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促完小安子他們快下去休息後,我躡手躡腳來到胤清臥房,把門推開一條縫發現胤清並沒有在桌前,往日這個時候他定會在批閱奏摺纔對,可此時只有盈盈搖曳的燭火,未見人影。
我把門完全推開,看到窗前處一個侍衛正在對胤清密語,我不知是進是退,在原地尷尬卷弄着裙襬,胤清看到在門口不知所措的我,輕輕擺手示意旁人退下,那個侍衛也抱拳告退了,走到門口外恭敬向我點點頭,然後自覺將房門從外面帶上了。
待下人都退去後,我才悻悻走到胤清身旁,響起剛纔她聽侍衛彙報事情時的嚴肅神情,心裡不由緊張起來,深知他心繫朝堂之事,百忙之中陪我到南方遊山玩水是爲了補償我,他對於匆忙立後的事情對我感到愧疚,可我也並非是不明事理的人,雖然起初亦有酸楚與惱怒,但那也是因爲太過在乎他,深思熟慮後,竟覺得當初如若真立我爲後,那纔是真真的錯誤。
“你回來了。”胤清輕輕攬過我的腰,將我往他懷裡拉攏了些。
我伏在他的胸口處,感到從未有過的踏實,“身體好些了嗎?”
“沒什麼大礙,不用擔心。”
“你總是這樣說,以前是這樣,現在失憶了還是這樣,你倒好,寒氣一發作痛到深處便昏過去了,卻要我看着你痛變得更加痛苦!”
“有你爲我心痛,死而無憾。”
他最後一個字還未完全說出口,我便遮住他的嘴,“不許胡說。”
胤清發病的次數越來越多,雖然用熱水驅散寒氣的辦法依然有效,卻無法阻止胤清的身體一次又一次變得脆弱,他刻意隱瞞不許我知曉,可在同一屋檐下相依的人怎有不知之理,只是他看得很淡然,將自己的病敷衍得好似打了個噴嚏那麼簡單。
窗外是夏末的夜景,冷悽的月光中仍帶有絲絲暑氣未消散,縈繞在我耳根。
胤清執意要將奏摺批完才肯歇下,我也倔強不肯先休息,他便在案前正襟危坐,拉我棲在他腿上,單手扣緊我的腰身,不容許我反抗,我看着她略有些孩子氣的表情,只得無奈搖搖頭,順從地坐下。
他結實精壯的腿紮實駐在地上,沒有絲毫搖晃。起初因着絲絲羞赧而不敢將所有的重量都壓在身下,藉着自己腳上的力,輕輕停靠在他的懷裡。好長一段時間的靜默,唯有奏摺翻頁和身旁那人起筆落字的聲音。耳畔是平靜的呼吸聲,他的鼻息帶着熱度噴薄在側,令我有些暈厥,扶了手搭在他肩上,側首偎在手肘上。
腦袋昏昏沉沉,似是醒來睡去幾多次,想勸胤清早些歇息,怎奈絲毫抽不上力氣開口,只微張着嘴,卻吐不出半個字。
在我不知第幾次從他肩上滑下手來的時候,他輕柔的弗了下我額前的發,聲音略沙啞,語調溫情,“你該上牀歇息了。”
還沒有反應過來只感覺身體一輕,下一瞬便被胤清橫抱起來,忽的神智清醒了幾分,然仍有些迷糊,下意識扭動身體想下來,胤清倒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使得我更牢固的依偎在他懷裡,我看到他似水的眼神投下來,“乖,聽話。”這話想一句魔
咒,我的身體已然不敢再動,任由他抱着。
我摟住胤清的脖子,他腳步穩當的走到牀邊,彎腰將我放落在牀上,拉過裡側的錦被爲我蓋上,掖好了被角後,在我額上落下一枚吻,柔聲道:“睡吧。”
我最是喜歡做夢的,然在幾經夢靨纏身後,便不再像兒時那樣期盼着夢的降臨。今晚卻是不一樣的一晚,微妙的氛圍,屋裡誘人的檀香薰得我心神舒暢,竟一夢十年。
夢裡已是十年之後,我感到既甜蜜又吃驚,因爲那是我不可能擁有的十年之後。他依然魁梧,大手下是一個蹣跚學步的人兒,小小的嘴裡不住發出咯咯咯的笑聲。他的臉上沒有絲毫歲月爬行過的痕跡,鬢角烏黑,雙眸瑩亮,眉宇間散發着英氣,眼神透出的卻是作爲父親的慈祥。
我們回到了山下的小屋,院裡那棵茶花樹開得燦爛,樹蔭下父子倆比試正激烈。我從廚房探身出去朝他們喊道:“胤清!帶孩子過來吃飯!”話語間並未知道孩子叫什麼。
日影西斜,山頭留下一抹黑影,院子依然是我們最愛的地方。躺椅上我以爲在他肩上,兩人的懷裡是正睡得香甜的人兒,有些許晶晶發亮的星子沾在他的嘴角,我們相視一笑,然後享受着一天裡最後的時光。
夢醒時分,早晨的光輝剛照進窗臺,發現自己躺在胤清的牀上,案前卻沒有他的身影,只識得燭臺上的蠟燭已燃盡,未來得及換新的。我佔着他的牀,那昨晚他是在哪兒休息的?莫不是案前一伏,身無禦寒之物便眯到天明瞭吧……
不待細想,我匆匆下牀走出臥房去尋胤清。一隻腳剛踏出門檻,就看到庭院裡早已放置好精巧的桌椅,上面盛好了熱騰騰的食物。胤清一直沒有忘記我說過喜歡在院子裡沒有屋檐遮擋的地方享用美食,他問過我爲什麼,我也不清楚,就是沒來由的喜歡,或許是一種對自由的渴望。
落座後,胤清將一碗還熱騰的米粥放到我的面前,我看着它,嚥了咽口水,胃口大開,想來這些天在村子裡也沒有正經吃過什麼,肚子着實餓了。左手掌被刀劃開的傷口還沒有好,依然纏着白色布帶,可在美食的誘惑下把它拋到腦後了,迫不及待捧起那隻碗,可是右手拿的勺子還未放到碗裡,左手卻因傷口撕裂的疼痛沒能將沉重的碗拿穩,一下子就把碗傾倒在了桌上,粥流出了大半在整潔的桌上。
胤清眼疾手快把我的左手握起,用急切又心疼的語氣問:“燙到了嗎?疼不疼?”
