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大的校道上。
兩旁是綠草青青,脆弱的樹苗一排排,夾着淺灰色的地磚,三個半眯着眼睛的女生肩並肩,以近乎遊魂的方式向前徐徐行進。
“哎喲!”其中一個高挑的女生髮出一聲慘叫,雙手捂着額頭蹲下身。
前面兩個依然行進的女生聽到慘叫聲,收住腳步,轉頭。
辛凌盈眯着本來就很小的眼睛,用眼角掃了蹲在地上的何央央一眼,“怎麼了?”她有氣無力地問。唉,這種悶熱潮溼的天氣,實在是睡覺的最佳時機,可是,她爲什麼是學生?爲什麼要上課呢?唉,唉,唉!
何央央哭喪着臉,“我撞到樹杆了。”好痛。
瘦弱的甘蓮一臉疲倦,懶洋洋地說:“好了好了,那些樹根本就連苗都稱不上。起來了,再不走就遲到了。”
遲到了麼?辛凌盈擡起頭,望向高聳入雲端的鐘樓。
不一會兒,一聲恐怖的叫聲傳遍校園。
“啊——”
其他兩個女生也望了望時間,下一秒,又是尖叫。
“糟了糟了……”
“已經兩點十分……”
“遲大到了……”
在不停的碎碎念中,她們三人加快了腳步,以競走的姿勢向教學樓進軍。
可偏偏有人不識相。
“同學。”男性的聲音,好聽是好聽,可是……對不起,她們趕着上課。
三人繼續前行,沒有緩下腳步的跡象。
“同學。”
依然無人迴應。
“同學。”辛凌盈的書包被人從背後拉住。
凌盈依然做出低頭拼命向前衝的姿勢,可是腳步卻移動不了。
擡起頭看着何央央和甘蓮的身影越來越遠,好半晌她才反應過來,轉過頭用半昏睡中的表情看着眼前的人,“什麼事?”嗯……好想睡覺……什麼也看不清楚……
成煬宇擰起濃眉,看着眼前昏昏欲睡、蓬頭垢面的女生,不自覺地搖了搖頭,“同學,”他伸出另外一隻手,攤開,“你的鑰匙掉了。”
隨意看了一眼他掌心裡的鑰匙,凌盈一把抓過來。嗯……好像是她的沒錯……她轉身,繼續前行。
走了好幾步,像突然想起什麼事,又停下,轉頭,“謝謝你。”眼睛還是幾乎沒睜開,所以根本不知道,剛纔幫她撿鑰匙的人,已經走到她前面。
成煬宇聽到她的道謝,轉頭看見她正對着後方的空氣說話,黑亮的眼眸裡閃出笑意。“不客氣。”他說完,又繼續向前走。
辛凌盈一愣,又轉回頭繼續向前走。雖然她不知道爲什麼他人在後面卻有本事讓自己的聲音從她前方發出來,但無論他是不是內功深厚的武林高手,畢竟都無關她的事。
終於昏昏沉沉地走到F棟樓下,凌盈仰頭望着在她眼裡一片模糊的教學樓。
呆了一下——
“啊——”又是一聲尖叫。
聽到刺耳的尖叫聲,二樓某間教室裡有人從窗戶裡探頭出來,正是何央央。
“不知道在哪間課室上課吧?”何央央扯開嗓子大喊,一頭亂髮隨風飄啊飄,展現出十足的“凌亂美”——何央央的自我評價。
凌盈頹然地點頭。
一隻玉手優雅地伸出窗外,接下來是人頭,“203,快,老師準備發飆了。”甘蓮不緊不慢地催促。
樓下的凌盈小小的眼睛一亮,走向電梯。
沒有人規定二樓就不能搭電梯吧?反正,她是不想再走了……
***
“什麼?!”
不算甜美,呃,好吧,是跟甜美根本沾不上邊的高亢聲音,在裴家的大房子裡到處亂竄,然後衝破屋頂,直達雲霄。
沒空去理會會不會不小心吵醒天上一干神仙,辛凌盈睜大了眼睛不遺餘力地瞪着老神自在的老媽,可惜因爲天生眼睛太小的緣故,即使她已經拼命表現出兇狠,還是沒能達到什麼威嚇的效果。
列位看官想想,現在是什麼年代了?21世紀耶,幾年前中國都加入WTO了,離地球毀滅的日子也不遠了——雖然還有n的n次方年,可怎麼這種封建時代纔會上演的戲碼會發生在她身上?
指腹爲婚?我靠!
