豪門是不好進,要不有人怎麼花盡了心思去接近林少啊,都去醫院做傭人了。”
你,你有點過份了吧。
我嘆口氣,“大小姐,你有話就直說,幹嘛那麼陰陽怪氣的。”
文華美女冷笑,“我直說,直說的人都會吃虧,還是有的人好,說什麼不喜歡帥哥,原來是不喜歡沒有錢的帥哥,有錢的一來就馬上背地裡跑到病牀上去接近目標了。”
病牀上,也是,我都是在病牀上哄小愷同志老老實實的睡覺的,但是她說的好像有點那個吧。
小樣,同事之間儘量忍讓,但是忍無可忍就無需再忍。我喜歡小愷怎樣啊,他有錢我喜歡他不行啊,操!我正要發揮我法律高材生無上的口才,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已經響起來。
“死女人,你他媽給我閉嘴!”
我轉過身,小愷同志氣勢狂厲的負手站着,犀利的眉峰狠狠蹙在一起,冰冰的琥珀仁裡精光內斂,臉上的線條硬得像鋼筋,周身都是駭人的怒氣。
我的腿突然有點抖,我可不可以閃遠點。嗚------好嚇人啊,我再也不敢打他了。
冰琥珀看向一臉哭喪的我,愣了一下,飛快的變臉,突然一臉的光輝璀璨天真無邪的笑。
我使勁揉揉眼睛,張大嘴巴,錯覺,錯覺,我這一段時間休息得不好,大白天也會看錯人。
“小航,我頭有一點痛了。”口氣還有點撒嬌的。
我立刻擔心的靠上去,“你今天怎麼來了,還沒出院呢,我記得是早上才拆繃帶吧。”伸手撥開額前的碎髮,“是不是傷口痛啊,頭低下來我看看。”
小愷同志聽話的低下頭,“今天颶揚和日晟談中期合作,我當然要來。”
我摸摸看看滴滴咕咕,“你還沒出院,跑來幹什麼,別不小心把傷口弄破了就麻煩了,亞力他們可以搞定吧。”
頭重新擡起來,聲音又冷了,“我不來,我不來就不知道你在公司這麼受欺負了。”
我聳聳肩,在他耳邊用只有我們兩個人才聽得見的聲音小小聲,“她沒有說錯啊,我是在你病牀上啊,只不過哄你睡覺而已嘛。”
帥臉看看我,冰琥珀迅速深成深邃的黑眸,一臉的柔情蜜意,握着我的手,“亞力,我們走。”牽過我直接就要邁步。
老總和沈經理急切的呼出聲,“林先生,我們還沒開始。”
頎長的身子慢條斯理的轉過來,“我之所以和貴公司簽約,是因爲小航恰好在你們公司,我從美國追她追到這裡來,費盡心思的想接近她,現在我追到她了,就沒必要再繼續談其他的了。”
啊?
