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睜開已經被血糊住的雙眼,他這才發現那是一口晶瑩通透的棺材,近乎水晶般純淨而無半點雜質。額頭的撞擊帶來了新的傷口,鮮血瞬間在棺蓋上流淌開來,形成了一道道紋路。
涼,透心地涼,這是他的雙手貼在這口透明棺材上的感覺,裂開的傷口幾乎立刻就和這冰冷的棺材凍到了一起,就像是大冬天裡把一塊剛切下來的新鮮豬肉貼在室外的鋼板上,彼此不能分離。
不知是流血過多,還是體力已經耗盡,他睡了,眼睛努力地眨巴了最後一次,他恍惚看見棺材裡躺着的那個人正在衝着自己微笑。
也不知過了多久,老王和橫肉臉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他們一直等待着那三個人出來。自查文斌他們進去後,他倆就一直把耳朵貼在槨壁上聽裡面的動靜。木頭本是具備很好的聲音傳播效果的,可裡面卻像是完全被隔絕了一般,沒有任何動靜。
他們也想過破槨而入,無奈雪柏的牢固程度又豈是他們徒手動得了的,況且它的結構註定了強行進去必定會讓裡面的人永無出來之日。
而此時,卓雄和超子依舊昏迷着,均勻的呼吸節奏顯示着他倆還活着。
再看查文斌,臉上蒙上了一層薄薄的冰霜,原來濃密而烏黑的睫毛上結滿了冰花,因失血過多而慘白的嘴脣也已經被凍成了烏紫色……若是被人看見了,定會認爲這是一具屍體。
可是,此刻那個原本通透的棺蓋上卻是另外一番景象!無數詭異的字符躍然於上,整齊有序地排列在整個棺蓋之上。沒人識得這些字。
而在這些古怪的文字中間,一輪彎彎的黑色月亮顯得格外扎眼。
“熱!”這是查文斌在迷迷糊糊中的唯一感覺,他的胸口就像有一團燃燒着的火焰在烘烤着心臟。每當他覺得睡得正香的時候,這團火就會“轟”一下燃燒起來,把他燙得從睡夢中驚醒。
如此反覆地睡着、驚醒,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雙眼終於再次睜開來。
痛,身體撕裂般的痛,他想把凍得已經沒有知覺的手從那冰棺上拿下來,卻發現已經被粘住了,稍微一用力,手上立馬傳來一陣撕裂的痛。
“嘶……”查文斌痛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不敢再嘗試了,也沒有力氣嘗試了,索性便倚着這冰棺再睡一會兒。
可能是睡得不怎麼舒服,在睡夢中,他輕輕地把自己的雙腿往懷裡蜷縮了一下,好讓自己抱成一團。
就是這麼一動,只聽“啪”的一聲,一塊溫熱的東西從他懷裡滾落。那東西在地上滾了不遠便碰到了那冰棺。查文斌身子微微一顫,瞬間覺得一陣溫熱從手心傳來,臉上的冰霜頃刻之間便成了汗珠,一股股燥熱源源不斷地向身體襲來。
這般熱若換了常人,定得立馬跳起來。那感覺,就像五臟六腑都掉進了滾燙的水裡,可查文斌卻覺得很是舒服,就像是在冬天裡靠着牆壁曬着太陽那般溫暖。
此刻,他身上的傷口正以驚人的速度癒合着,血痂紛紛剝落,取而代之的是嫩如新生兒般的皮膚。
當他開始覺得臉上發燙的時候,猛地一下從睡夢中驚醒了,手掌就像是被放在炭火上燒烤一般,他幾乎是用彈跳的方式一下子就蹦了起來。
“好燙!”查文斌伸出手掌一看,整個掌心緋紅一片。他胡亂地揉了幾把眼瞼上乾涸的血痂,驚奇地發現竟然完好如初了,就像是在蘄封山下被那三足蟾舔舐過一般。
仔細搜索了一下,東西都還在,七星劍就躺在自己身邊,八卦袋也背在身上,他就像是做了一個噩夢然後再次醒來一般。
可是當他整理自己衣服的時候,發現暗紅色的道袍上那股濃濃的血腥味是怎樣也掩蓋不掉的。如果此時的查文斌出現在車水馬龍的大街上,一定會被當成一個屠夫看待。
他在拍打衣服的時候發現少了一樣東西——那枚青銅太陽輪不見了!轉身四下尋找,見它就在離自己不遠處,正靠在那冰棺上。
查文斌俯身便去取,不料手指在碰到它的時候立馬被燙起了一個大泡,痛得他馬上縮回了手。
此時的太陽輪中間那塊象徵着太陽的部分變得通紅,就像是鐵匠鋪里正在爐子裡被高溫燒烤着的鐵塊。
他小心地用七星劍去挑,只見太陽輪一離開冰棺後中間部分迅速暗淡了下來。等到查文斌再次用手去碰的時候,它已經變回了那塊普通的青銅器物,只是還帶着絲絲熱量。不過這一絲熱量也在隨後消失殆盡。
回頭看看,超子和卓雄都還在,查文斌這才研究起了眼前的冰棺,用手去觸碰,一股寒氣瞬間從指尖直達心窩。
這是一口按照普通棺材規格打造的透明棺材,異常通透純淨,查文斌看不出具體材質,覺得有點像傳說中的寒玉,但更像是玻璃。他也留意到了那些字符,一眼便認出來——鬼篆!