上一秒還在高興着老媽怎麼忽然不遠萬里從家鄉跑到廣州來看她,還給她帶來了一大揹包零食,還帶她來到這套富麗堂皇的房子裡參觀,現下凌盈不怎麼漂亮的臉可都綠了。
陰謀!
“咳咳,”鄧雲嫣優雅地輕咳兩聲,用家鄉話緩緩道,“小凌,這不是咱自己家,你注意點。”
凌盈突然很假地笑了。是啊,她知道,這是她未婚夫的家嘛!但是……“那又怎麼樣?”她非常不以爲意地哼了一聲,“要娶我就得忍受我的一切缺點。”哼,她辛凌盈可不是那麼好打發的,想她風華正茂,戀愛都沒談過幾場,竟然這麼快就要被打上“已婚”的烙印?沒門!
鄧雲嫣想了想,竟然點點頭,“那倒是。”她一本正經地道。
“啥?”凌盈當場傻眼。我的媽咧!
這時,一對雖已年近半百,但風采依舊的夫婦,攜手從二樓儀態萬千地步入客廳。
“哎喲——”美婦人突然破功,叫嚷着急步小跑到鄧雲嫣面前,把她從沙發上拉了起來,“云云啊,這麼多年,你怎麼還是沒變啊?”說着,就拉着她的手三百六十度轉了一圈,“嗯嗯,保養得宜。”又拍拍她的小腹,“果然,沒有贅肉。”
鄧雲嫣優雅地拍了拍美婦人的肩膀,“瑛瑛,你不也一樣嗎?”一樣的毛毛躁躁、瘋瘋癲癲。
“呵呵。”美婦人掩着嘴笑得得意洋洋。“那當然。”
鄧雲嫣朝裴言勝點了個頭,轉向凌盈,“瑛瑛啊,你看,這就是我寶貝女兒。”她把凌盈拉到吳永瑛和裴言勝面前,介紹道。
“哦——”吳永瑛一臉欣喜,“這就我未來兒媳婦啊?好好,”她拉着凌盈轉了一圈,“真是活脫脫的美人兒。”她讚歎。
辛凌盈翻了個白眼。這美婦人瞎了眼不成?她是“美人兒”?這麼說來,天下除了畸形兒外,就沒有人不是美人兒了。
“小凌,這是裴伯母、裴伯父。”鄧雲嫣不着痕跡地拉拉她的衣角。小凌真是的,這個表情可不怎麼好看。
“呵呵,”凌盈皮笑肉不笑,用蠻標準的粵語問好,“裴伯父好,裴伯母好。”她規規矩矩地來了個一百八十度鞠躬,儼然把自己當成了韓劇裡面去相親的主角。
“哎喲,”吳永瑛急急忙忙把她扶起來,“不用行這麼大禮。還有,以後叫爸和媽就行了,這伯母前、伯母后的,聽起來多生疏啊。”
聽着吳永瑛的話,凌盈不禁懷疑地斜睨了老媽一眼。看這美婦人緊迫的態度,她兒子該不會是缺胳膊少腿一類的吧?不然怎麼這麼着急要把自己的兒子外銷?還要找個像她這麼平凡無奇的顧客?
嗯,肯定是這樣的!因爲她的第六感已經在強烈地暗示着她,她的未婚夫將會是個長相可怕的人。蠟筆小新的眉毛?八兩金的嘴巴?曾志偉的身高?說不定臉上還有長長的刀疤……
凌盈硬生生地打了個冷顫。
可惜,她辛凌盈的第六感向來都不怎麼準確。
裴家大門打開,走進來一位翩翩佳公子,呃,好吧,不怎麼翩翩,可是真的很帥!
看他兩撇劍眉下,眼睛雖不大,卻有着凌厲的眼神,黑黑的眼珠深邃如潭,挺直的鼻樑,緊抿的嘴巴,臉上棱角分明。一身黑色的運動服,短短的頭髮,似乎有點張狂的氣質。
嗯,想必這就使她的未婚夫了吧?長的倒是人模人樣,肯定是遺傳了他父母的優良因子。
想到這裡,辛凌盈又不禁在心裡哀嘆世事不公,怎麼她就沒遺傳到她美美老媽和帥帥老爸的良種呢?想她老媽和老爸皆是雙眼皮一族,生下來的兩個孩子居然都是單眼皮!根據高中的生物知識,連那區區八分之一的機會都叫他們倆姐弟給緊攥手裡了,她怎能不哀嚎,不捶胸頓足呢?
