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威雖然對瓷器類的古玩有着偏執的嗜好,對字畫類古玩並不擅長,可是他對自己的眼力還是頗有幾分自信的,眼前這幅蘇東坡的《戲子由》無論是從那個金星紫檀的匣子上,還是從畫軸的天地兩軸還有裝裱上他都確定這肯定是件老玩意,而字畫本身的筆意和那些收藏鈐印更是佐證了這是一幅真跡,特別是高俅的那個收藏印,要知道高俅可是跟蘇東坡同時代的人呀,還曾經做過蘇東坡的書童,更具有說服力。
這幅字對他有着非同尋常的意義,他要用這幅價值不菲的字畫作爲敲門磚跟一位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奠定更加堅實的關係,如果這事兒成了,以後他的大龍地產將會發生一個質的飛躍,成爲整個蘇江省房地產業的龍頭企業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以後隨着那位大人物的升遷,他的大龍地產甚至有可能成爲全國著名私營企業,這可是一樁惠及子孫的大投資。
可是如果他這塊敲門磚發生了問題,甚至因此惹惱了那位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常威只是想想這個後果,後背上就已經出了一層冷汗,把整個襯衫都浸透了。
唐豆看了一眼依舊在畫軸前緊鎖眉頭的周老,轉向常威低聲說道:“我師父曾經專門整理過一份歷朝歷代書畫用紙的鑑別辦法,我是覺得這幅畫使用的宣紙似乎有些奇怪,這才這樣說的,也許是我看走了眼也不一定。”
唐豆說話的聲音不大不小,卻恰恰能夠傳到周老的耳朵裡,連坐在一旁沙發上喝茶的楊一眼也沒有聽到唐豆跟常威說的是什麼。
周老果然聽到了唐豆的話,心知這小子是在用這種方式提醒自己,又重新俯下身查看起來。
這一回有了目標,仔細觀察之下,周老果然看出了端倪,忍不住輕輕嘆了一口氣直起了腰,臉上卻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見到周老臉上的笑容,常威心中又騰起了一絲希望,他趨前一步,眼巴巴的望着周老問道:“周老,不知您對這幅畫怎麼看?”
周老稍稍頓了一下,望着常威說道:“小常,你既然是我徒弟的朋友,我也就不拿你當外人了。說實話,你帶來的這幅字從精氣神上都已經深得蘇東坡的真髓,我可以斷定,這幅字必定也是出自一位大家的手筆,至於是出自誰的手筆我現在還說不好,但是我敢肯定,能寫出這樣一幅字的人絕不會是歷史上的籍籍無名之輩,就連我也險些看走了眼。”
“啊?!”常威的嘴巴長得可以塞進兩個臭雞蛋去,他知道到了周老這種地位,說出來的話自然不會是無的放矢,這也就是說,他拿來的這幅蘇東坡真跡已經被周老判定爲是一幅贗品,這等於是直接判了這幅字的死刑。
周老把手中的放大鏡遞還給唐豆,伸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笑道:“不錯,你很細緻。”
唐豆呲牙乾笑了一下,這幅字如果不是自己親手炮製的,他哪兒能辨出這幅字的真僞來。
常威必定非同尋常,心中雖然波濤洶涌,可是面上卻一點沒有流露出來,笑着招手招過服務員:“小姐,把你們的菜譜拿來,咱們先點菜。”
服務員笑了一下,伸手指了一下唐豆笑道:“這位先生已經點過菜了。”
常威呵呵一笑:“點過了好,點過了好,周老楊老,您二位看咱們是不是可以邊吃邊聊?”