我吃驚的看着他,看着我的瞳仁漆黑幽邃,牽着我的手溫暖有力。
突然覺得很感動鼻子有點酸酸的,他一定是聽到文華的話了,所以那麼張揚的爲我出氣。我都忘記了,第一次在酒會,第二次在公司碰到,他都不是我平時看到的那種痞痞的樣子。
亞力說得對,他很頑劣調皮的一面,只會對很親密的人才會這樣,我是他很親密的人。
肩被攬過貼在他的胸膛上,溫柔的心跳聲鼓入我的耳中。我不自覺的伸出手環在他腰上,頎長的身軀緊了一下,立刻更加用力的攬着我的肩頭。
老總咳了一聲,“葉航,這個項目,這個項目。”眼睛不住的看我,我差點大笑,想不到我也有被老總求的一天,超爽啊。
環顧一下四周,釦子和崔哥不知什麼時候也出來了,公司好多人都圍在周圍。
我嘆口氣,我早就有所準備,但想不到這一天這麼快就來了。“同志,我可不可以說話。”
戲諧的表情浮上林勒愷同志俊逸的臉,“我允許你發言,你的任何要求組織上都批准。”
我翻白眼,你又要玩,“第一,我申請組織上批准我辭去日晟證券的工作。”
一片抽吸聲,釦子和崔哥一下跨過來,“小航,你別衝動,你爲了這個人工作也不要了嗎?萬一,萬一他,他,他……”我知道他們是想說,萬一林勒愷不是認真的怎麼辦。
我鬆開林勒愷,抱住他們兩個,“崔哥,釦子,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並不全是爲了小愷。”唯一捨不得的就是這個團隊。
兩個人緊緊抱住我,我的眼睛突然溼了,他們對我很好很好,真的很好很好。
崔哥默了一下,輕聲道,“那你還爲了……”
我知道他想說老大,微笑的搖頭,“不是,我本來就沒打算在公司長做,現在只不過時間稍微提前了一些。”
“其實我們投行這一行能支撐做到三年以上的人本來就很少,我喜歡這個工作,因爲它報酬高,雖然很辛苦,但是很愉快,很充實,不過如果做得很尷尬,工作就會變得很壓抑,那就走人吧,我不會委屈自己的。”
“而且我還喜歡很多其他的工作,比如我師兄做的律師,比如像我死黨船船那樣的夜吧,我對自己的能力很自信的。”
“這是真話,我從來就沒想過會在公司呆一輩子,現在我會牽扯進一些不必要的糾繞中去,還不如自動退一步的海闊天空,又是一片新天新地。”
釦子突然打了一下我的頭,“小航,你,我們捨不得你走------”不再說話。
我努力的讓眼淚不流下來,“我們會見面啊,你可以常常來找我吵架打架嘛。”
鬆開兩個好兄弟,看向林勒愷。
俊逸的臉上表情詭異的很,黑瞳帶着訝然,“第二,日晟和颶揚合作了一個階段了,林先生自己考慮究竟要不要和日晟繼續合作。”
黑黑的瞳眸凝視着我,深沉無比,我眨也不眨的看着他。
我相信林勒愷會認真考慮,撇開我的因素,公司合作伙伴的選擇,是以公司利益爲前提的,颶揚是旭陽林氏在中國投資的第一扇窗,也是林勒愷親手策劃的投資方案。
它所走的每一步,做的每一個決策,每一階段的得失都影響到林勒愷將來作爲接班人的威信,同時我也不希望他因爲我一時的意氣用事,而影響整個旭陽林氏的發展決策。
他選擇合作或不合作,都必需是爲公司本身的利益出發纔是正確的。
終於,“亞力,我們進去。”
老總舒了一口長氣,沈經理幾乎癱倒在地,我露出微笑。
長臂攬過我,“等我出來,一起走。”
我捏他挺直的鼻子,“知道了,小愷同志,我也要收拾交接一下。”
十分可惡加十分邪氣的笑突然出現在他臉上,我階級鬥爭的弦還沒來得及繃緊,已經被一下拉過去,柔軟的嘴脣掃過我的脣,輕柔得像是羽毛拂過一般,我瞪大眼,我的初吻,我的初吻,嗚--------
徹底忘記他還沒出院,使勁拳打腳踢的追打他,“林勒愷,你這個美帝國主義,居然敢偷襲我,我的初吻吶,我準備留給一生追憶的浪漫的初吻,就這樣被你沒有氣氛沒有情調的偷襲走了,我扁死你--------”
亞力翻着白眼忠實的充當一根華麗的大柱子,任我們兩個人繞東繞西追來逃去。
颶揚的人馬面無表情,統一看向別處。
公司衆人石化中,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邪惡的林少一邊猖狂的大笑,一邊死命的抱頭逃竄,“小航,小航,別打我的頭,我今天才拆繃帶,會打爆的,真的會打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