不被落在桌上的碗嚇到,倒被胤清突然的舉動嚇着了,“放心,我沒事。”
他將我手上的布帶拆開,仔細檢查了我的傷口確定沒有問題後才肯將我的手鬆開。埋怨的看我一眼,拉我站到一旁,自顧的將桌上傾倒出來的米粥擦掉,收拾好又重新盛了一碗放在桌上,弄得身旁的丫鬟不知該如何是好,這本是她的工作,胤清這個主子卻掙了去做,現下又不好意思退下,一副進退兩難的樣子。
我只好向那丫鬟點了下頭,示意她可以下去了,於是她如釋重負般,對我感激的行了禮便告退了。
和胤清並肩坐着,我重新拿起勺
子,不料一下子被胤清伸手奪了過去,“我來吧。”
他不顧守在門口的侍衛和在一旁靜待吩咐的小安子的眼光,親自捧起那碗米粥,將勺子放到脣邊吹着氣,全然當作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樣子。
身上有傷口不易吃重口油膩的食物,所以粥和小菜清淡得很,卻不巧我遇上這麼多天來的胃口大開,吃起這些小菜味同嚼蠟,甚至懷疑沒有放到鹽。當喝這送到口的粥的時候,卻有甜甜的感覺,我知道那是因爲胤清難得親暱的舉動讓我心底溢出了蜜,吃在嘴裡的都覺得是甜的。
因今早是日上三竿才起的牀,我便無比精神的擁有了這清閒的午後時光。胤清則是將昨晚上批好的奏摺遣人快馬送回宮中後拿出玉簫拉我到了一個矮山頭上。
“你這是要做什麼?”看見胤清難得的賊笑表情,我的好奇心就輕易被勾起了。
他沒有回我的話,而是執起玉簫,吹了那首我愛的曲子。
胤清將我送與他的玉簫隨身帶着已是令我感到意外,此時又吹起了我鍾愛的鳳求凰,不得不使我的胸口窒息一搐,無法言表出口的感動在全身洶涌澎湃,如同一隻飛蟲快速竄遍了我全身般,奇癢難耐。
悽婉的簫聲,似曾相識的美感。那一次,在芳華山莊裡,第一次聽見了用簫演奏的鳳求凰,至此便再也難忘懷。
身體終是抵擋不了那纏綿哀婉的簫聲,揚起衣袖便跳起了那段再熟悉不過的舞,從不在人前展露舞姿的我也因着他頻頻起舞,我娘也便是這樣若無旁人的爲爹爹跳舞的吧。
胤清只有很少的空閒能與我遊玩,想約他出街玩的話語,每每落到嘴邊,都會因爲他埋首忙國事的身影而吞迴心底,最爲不解的便是,胤清竟能在瞞着我的情況下學會了這首曲子,真是太意外不過了。
此刻是隻屬於我們的時光,若非有要緊的事情,守在半山腰的侍衛是不會上來稟報的,在胤清與侍衛交耳吩咐事情的時候,我識趣的避開了他們,走到風光奇異的一處,俯身便可將山腳下的水田收入眼底,真是怡人的美景,無處安放的躁動的心在此刻儼然得到了安詳。
小安子則是能夠例外的貼身守在一旁,他是代替那時候在客棧裡被殘殺了的丫鬟貼身伺候我的,胤清不知道那件事情,爲了瞞住他,我尋了個機靈懂事,與那死去的丫鬟又有幾分相像的女孩頂了那個位置,卻沒再捨得讓她跟着我,只是無奈去頂替他人的人兒,沒有道理再讓她來伺候我。
小安子在此空隙爲我遞上一杯清涼解暑的菊花茶,樂呵呵說道,“歌言姑娘,咱皇……少爺爲着給你吹好這曲兒給你個驚喜可是煞費苦心啊,幸得少爺他天資聰慧,沒多久就拿下了這曲兒。”小安子一副沉醉其中的樣子。
聽了這話還有看到小安子喜感的模樣,我不由甜蜜笑了出聲,意識到自己失態了,強忍着笑應小安子說:“還好是在我面前,以後在外面可得注意着些,這少爺的稱呼不得喊錯,被心懷不軌的人聽了去那就糟了。”說忘還不忘對他露出一副嚴肅的樣子,讓他覺得這樣的情況是很不妙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