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的……”當查文斌接觸這具小屍體腹部的瞬間,便發現這孩子的肚皮一按便馬上癟了下去。
出於謹慎,他從卓雄那兒要了一把匕首,緩緩挑開壽衣上的鈕釦。一顆、兩顆……當匕首把衣服向兩邊撥開的時候,所有人都震驚了,這孩子的腹腔空空如也,整個上半身全部是用稻草填充,頭上用一根木棍支着個紙糊的娃娃頭,難道這是個疑冢?
可是他的兩隻小手還露在外面,怎麼看都像是個人的手臂,查文斌捏了一把,隔着衣服還能觸摸到一絲肌肉的彈性。
“得罪了!”查文斌說了這麼一句話,然後把那娃娃衣服往下一脫,所有人都呆了。這具屍體根本就只剩下了兩條光溜溜的手臂,頭顱、身軀還有雙腿都已不知去向,也沒留下任何遺骸。
查文斌小心翼翼地把那兩隻手臂捧了出來,也不過就四五歲的孩子,手腕上還戴着銀鐲子,整條手臂是從肩膀處被切斷,傷口進行了縫合,而手臂上密密麻麻地分佈着大大小小的斑點,觸目驚心。
“這是?”卓雄捂着鼻子問道。
“水銀斑。”查文斌都覺得自己的眼淚快要流出來了,這是一種極其殘忍的殉葬手段。過去有些權貴用童男童女來陪葬,便讓這些孩子在短時間內迅速服用水銀,通過血液循環,這些水銀走遍全身,同時也會立馬導致這些孩子斃命,但是卻能保證屍體不腐敗,讓他們永生永世服侍着自己,滿足這些人的變態心理。
查文斌將那兩截小手臂放在棕卷內悄悄包好,擱在了一邊,然後說道:“還得挖,我估摸着這娃娃的身子一定是被散落在這些墳裡。”
“不挖了,我們不挖了,再挖下去恐怕會被它怪罪的……”一個領頭模樣的後生結結巴巴地指着那散落一地的壽衣說道,其他後生則紛紛附和:“不挖了,我們要走了,這地方誰敢待?”
查文斌這人向來不喜歡勉強別人做事,但這批人真的不能先走,只好說道:“那你們就站在我們邊上,別亂動也別亂跑。”然後轉向橫肉臉說道,“大塊頭兄弟,一會兒還是你來吧,早點幹完,咱們就早點下山。”
橫肉臉非常鄙視地接過一後生手中的鋤頭,朝手掌心吐了點口水,這才發現滿地都是墳包:“這……文斌哥,我該挖哪個啊?”
“那個、這個,還有這個。”查文斌拿起羅盤在這亂葬崗裡走了一圈,迅速指定了剩餘三座墳墓說道。
“好嘞!”橫肉臉扛起鋤頭,一時間真的是黃土遮天,他這臺人肉挖土機一旦開動,效率可頂得上五六個後生,把那一羣人看得目瞪口呆。
“有了2。”當第二口棺材出土的時候,橫肉臉喊道。
查文斌讓卓雄和鐵牛兩人負責把那口棺材搬到自己跟前,然後又讓橫肉臉去挖剩餘兩口,自己則要看着那羣蠢蠢欲動的後生,生怕他們就膽小跑了。
當剩下的三口人形棺材依次擺在自己跟前的時候,查文斌又把那兩隻小手放到正中間,然後在每口棺材的前面地上都立了個小土堆,取出四根長香來,依次點燃,每個土堆上面都插上一根,以小手爲中心,四散開來。
查文斌輕輕說了一句:“所有人都背過身去,不準回頭看,等我說好的時候纔可以轉過來。”
這羣后生哪裡曉得他要幹嗎,他們只知道這個道士肯定是要作法了,這會兒對於偷窺法事的興趣已經超過了心底的恐懼,不過這道士身邊那兩人看似都不是什麼善茬,所以也只得聽話乖乖轉了過去。
查文斌從懷裡取出一張黃紙,用最快的速度蘸上硃砂,在紙上畫了一個娃娃的圖案,取出那柄祖傳大印,朝着娃娃身上按了個印章,不偏不倚,剛好將整個畫像都包圍了進去,然後又迅速把這個娃娃的身體撕碎,按照頭頸、身子、雙腿和雙手分成了四個部分,然後向天一撒,四張紙片紛紛揚揚地落向地面。
