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是誰在說話?那個聲音如同死寂的冰潭裡滴下的一串水珠,清晰透亮,沁得心裡一片涼,萬籟俱寂的幽暗中,唯有那個聲音在安慰我,暖如春花絢爛滿樹般給我慰藉。
眼睛緩緩睜開,有草藥的香氣纏繞在鼻尖,還伴有絲絲泥土的腥香,外面下過雨了,似是剛剛停歇的樣子,晚陽無力地攀爬在窗臺,映在門欄處,拉長出一個人的影子。
墨玉手裡端着一碗藥走進來,臉上略帶憂愁的微笑,“你醒了。”
我撐着牀沿吃力坐起,看見墨玉來不及放下手中的碗,便踩着有些微亂的步子來到牀前將我身子扶穩,“彆着急動,你現在身子還很虛弱。”
勉強倚在牀頭,指尖無意中撫摸到牀沿的一塊,似有若無的餘熱傳上來,原來那不是夢,彼時確然有人坐在我身旁,臉頰是他指尖觸碰過的溫柔,胸口莫名一襲,酸楚的感覺竟棲上雙眸,一滴眼淚毫無徵兆的滴在手背上。
墨玉抹掉我臉上的淚,親暱的笑了,“怎麼就哭了?”
“疼。”爲了掩飾心中的不安,轉移了理由,只是話一出口已然變成了兒時對哥哥的嬌嗔語氣,連自己也被嚇了一跳。
他顯然被我反常態的撒嬌驚到,只一瞬,墨玉又恢復了儒雅的笑容,那種把一切都看透的笑容,“喝了這藥就會好的。”曾經看起來的寵辱不驚,如今再看來卻是一種無奈。
墨玉盡心盡力的幫我,無非是因着身體裡的花魂,然縱使換了音容,記憶卻沒變,他知曉我與哥哥之間的一切,他陪我度過的稚嫩純潔時光不會輕易被抹去,對他總有想依賴的衝動。
手裡捧着墨玉親手爲我熬的藥,憶起許多年前,哥哥也是這樣哄我吃藥,原來我對他只有感激沒有恨,兒時的相約相伴,不離不棄,如今的理解相助。若說有什麼不甘心,那便是心中消除不掉的對花魂的嫉妒與感謝。
嫉妒花魂可以得到比哥哥給與我還多的關心和呵護,嫉妒她先於我認識哥哥。我卻不得不說對她充滿感激,或許沒有她,我就不可能有這麼一個疼我愛我的哥哥,歸根結底,我還是放不下。
墨玉將藥碗收拾去,囑咐幾句,告知我今晚便可以離開村子回家了。想來自從那日隨了字條在橋上赴約
後,到這裡是第十五天了,這半個月來對胤清的牽掛猶如緊繃在琴上的弦,一撥四震。在柴火旁睡過去,夢裡便會念起他。
看着門被輕輕帶上,我走下牀來到桌子前,給自己倒了碗水,未擡起眼,“你出來吧。”
從我摸到牀邊留下的餘溫起,就知道房裡除了我和墨玉,還有第三個人在,是誰不知道,但可以肯定他不會傷害我。
許久未見有動靜,我放下茶碗轉身,卻意外撞進了一個懷裡,那人順勢將我摟緊。感覺到環抱自己周身的那人的心跳聲,在耳旁撲通撲通響,第一次和他這樣擁抱,或者說,第一次這樣被他抱着。
“重影,你怎麼會在這?”
“噓。”重影發出一個聲音,將我又摟緊了些。
不知怎的,我的手不自覺環上他的背,溫熱的背部,似暖風洗過掌心。我們就這樣相擁站着,恍惚間竟以爲時間停止了。
我掙脫他的懷抱,輕輕將他推開些距離,“好久不見。”
重影抓起我的手腕,“你還要瞞我多久?”