周老微微一笑點了點頭,走過去攙扶楊一眼走到餐桌旁,扶着楊一眼坐到了主位,自己在他身旁坐了下來。
服務員微微鞠了個躬,說了一聲‘請稍候’,腳步輕盈的開門出去了。
唐豆和常威相互謙讓着分別坐了下來。
楊一眼笑呵呵的望着周老問道:“連你都險些看走了眼,看來這幅字仿得不俗呀。”
周老笑了一下:“如果只從這幅字的筆意和精氣神上來看,我肯定要斷定這確實是一幅蘇東坡的真跡,包括這幅字的裝裱、鈐印、甚至包括所使用的印泥都沒有任何毛病,這幅字上有十幾位名人的收藏印,傳承有序,沒有任何斷代,現在想起來,這應該也算是這幅字的一個疑點,像這樣傳承有序的一幅字,爲何從未在任何典籍上見過對這幅字的記載……”
一旁傾聽的唐豆忍不住咧了咧嘴,原來自己把傳承做得太完美也是一個疑點,這倒是自己疏忽了。
周老呵呵一笑,望着唐豆說道:“如果不是這小子在一旁提醒,我估計我今天就要載個大跟頭了。”
楊一眼驚異的‘哦’了一聲,追問道:“這小子提醒你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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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老呵呵一笑,毫不在意的說道:“這小子提醒我注意繪畫用的紙。你應該聽這小子說這幅字是他掏老宅子掏來的了吧,估計這小子早就看出毛病來了,這纔將這幅字轉手出去。”
唐豆咧了咧嘴,小聲分辯道:“其實我是有些拿不準,這纔將這幅字過手給別人的。”
明知道這幅字是贗品轉手出去,跟拿不準才轉手出去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唐豆可不想給周老楊一眼二人留下一個坑蒙拐騙的印象。
楊一眼笑着說道:“行裡自來就有寧買假似真,不買真似假的慣例,對於自己拿不準的東西堅決不出手,如果已經在自己手中了,那麼轉手出去也沒有毛病。古玩行本來就不是一個厚道的行業,太實在的人根本就入不了這一行,不過如果肚子裡的彎彎繞太多了,也絕對在這一行裡站不住腳。”
唐豆虛心受教,心中的又一個疙瘩被楊一眼簡單的一句話給解開了。
是呀,古玩行本來就不是一個厚道的行業,各種欺詐手段在這一行裡層出不窮,就算是老江湖也有摔跟頭的時候,太厚道的人在這一行里根本就無法立足。
這時服務員陸陸續續的開始上菜,幾個人也停住了正在說着的話題,等到服務員上菜完畢都退了出去,幾個人隨便吃了幾口之後,楊一眼又望着周老說道:“你還沒說這幅字用的紙到底出了什麼毛病呢。”
常威的耳朵早就已經豎了起來,這正是他最關心的問題,不過卻被楊一眼代勞了。
周老微微一笑說道:“蘇軾作詩作畫用材向來考究,使用的均是歙縣的墨、硯和澄心堂紙,並因此與潘谷結下了‘翰墨因緣’,這都是有據可考的。梅堯臣曾經爲之作詩,詩曰‘澄心紙出新安郡,觸月敲冰滑有餘。潘候不獨能致紙,羅紋細硯鐫龍尾。’,澄心堂紙得到宮廷和名家的喜愛,每逢歲貢,歙地的文房四寶便是歲貢中不可缺少的珍品。明朝的書法家董其昌得澄心堂紙時,曾經感慨‘此紙不敢書’。宋代畫家李公麟的傳世之作《五馬圖》、歐陽修起草的《新唐書》和《新五代史》以及拓印的《淳化閣帖》等,均是取用的澄心堂紙。”
常威小心翼翼的在一旁開口問道:“周老,你是說這幅字用的紙不是澄心堂紙?”
周老笑着揮了揮手:“非也,這幅《戲子由》用的紙正是澄心堂紙。”
常威迷糊了,唐豆卻在心中暗笑。唐伯虎那個暴發戶使用的繪畫用紙當然也是昂貴的澄心堂紙,只不過這紙卻比蘇東坡使用的澄心堂紙晚出生了四百多年。
周老笑着說道:“宋代的澄心堂紙略顯粗糙,不過在那個年代卻是無上絕品。經過數百年上千年的發展,歷朝歷代的造紙技術已經得到長足的進步。就以這澄心堂紙來說吧,歷經數代改良,紙質已經有了一些變化。你拿來的這幅《戲子由》的用紙,假如我沒有看錯的話,應該是明代中期的澄心堂紙。”
常威一頭黑線,傻子也知道蘇東坡絕不會用四五百年後造出來的澄心堂紙來吟詩作畫。
現在連用紙都是假的了,那麼這幅字上所有明代以前的鈐印基本上都可以斷定必定是僞造的了,那麼明代以後的那些鈐印呢?
周老笑着又感慨了一番:“歷朝歷代的書畫名家作品無一不被後人臨摹仿效,有很多名家在成名之前也是依靠臨摹前人墨寶維生的,有一些名家的筆力並不遜色於他所臨摹的作品。所以書畫類古玩向來就是古玩中的重災區,真假難辨。只是不知道這幅字是出自於哪位大家的手筆,以他的筆力,絕對也是一位登峰造極的書法大家,我估計,這位大家應該是明朝中後期某位大文豪,這還需要認真的考證一番才能得出結論。”
楊一眼笑了笑:“明代的澄心堂紙保存到清代或者是現代也是有可能的事情,你不能只把圈子畫在明代中後期上。”
周老神色變了變,點了點頭說道:“明遠說的也有道理,也許這位大家現在就坐在咱們身邊也說不定呢。”
‘噌’,唐豆額頭上竄出了一層冷汗,老爺子這話不會是說給我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