其中有一張紙片落在了那隻包裹手臂的棕上,另外三張分別落在了其他三口人形棺材上。查文斌嘴中開始念道:“蕩蕩遊魂何處留,驚虛異怪墳墓山林,今請山神五道路將軍,當方土地家宅竈君,查落真魂。收回附體,築起精神。天門開,地門開,天地門開,千里童子送魂來。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查文斌的右手手掌向內舉起,四根手指開始不停地挪動,除去棕上的一張紙片,其餘三張開始慢慢移動,先後跌落到了地上,並且逐步向中間靠攏。再細細一看,原來是他的手指上還有一根頭髮絲粗細的線捆在手指上,另外一頭穿在四張紙片上,這頭一動,那邊的紙就和皮影戲一樣開始動了起來。
若僅僅是這樣,他也就不是查文斌了,就這種招式,手上靈活點兒的人都能玩得起來,但是還有一樣東西就不是人力所能操控的了。
隨着那幾張紙片開始緩緩向中間合攏,地上的四根香原本都是各自一縷青煙升起,此時那煙道卻開始彎曲,隱隱地竟然開始向中間聚攏起來。查文斌的額頭上開始冒汗,手指每一次拉動紙片都像是要付出極大的力氣,在幾次掙扎之後,那張紙片已經就要完全貼合,而那四炷香也要合而爲一之時,不知從哪兒傳來“呱”的一聲怪叫,一個巨大的黑影直撲查文斌的門面而來。
他哪裡來得及閃躲,3這一擊來得太突然了,也沒看清楚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便左手拔出七星劍來擋,只聽見“當”的一聲,好似金屬碰撞,接着一道黑影從查文斌的頭頂掠過。他只覺得臉頰上火辣辣地痛,用手一摸才發現,一手的鮮血,但是右手依舊沒有停止,眼看這張被他撕碎的紙就能在地上重新拼接起來了。
黑子開始瘋狂地朝着頭頂的樹林狂叫,它焦急不安地圍着查文斌轉來轉去,兩隻烏溜溜的大眼睛盯着空中。有一個後生,沒能憋住,他想着後面是不是出什麼事了,就那麼回頭看了一眼,他只看到棺材前方有好大一縷青煙直衝而起,卻不騰空,只是在那兒四下翻騰,他覺得很是驚奇,爲什麼這煙不走呢,便“咦”了一聲。
就是這麼一聲“咦”,那本來已經聚成一團的青煙立馬散開,重新分成四股,而查文斌手指上已經繃得緊緊的線“砰砰砰”紛紛斷裂,他的臉漲得通紅,突然,一口鮮血噴出,整個人往前一趴,一頭栽倒在地。
那後生嚇得發出“啊”的一聲尖叫,所有人都幾乎同時轉過身來,卓雄一把抱起查文斌便要往山下趕,他卻搖搖手示意把他放下,然後捂着胸口艱難地問道:“剛纔,是誰轉過來了?”
卓雄鷹一般的眼睛迅速掃過衆人,其中一個後生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幾步,卓雄一個箭步上前,抓住他的領子一把就把他從人羣裡拖了出來,吼道:“是不是你?”
這後生哪裡見過這陣勢,但他也是個要面子的人,嘴上還不認輸,說道:“是我又怎樣?又不是我把他弄成這樣的。”
卓雄原本已把拳頭捏得咯咯作響了,一聽那後生還在犟嘴,更是火大,不由自主地便把拳頭提到了半空……只聽“啊”的一聲,就見那後生捂着後腦勺栽倒在地。原來不等卓雄動手,旁邊的鐵牛已經把自己那蒲扇大小的巴掌狠狠扇到了那後生的腦袋上,大罵道:“再犟嘴,你牛哥把你塞進那棺材裡!”