帥帥男一臉漠不關心地走進來,隨便地朝坐在沙發上的鄧雲嫣點個頭,又隨便地給了站在一旁的凌盈一個眼神,然後面對父母,“媽,爸,什麼事?”
他正在宿舍認真打遊戲,老媽忽然一個電話十萬火急把他給催回來,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麼要緊事,他只好丟下動玩坐了一個小時的車匆忙跑回來。
“呵呵呵,”吳永瑛樂得跟什麼似的,一手拉着自己的兒子,一手拉着凌盈,把他們兩個的手疊到了一塊,“小御啊,這就是媽前陣子跟你提起過的未婚妻,怎麼樣,很漂亮吧?”
裴御和辛凌盈像觸到電似的同時把手縮了回來,速度快得連彼此的體溫都抓不住。
裴御看都沒看她一眼,“我說過了,我不會答應的。”叫他千里迢迢跑回來就爲了這事?無不無聊啊?
來不及哀悼自己的不起眼,聽到這句話的當下,凌盈沒命地把頭點得跟小雞啄米似的。是啊是啊,她也不會答應的。
裴御終於因爲她的大動作轉過眼瞄了她一下。
沒感覺。
他轉回眼,根本就是平凡女生一個,沒有特別之處。
“呵呵呵,沒關係,我們這些大人又沒要你們立刻結婚。我們是很民主的啦,放心,在小御滿二十二週歲之前,你們還有一年時間談談戀愛,培養培養感情。”吳永瑛壓根不理會他們,自顧自安排着。
辛凌盈咬咬牙。這什麼跟什麼嘛,講到底是因爲帥帥男未到結婚的法定年齡,才讓他們繼續逍遙快活的啊?
“哎呀,你們都不知道,當初要搬到廣州這邊的時候,我和云云是多麼難捨難分啊。於是我們約定如果生下來的孩子是一男一女,就讓他們結婚……”
看吧看吧,這是多老套的戲碼?這些臺詞不跟小說裡一模一樣嗎?如果是兩個都是男的或兩個都是女的,就讓他們結拜兄弟或結義金蘭……我呸!當她辛凌盈是白癡啊?
“足足二十五年了,因爲相隔兩地,一直沒能讓你們見上一面,現在小凌考到廣州來了,而且兩間大學還是鄰居,你們就可以時不時見個面了。”唉,世界真美好!吳永瑛一臉幸福地幻想着。
凌盈不怎麼優雅地撇撇嘴,轉頭用家鄉話對老媽說:“你知道我不喜歡長得太好的人。”因爲對着長相好的人,只會讓已經極度自卑的她繼續自卑下去,也許哪一天,她就會得幽閉症,不願見人,甚至還自殘……
哇,好恐怖!她又開始天馬行空。
鄧雲嫣纔要開口,吳永瑛就急急忙忙拉住她的手,“哎呀,小凌,我說你可不能以貌取人,小御長成這樣也不是他自己能選擇的,實在是我和老公的錯,你不能因爲這樣而嫌棄他啊!”她一臉焦急,彷彿她兒子真的長得很不堪。
裴御嘴角在抽搐。敢情他這不起眼的“未婚妻”是在嫌他長得不入她的眼了?
凌盈翻了個白眼。嘖,這美婦人腦袋有問題嗎?不過……凌盈轉頭以眼神詢問老媽,她懂家鄉話?
鄧雲嫣點點頭。瑛瑛可是她們那裡的人,只是結婚後搬到廣州定居罷了。
凌盈堆起一臉假笑,“裴伯母,您誤會了,我的意思是你的兒子實在太優秀了,我真的配不起他。”她知道自己長什麼樣,根本就是小草一株,怎麼跟這種帥哥硬湊到一塊去?當真非要她當綠葉襯出這朵紅花的嬌貴嗎?她可不想被當作反面教材。
“哦,原來你在擔心這個啊!”吳永瑛一臉釋然,“你這孩子,鑽什麼牛角尖吶,我覺得你挺好,跟我們家小御站一起,簡直就是金童玉女一對,相配指數百分之一百嘛。”
哇噻!這女人睜眼說瞎話的功夫一流耶!凌盈很無力地笑了一下。看來她今年流年不利,等一下應該聯絡一個算命師來給她消消災。
凌盈偷偷看了一眼抱臂站着的裴御,他不正耐煩地別開眼,儘量對他媽的謊話保持無動於衷的態度。
凌盈不以爲意地聳聳肩。她知道自己平凡,所以也從不期望自己能傍上什麼帥哥哥,對於他這種態度,她也早習慣了。
“既然你們都沒什麼意見,我們就這麼說定了。我已經幫你們小兩口在學校那邊租了個小公寓,我和云云陪你們回去收拾收拾,就可以搬進去了。”吳永瑛很自覺地將他們無聲的反抗當作默認。
凌盈疑惑地皺起未加修飾的眉,他們學校附近是一片荒涼之地,那破地方還有公寓可以出租?難道在那些沒有拆除的村落裡面?
