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矇矇亮的時候,雨停了,隱約可以聽到有鶯鳥兒在外歡悅地啼叫。
可惜這修羅殿建造時似乎從未考慮過日照問題,外邊兒朝陽初生,明媚得很,但這房裡的直櫺窗就算支開了,也透不進什麼光,整個房間仍舊陰森森的,還透着一股潮兮兮的黴味兒,叫人心底十分壓抑。
但顯然,這並不是最讓人煩心的問題。
爲了彌補昨夜那一聲噴笑,語琪特意起得極早,簡單洗漱了一下後就在蕭煜牀前的輪椅上坐着等他起來,順便還將進來伺候兩人的劉麻子給趕走了,打算靠親力親爲來增進一下兄妹感情。
蕭煜的輪椅做工精細,不但扶手等地方打磨得圓潤光滑,就連椅背、座面、腳踏上都鑲了絲綢包裹的軟墊,坐起來意外地舒服,比硬邦邦的椅子強太多。
她昨夜睡得少,在輪椅裡陷了一會兒就昏昏欲睡,好險最後一個激靈清醒過。如若不然,等蕭煜一撩開牀帷,瞧見她在自己輪椅裡睡得昏天黑地,不知會作何感想。
語琪小小地打了個呵欠,百無聊賴之中,開始撥弄起蕭煜時常蓋在膝頭的那塊薄毯來。薄毯用上好的狐皮裁成,觸手溫潤細膩,她有一下沒一下地用指尖輕輕地劃拉。
玩了一會兒,她來了興致,尖尖的手指逆着毛向輕輕地劃,所過之處狐毛倒伏,立刻便比旁邊的顏色深了幾分,就這樣,語琪一筆一劃地刮出一句道歉,算作是和好的請求。
完事之後,她輕輕揭起牀帷,將這狐皮薄毯充當的求饒信給囫圇地塞了進去。
牀帷剛放下,就聽得裡面傳來一聲含糊的輕哼,緊接而來就是一個聲量不輕的噴嚏,她未來得及收回的指尖甚至都感受到了那股氣流,涼颼颼溼乎乎的。
語琪知道要壞事,心裡霎時咯噔一下。
這不詳的預感很快就應驗了,蕭煜在一個噴嚏後迅速清醒過來,一手扯下那塊覆在臉上的狐皮毯子,一手猛地扯開了牀帷,像是在九幽寒泉裡浸過的一雙眸子利箭似得射向牀邊的罪魁禍首。
“……”語琪還未來得及從輪椅中站起來,就這樣被抓了個正着,不禁微微尷尬。但她到底經驗豐富,只一瞬就恢復了鎮定,就那樣姿態從容端坐在輪椅上,朝他一頷首,微笑,“早安,兄長。”
她這聲早安道得特別自然,沒有一點兒坐了別人輪椅、擾了別人清夢的心虛,甚至還有心思提醒蕭煜,讓他看看那塊書寫了她‘滿腔歉意’的狐皮毯子。
意料之中,高冷的少宮主根本看都懶得看,一揚手就將毯子照着她面門扔了過去。
不同於尋常兄妹打鬧時的互扔枕頭的不疼不癢,他這一下動了氣,已然帶上了內力,倘若真捱上一下,必然得傷筋動骨。
語琪一愣,下意識地側頭躲避,她手下動作也極快,修長十指在輪圈上一劃、一轉,就操控着身下輪椅來了一個漂亮的後撤和側轉,輕輕巧巧地避了開去。
意識到再這樣玩火下去,蕭煜恐怕就真要發作了,因此她就算輕鬆躲過了這一下,也不敢得意,反而麻溜地下了輪椅,恭恭敬敬地給他把輪椅在牀邊擺好,又趁着蕭煜穿外衣的空閒,把那塊狐皮毯子從地上給撿了回來,拍了拍灰,搭在輪椅的靠背上,簡直是二十四孝好妹妹的絕佳代表。
蕭煜一邊繫着衣帶,一邊冷眼看着她折騰。
迎着對方冰冷的視線,語琪毫不在意地朝他微微一笑。
自從昨夜醒悟之後,蕭煜已然下定決心不讓她的接近得逞,此刻自然不會去理會她的搖尾討好,只依舊板着一張臉,慢慢挪到牀邊。