“什麼?”我心裡隱隱感覺到了什麼,可是心底那個聲音一直在否定。他抓着我手的力道越來越重,因生疼我忍不住咧開了嘴。
“靈魂子,還有你和墨玉的三年之約。”
我一驚,手足無措起來,拿起茶碗喝一口,空的,我尷尬的放下茶碗,“你都知道了……”
重影還是在我不知道的時候讀了我的所想和記憶,這讓我不知該如何是好,這些事情,除了胤清我最想瞞住的人就是重影,甚至想過,萬一被胤清得知此事我便毫不隱瞞的向他坦白,然而對於重影,我是萬萬不想被他知道的,可是在他面前我又什麼也藏不住,即便他不對我使用讀術,只要一個眼神,他就能知道我在想什麼。
重影的表情僵硬了下,最後放軟了口氣,“言言,你放心,我不會告訴他的。”
“謝謝你。”
“傻話,”重影揉揉我的頭髮,“對了,你的傷……”說着看向我胸口。
我緘默,許久說道:“那天書房裡的人是你。”
“抱歉。”
我早該想到了,那天書房裡的刺客是重影。當時我清楚的看見,劍刺入我胸口時候刺客慌亂無措的眼神,縱然已在看到我突然出現在劍口下時用內力收住了劍氣,但已來不及。在我受傷昏迷的時候,感覺到總有個人在我的周圍,那便是重影。
那一天,刺客竟選在光天化
日之下行刺皇上,並且是完全將自己暴露的方式,我不是沒想過,刺客並不是真的要皇上的命,只是在警示着什麼,因爲那一劍實在是太明顯,以胤清的伸手不可能躲不過,確實是我當時慌了手腳,突然衝出去才致使自己被刺客誤傷。
“重影。”
“嗯?”
“你行刺胤清,是因爲家事,還是……”因爲我?最後的話沒有問出口,但是我們都已心照不宣,他打趣道:“我像是會爲了兒女情長放棄大義的人嗎?”
我搖頭笑,“確實。”話出口,已然發現迴應得模棱兩可,雙關意味濃重,但已經不需要多餘的話語來解釋,我和他彼此都明白。
胤清在皇宮內沒有找到刺客,那是因爲那刺客已隱藏在我的周圍,成爲了胤清爲我安排的影衛,此事我也是在今天見到重影之後才確定的,胤清並不知道。平時總有胤清在身旁陪着,胤清忙國事的時候,又有小安子在身邊團團轉,只有現在重影纔有空隙與我單獨相見。
當初爲了治病,是什麼也沒有準備就住進村子裡的,所以走的時候也無需做什麼收拾,拍拍衣服起身便是。我和墨玉想悄悄離開村子,選了深夜的時分,比和村民說好離開的時間還早好幾個時辰。
墨玉不便與我同行,我們匆匆告別後便各自回各自的住處了。也不知是不是心中所有的秘密都傾吐出來,有人同我一起承受的原因,心情感到意外暢快,比起以前面對每一個自己親近的人總是真假參半的感覺要好受多了,現在,至少有那麼一個人,我可以毫無保留的對他說出我的事情。
黑夜中,我轉身看了看周圍,此時你也在看着我對吧,想到這心裡涌起一股暖流。被裁剪過的月光拉了樹影打在地上,自己一人走在路上已不是孤單害怕了。
來的時候還沒有仔細觀察過路邊的景物,現在看到卻是意外的驚喜,那棵開滿白花的樹在夜風中搖曳,南方小城的晚風是帶着熱度的,迎面吹來,挽起地上遺落的片片悽美,是個寧靜而美妙的夜晚。
一踏進府宅,小安子就急匆匆上前攙扶着我,哈腰擠笑的拉着我又是過火盆,又是用枝葉在我身上撒東西的,弄得我不由發笑,故作生氣道:“難不成害怕我把病傳染給你們?”
小安子連忙將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住陪笑道:“奴才不敢!請歌言姑娘息怒!”
“不要這樣,我同你們開玩笑的。”想必我剛纔演得太好,使小安子信以爲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