我的媽咧,這樣的公寓會很髒耶,睡到半夜,可能會有奸詐狡猾的老鼠飛檐走壁,凶神惡煞的小強在半空撲扇着翅膀飛來飛去,巴掌那麼大的黑寡婦虎視眈眈地停在她牀邊,尺子那麼長的蜈蚣慢悠悠地在她身上爬……
惡——凌盈冷不防打了個冷顫,她纔不要住那種恐怖的屋子!想她宿舍環境多優渥啊,四人一室,有陽臺有風扇有空調有飲水機,一間浴室,一間廁所,一個大大的洗衣槽,一面大大的鏡子,一應俱全,嗚嗚嗚,她她他,她不要搬去“昆蟲試驗所”住啦!
“不要不要……”凌盈一面浮想聯翩,一面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爲什麼不要?”鄧雲嫣優雅地笑着問。
“很髒……有昆蟲……”凌盈仍舊沉浸在自己構造的動物園中,身子抖得跟秋天裡的落葉似的。
吳永瑛愣了一下才回過神來,“唉,兒媳婦啊,你想到哪裡去了,我這做媽媽的,怎麼忍心讓你去住那種破破爛爛的屋子呢?那套公寓絕對是乾淨舒適,就跟我們家小御的房間差不多。”
他們家小御的房間?那是啥樣子?凌盈又開始絞盡腦汁,幻想着他們家小御的房間的樣子……
看着她兩道未經修飾、顯得有點粗的黑眉攢到一起,一手託着下巴,四十五度仰望作冥思苦想狀,裴御不禁搖搖頭。
長得不怎麼樣就算了,反正是父母所生不能怪她,但怎麼腦袋也有問題?老媽是認不清形勢嗎?他裴御可是堂堂A大的校草,真的要交女朋友隨手一招就一堆,犯得着把他硬塞給這麼一個女人嗎?
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他們家小御的房間究竟是個什麼鬼樣,凌盈決定放棄。嗯,看他們家客廳裝修得這麼富麗堂皇,房間應該也差不到哪裡去。既然是乾淨舒適,那她倒可以考慮一下……
呃?不對不對!凌盈甩甩頭,差點上當了!“呵呵,”凌盈假笑兩聲,“裴伯母,您應該也知道,現在廣東省全面禁止大學生出外租房,要是查到了,是要記過開除的!我想我和……”呃,叫什麼來着?“裴小御還是不要冒這個險好了。”雖然宿舍管理員壓根沒有檢查過,可是爲了逃避這荒謬的同居,只好小小的犧牲一下那幾個心地善良的舍管了。
裴御不悅地眯起細長的眼眸,“我叫裴御。”什麼裴小御?像個娃兒的名字似的,多難聽!也虧她想得出來。
凌盈乾笑兩聲,“是是,裴御,裴御。”雖然帥帥男聲音很有磁性,可是他的語氣似乎不怎麼友善,所以本着明哲保身的原則,凌盈立即改正錯誤,以免慘死在他兇惡的眼神下。
“呵呵呵,”吳永瑛又笑得一臉愉快,“這個你們放心好了,我會給學校的管理人員送點東西打點打點的,你們儘管安心地在小公寓裡培養感情吧。”
凌盈沒轍,只好轉向一直不開聲的裴御,以眼神求救。管他配不配,現在他們可得站在同一條陣線上!
裴御對她的求救無動於衷,略一沉吟,他開口道:“就搬去吧。”
他仔細想過了,老媽這個瘋婆子一旦作出了某個決定,就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如果他激烈地反抗,只怕會引出她更多更“激烈”的手段,反正最後都要投降,他還不如先假裝屈服,再想辦法解決這件荒唐事。
看到他點頭,凌盈雙肩驟然下垮。
好啊好啊,想她辛凌盈年方二十,大學生活纔開始了兩個月,剛軍訓完不久,還沒來得及仔細體驗那多姿多彩的校園生活,竟然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有了個未婚夫,還是她最最不想要的大帥哥……
啊!蒼天!人活着還有什麼意義!讓她一頭撞死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