他眼光在牀下一掃,就驀地蹙起了長眉。
昨夜他不是自己上得牀,靴子不知被誰擺在了牀尾,並不是他所習慣的,一伸手就可以夠到的地方。想到此處,蕭煜涼涼地斜睨了最可能幹這事兒的人一眼,不悅地挪了挪身子,傾身向牀尾探去。
但凡有點兒眼力價的人都知道他在不悅些什麼,語琪這個人精中的人精更是不會放過這等表衷心拍馬屁的和好機會,連忙俯下身,一把攔住了他,脾氣極好地溫言細語道,“兄長你安坐就是,這種小事交給妹妹來。”說罷一轉身,就將他那雙靴子自牀尾取了過來,服務態度極好地笑着遞過去。
蕭煜認定她接近自己不懷好意,因此格外心安理得地端坐牀沿等着,此刻瞧着她遞來的靴子,冷眼看了一會兒,讓她伸出手臂等了好一會兒才懶洋洋地伸手去接,可他指尖還未觸到鞋面,她就驀地收回了手,叫他撲了個空。
這情形與記憶中的某些畫面太過相似,叫蕭煜一下子冷下臉來。
他幼時便因走火入魔導致行走不便,蕭莫愁帶回來的孩子中有那麼幾個極喜歡抓住這一點來戲弄他。手法很幼稚,來來回回就那麼幾套,其中百玩不厭的一個就是欺他移動不便,搶了他的東西引他來取,又百般變換方位,不是背到身後就是拋到高出,反正叫他夠不着,以他的狼狽與無能爲力取樂。
修羅殿後殿光線晦暗,蕭煜冷眼看去,只覺得她的臉孔與那幾個孩童的模糊面容彷彿重疊在了一起,聲線於是一瞬間冷至了極點,“你想怎樣?”
對一切都並不知情的語琪笑了笑,謹慎地同他談條件,“我知道你還沒消氣,但我把靴子給你,你別趁機用東西砸我。”頓了頓,她還情真意切地勸他,“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不急於這一時,你至少先穿戴整齊再來找我麻煩。”
蕭煜冷笑,朝她伸出一隻手掌,“別囉嗦,拿來。”
語琪哦一聲,乖乖將靴子遞給他。
蕭煜仍記得因她方纔的收手,導致他撲了個空,是以雖拿到了靴子,卻依舊餘怒未消,當即便是一鬆手,隨意將靴子丟在牀下,並在她未來得及收手時猛地一把拽住她手腕。
語琪微驚,下意識想要掙脫,可他五根修長手指如鐵鉗般狠絕地扣入她穴道,這般一拉、一扭,就叫她整個胳膊都扭了過來,連帶着人也不得不轉了身子,跌坐在他牀前冰冷的地上。
他毫不留情地扭着她臂膀,她欲哭無淚,同他道,“很痛的,你輕一點兒。”
可他非但沒放鬆,扣住她的手反而又緊了一分,叫她痛得一個激靈。
待緩過來後,語琪意識到這冷血無情的傢伙估計不會心軟,於是不再呼痛,艱難地轉過頭去瞅他,語氣帶着些許控訴,“方纔說好的,我把靴子給你,你不動我。”
蕭煜不爲所動,只淡淡道,“我不喜歡有人在遞東西給我時突然收回。”
說罷雙手一錯,儼然是要當場給她一個不輕的教訓。
若他只是押着她出口氣,語琪不會太過掙扎,但眼看自己的胳膊就要脫臼,她當即忍着痛直起了身,頭狠狠地往後一仰。
沉沉的一聲悶響,她的後腦勺撞上了蕭煜的下巴。
語琪方纔被制服時太乖順,以至於蕭煜根本未料到她會反擊,此刻被撞得一懵,手勁就鬆了一般,她抓住時機,腰部用力一扭,如泥鰍一般滑出了他的掌控,然後禮尚往來地用手肘在蕭煜鎖骨上狠狠一擊,藉着慣性將他整個人撲倒在了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