鐵牛這個殺豬匠,那力氣自然不是蓋的,本身自己殺氣就重,加上平日裡在村子裡就是個橫慣了的主。他這一發火,其他幾個想說話的後生哪裡還敢動,一個個全老老實實站在那兒,雙腿打戰了。因爲旁邊那個比鐵牛塊頭還要大,就像個人肉坦克般的橫肉臉手裡已經多了一根大碗口粗細的樹幹,誰都不知道這傢伙會不會朝着自己掄過來,因爲剛纔他可確確實實把身邊這棵小樹硬生生給掰斷了。
“都住手。”查文斌嘴邊還冒着夾雜着血色的泡沫,這種傷他已經不是第一次受了,道法這玩意兒掌握不好火候或者是被打擾,是非常容易受到反噬的。鬼力非人力可比,人只4能通過引導的方式來調動鬼力,但一旦這種引導失敗,就會被脫了繮的鬼力反噬,這和人用一根皮筋去拉動重物一樣,若是這皮筋被切斷了,便會狠狠地反彈回來砸到人的臉上。
卓雄帶着一絲怨恨看着那後生,重新站到查文斌的身邊扶着他,查文斌帶着一絲歉意看着那後生說道:“別見怪,我這兄弟是個急性子,心地不壞。”
見查文斌來給自己賠不是,那後生不覺得也自己臉上一紅,他是知道因爲自己的莽撞才讓這位道士受了傷的,心裡也非常過意不去,趕忙道歉說:“是我不好,沒有聽你的吩咐偷偷瞄了一眼,可那也是因爲聽見那聲怪叫,以爲出啥子事了。”
鐵牛見他還想爲自己狡辯,那蒲扇大的手掌又舉了起來,被查文斌連連阻攔:“別怪他了,確實剛纔我見着一隻大鳥在關鍵時刻襲來,看樣子要聚這娃娃的魂,還得先破了設局的人。”
“鳥?哪來的鳥?”鐵牛見這林子四周都是空蕩蕩的,並未看見有鳥兒存在,但黑子卻一直警覺地盯着空中,兩隻眼珠子不停搜索着。
“應該是一隻老鴰,這種亂葬崗裡是它們最愛待的地方了。”查文斌雖然沒看清那大鳥的全部,但在那一帶這種被人叫作老鴰,也就是烏鴉的鳥向來是被農村人視爲晦氣的東西,因爲烏鴉還有一個別名:報喪鳥。
“我有這個……”有一個後生怯怯地從腰上拔出一件東西,頓時一羣后生都開始大笑起來。原來那後生拿出了一把彈弓,在衆人的鬨笑中,他接着又從兜裡掏出一把泥彈來,不好意思地說道,“喜歡打鳥,隨身帶着的。”
“那就先掏了正主的,把個娃娃葬在這兒,用水銀封魂,這個人實在惡毒得緊。”原本收了這娃娃,查文斌打算把他給送走,那樣被他勾去的胡長子的魂也就自然而然地解開了,這事也就這麼過了。
這裡面的門道他也是聽過的,按照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埋上童子,不懂的人以爲是陪葬的,其實這是用來做接引童子的。
設局的人肯定是懂行的,幻想自己死後能夠成仙,需要童子來接引,但若就是這樣埋上一個娃娃,死後便會魂歸大地,哪還能有童子?於是便設計下這麼個惡毒的辦法,把屍體分解,分別用水銀封住,然後再以紙造假軀殼,誤讓那娃娃以爲自己身體是完好的,便安心待在這裡。實則那娃娃已經被分成了四個部分,查文斌可以判斷出當時的手段殘忍,這個娃娃不是一次性死亡的,而是慢慢被折磨而死。
先砍去這娃娃的手腳,然後想辦法續命,保證人不立刻死去,然後裝進人形棺材裡,讓手腳每個部5分殘存了一部分魂魄,最後纔開始取下頭顱,因爲七竅被水銀所封,所以魂魄不能出竅,這娃娃裝在人形棺材裡又以爲自己屍首尚好,並不會對主人心存怨恨。只是因爲魂不能聚,也不能散,便一直待在這兒。
身體的每一個部分殘存的魂魄在人形棺材的作用下,就等於有了四個童子,這應了那句“四方童子來接引”,又可以保證這童子永世存在,不會滅亡。
因爲孩童是頑皮的,所以胡長子路過這裡,被那娃娃某一部分的魂魄看到,便去勾了他的魂,自己附了上去。想必是設局者發現童子少了一個,局不能成立,所以大爲光火,弄了個調虎離山之計把他抓了回來。
不過這地方看似一個亂葬崗,其實也是設局者刻意所爲。想必地上那些罈罈罐罐和棺材都是道具,那些林立的墳包裡只有一個是真的墓主人,這麼做無非就是設置一個假象:一來是用作掩蓋自己真正的墓,二來是告訴他人這裡是亂葬崗,最好別進來。因爲大多數人看見這些東西都會自覺地退出,怕沾了晦氣,而盜墓的一看是亂葬崗,想必就是個貧民墓,也不會下手,這不得不說是一種高超的僞裝術和防盜術。
“現在看來,胡長子的老爹是進錯了地方,纔會被他爺爺打死。”查文斌說道,“沒有一個妄圖成仙的人會選擇濫殺無辜,那樣只會招來他人的報復,可能是當時他們在打獵的時候碰到了禁區,那人不得已下了死手纔要了他的命,就像剛纔那隻老鴰一樣,與其說是要我的命,不如說是一種警告。”
“那怎麼辦?我們要撤嗎?”卓雄問道。
查文斌說道:“這種人怎麼可能會成仙,只不過是妄想罷了。這娃娃倒是挺聰明,到現在也沒把胡長子的魂給放出去,我想這就是他想告訴我的,讓我解開他,他纔會放了胡長子。”
既然這是一筆他和那個小鬼之間的交易,那麼現在交易的籌碼在那娃娃手上,查文斌還有選擇的餘地嗎?