數了數,總計七十二個字外加一個月亮,他用劍尖颳了一下,放在鼻尖嗅了嗅,覺出淡淡的血腥味,他頓時明白了,是自己的血流上去才讓這些原本雕刻在棺蓋上的字符顯現了出來。
雖然這些字都是鬼篆,他一個也不識得,但卻見過,而且不止一次地見過。若讓他寫,他都能將這七十二個字從頭至尾一字不差地默寫一遍。因爲那日在湖面的男子凌空畫的便是這些字,連同順序都是一樣,這些字早已像幻燈片一般映入了他的頭腦中。
“怎麼在這兒會出現這個?”查文斌心頭疑惑頓起。他想,難道那一日在湖中出現的人就是你——這棺中的主人?
棺材中躺着一個人,雖然這棺材是透明的,但是卻看不清他的樣貌,因爲他和普通人下葬時的姿勢不一樣,他是趴着的!
從古至今,入棺之人必定是平躺着的,若是哪個入殮師把死人側着放或是趴着放進棺,那主人家肯定得找他拼命。
一身樸素的青色長褂把屍體從頭到腳遮得嚴嚴實實的,只留後腦勺上那個紮成圓盤的髮髻露在外面。從身形上看,查文斌可以確定他是個男人。
不用想也知道就是此人佈下這樣惡毒的大陣,查文斌看着那兩個還昏迷的兄弟,想道:今日開了你的棺,也算是替天行道了!
千年寒玉,自古便是難得一見的珍寶。在沒有冰庫的古代,它是保存屍體完好的頂級材料,多少帝王苦覓一生也不曾得到半塊。
查文斌試着用手去推棺蓋,卻發現紋絲不動。
這東西通體都是透明的,他找了一圈下來也沒看見棺蓋和棺體的哪個部分是互相咬合的,好似只是平常放上去的,棺蓋和棺體的連接處僅有一道細縫可以讓人分辨。
推、拉、翻、頂、撬,各種辦法都用了一遍,可那棺蓋就像是被焊接上去的一般,就是挪動不了分毫。
要是超子在,他八成就要用炸藥炸了,但是查文斌不會這樣做,自古開棺就是一樣很嚴肅的事情,哪怕裡面躺着的是一個十惡不赦的大壞蛋,也得按照步驟來。活人還能跟死人一般見識?
此人既然爲自己佈下瞭如此煩瑣的機關,想必這棺材也不是輕易就能碰的,看似最簡單的一關,但卻是最後的保障。
拋開材料不說,單從棺材的結構上看,實在是有點兒過於簡單,透明的材質讓內部的所有東西一覽無餘,但卻又有一股牢牢的力量將它死死地封住,那隻能從這股莫名的力量上入手了。
有很多力量是我們用肉眼看不見的,據說一個道法好的人真的可以搬一座無形大山放到人的背上,讓人活活被大山壓死。這種神乎其神的本事查文斌是沒有,但不代表他就沒有聽過,這種力量也叫鬼力。
誰也無法解釋這種力量的來源,就像道士們所畫的符咒對那些髒東西有效,而普通人照着臨摹出來的只是一張普通草紙一樣。總之,有的人就是能通過一些特殊的手段辦到常人眼中不可思議的事,甚至是超越常理的事。
查文斌蹲在地上苦思冥想,把自己平生所學所看的那些個典籍全都在腦中過了一遍,以便找到有關這種寒玉棺的蛛絲馬跡。可是依然沒有半點頭緒。
如果這是一種力量,以此人的道行和修爲,恐怕不是憑藉一己之力能夠打得開的。如果這是一個機關呢?
不知怎的,他突然就想到蘄封山下那個埋着玉棺的地方,曾經,花白鬍子在和老王的對話中反覆提到一個詞——鑰匙!
花白鬍子強調查文斌手中有他們需要的鑰匙,而那枚鑰匙正是太陽輪。
這麼一想,他的腦中一下子就涌上了好多事情。這些看似完全不相干的事,卻因爲這個詞彙,慢慢地形成了一條線索,現在要做的就是使這條線索更清晰些。
是老王帶着他進了蘄封山,他才知道這世上原來還有鬼道。花白鬍子是修鬼道的,而他需要鑰匙,鑰匙就是太陽輪。
石頭爹也是修鬼道的,這兒是鬼道道場,他來此處的目的又是什麼,還送了自己的性命,這兒偏偏也是老王領着來的。
這兩件事都是老王帶着的,他一個神秘組織的人物爲何偏偏看中了自己這樣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鄉間小道士?
若說修道之人,雖然道教在近代確實是式微了,但要找幾個真有些本事的人也不算難,特別是老王那樣有着強大力量在背後撐腰的組織,他查文斌又何德何能可以入他們的法眼,並且三番五次地來請自己下山?
一時間,他突然覺得這是一個巨大的圈套,而自己不知爲何就被選中了,成爲這個圈套裡最重要的人物之一。
老王經過幾次在生死邊緣的掙扎,已經把能說的都和自己說過了。現在看來,他也只不過是人家手上的一枚棋子罷了,他查文斌就是替幕後的人打開一個個他們想去卻又無功而返的門——他就是那把鑰匙!
忽然之間,他下意識地把手伸進了懷裡,觸摸到了那枚青銅太陽輪。花白鬍子說過,這也是鑰匙,而且唯有它才能找到他們想要的東西。自己曾經把這枚東西交給了老王,可老王偏偏又把它送還給了自己。
離開查文斌的胸膛,太陽輪再次成了一枚冷冰冰的青銅器,這塊造型古樸、看似簡單卻異常複雜的玩意兒當真是鑰匙?
“那枚太陽輪中間實心的部位裡面居然有着生命的跡象。”查文斌突然想起來當初自己在病牀上躺着的時候,老王來送還這東西時說過這麼一句話。當初他根本不想再和這個中年胖子有什麼瓜葛,所以老王說的話他壓根就沒仔細聽過,現在想來手裡這枚青銅疙瘩似乎還真不是那樣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