拿出羅盤,查文斌開始用步子丈量整個亂葬崗,既然是按照陣法來布的局,就一定找得到那個坑所在的位置,最終他的腳步停留在兩個墳包的中間,那裡長着一棵歪歪扭扭的野柿子樹,因爲這兒常年照不進陽光,所以這樹的長勢非常差。
“應該就是這裡了,這棵樹肯定是後栽的,所以比四周的樹都要小,這傢伙真的挺隱蔽的,連個墳頭都沒有,又怕後人找不到,弄了棵樹,大塊頭兄弟,就在這兒挖。”說着,查文斌用七星劍在地上圈起了一個大致的範圍。
橫肉臉提着鋤頭便走了過去,先是順手一掰,那棵也不知道幾百年了的柿6子樹立刻應聲而斷,被他丟在一旁。他掄開那肌肉膀子一頓猛挖,只聽見“當”的一聲,地面上火星一躥,把橫肉臉的虎口都震得發麻。
“這下面是石頭。”橫肉臉撥開表面那層黃土之後說道。
難道自己推測有誤?查文斌趕緊跑過去一看,捂着還有點痛的胸口說道:“挖對了,這是塊墓碑,這傢伙爲了隱蔽,連墓碑都一塊兒埋下去了,你們去幫幫忙,把這東西給撬起來,下面肯定就是正主。”
他稍稍往後退了幾步,其他幾個後生在鐵牛那要殺人的眼光威逼下,只好也加入了施工隊。在一大羣人的合力下,發現這還真是一塊用巨大麻石雕成的墓碑,得有上千斤。這幫人用了吃奶的勁纔給挪到一邊。只見那墓碑上沒有刻字,反而畫了一幅圖,圖案正是四個接引童子跪坐在地,目送他跟着一頭牽着鹿的神仙騰雲而起。
鐵牛朝着那墓碑“呸”了一口痰,罵道:“就你還想成仙!”
只聽見“哇”的一聲,那個黑色影子又不知從哪裡突然躥出,速度極快地迎着鐵牛飛去,看樣子目標是衝着他的眼珠子。說時遲那時快,只聽見“咻”的一聲,那隻老鴰在空中身子一顫,接着便撲騰着翅膀開始往下掉。
黑子早已對這個討厭的大鳥怒不可遏,只是自己夠不着那高度,這下機會來了豈肯放過?還沒等那隻老鴰落地,黑子便一聲怒吼,身子朝天一躍,連同那肚皮都朝了上,兩隻前爪一把摟住,張開大嘴一口咬住,落地之後,它便跟瘋了似的叼住那隻可憐的大鳥在地上狠命撕咬。沒一會兒,那隻老鴰就被它撕成了碎片。
衆人回過神來才發現那個後生手上舉着的彈弓還沒放下,嘴裡喃喃說道:“我居然打中了。”
鐵牛高興地拍了他一把,讓那後生不禁雙腿一曲,哈哈說道:“好小子,有兩手,等回去了,牛哥請你們吃豬下水。”
“好!”那羣后生被這麼一激勵,又來了興致,一個個又開始賣力地挖了起來。
這墳藏得夠深,挖起來的土都夠堆起四個墳包了,才勉強見到底,這裡面埋的根本就不是一具棺材,而是一個半米長的盒子,但是做工卻非常精美,上面還有墨玉鑲嵌,查文斌取出來一看,木料應該是紫檀。
“該不會也是個娃娃吧?”
“不是,人絕對不會用這麼小的東西。”查文斌讓衆人稍稍走開些,把那盒子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地上,盒子上有一個活的鎖釦,但是讓查文斌詫異的是,這鎖釦的狀態不是關着的,而是打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