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意識到飯桌上的話題有些沉悶,首長更清楚這恐怕是老連長在人世間最後的幾天時光了,也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
首長呵呵一笑親自給老連長滿上一杯醇香的七百年陳釀:“老連長,等會兒咱們吃完飯直接去廣場,等着看升國旗。”
這是一個老兵最後的心願,沒有人願意讓他帶着遺憾閉上雙眼。
至於老連長的另一個心願,修通那條要橫穿幾座大山卻只對村子裡十一戶人家有益的山路,包括首長在內卻也是無力幫助他完成。
這不是花錢就能辦到的事情,根據描述,修建這條山路大型現代機械基本上沒有什麼用武之地,有一段二三百米長的山路完全是在懸崖上鑿建出來了,十幾公里的路甚至還要打兩個接近百米長的隧道,這個工程量實在是太大了。
投入和回報完全不成正比,也難怪地方政府會另外尋找地方安置這十一戶人家呢。
或許首長隨便打一個電話就能把這個問題解決掉,可是,首長卻無法拿起這個電話。
當地政府又不是沒有想辦法安置這十一戶原住民,首長怎麼打這個電話?說什麼?
首長唯一能做的,就是命令林軍醫以幾乎是綁架的方式將病危中的老連長接到首都接受治療,陪他吃上兩頓好飯,帶他到廣場去看升國旗。
可惜,他唯一抱有最大希望的秦龍對老連長的身體狀況也束手無策,在老連長的最後幾天,他只能盡其所能完成老連長這一個心願。
不過首長還是感謝秦龍的,如果不是秦龍及時趕過來,恐怕老連長連這一個心願都無法完成了。
這一頓飯吃的時間很長,保姆阿姨甚至又重新給幾個人做了幾個菜,同樣的,還有一盆香噴噴肥得流油的紅燒肉。
這個菜是首長特意吩咐保姆阿姨專門給老連長做的,他從林軍醫那瞭解到,老連長有的時候一年只吃一次肉,那就是在過年的時候,還有就是兒子休探親假回來的時候,兒子也會從山外帶一些肉回來。
老連長不是沒錢,只是他的錢都用在開鑿這條花費了他畢生心血的山路上了。
老連長說:我們的後代不能再窮下去,我要爲他們修一條路,一條通往幸福的路……
過了午夜,老連長終於意猶未盡的放下了筷子和酒杯,用手拍着肚皮笑道:“今天是這幾十年吃得最飽的一頓飯,首長,廣場升國旗大概是幾點,咱們不會趕不上吧?”
這頓飯吃得這麼漫長,就是爲了等着到廣場去看升國旗。
首長看了一眼時間,笑着說道:“廣場升國旗的時間是根據日出的時間而定的,現在時間應該還早。”
林軍醫早有準備,在一旁挺着胸回答道:“報告首長,報告老連長,今天的升旗時間是清晨六點零六分。”
首長望向老連長,老連長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反正也睡不着了,我想現在就到廣場去等着,要不首長安排個人把我送過去吧。”
秦龍自動請纓:“我去。”
首長笑着拍了拍老連長的大腿:“一起去,我也好幾年沒去廣場看過升國旗了。”
老連長興奮的連連點頭:“那我先去換身衣服。”
午夜的廣場已經沒有白天那麼熱鬧了,不過這個時間在廣場上滯留的人依舊不少。
燈光下的廣場更加肅穆,燈光下的紀念碑更加巍峨,燈光下的天*門更加雄偉。
首長換上了一身嶄新的沒有肩章領花的新式軍常服,攙扶着穿着一身老式海軍軍常服捧着一束鮮花的老連長顫巍巍走到人民英雄紀念碑前,面對橫在面前的兩道隔離圍欄,首長忍不住微微皺了一下眉輕聲嘀咕了一句:“這裡什麼時候又增加了一道圍欄?”
林軍醫快步向前走到在人民英雄紀念碑前站崗執勤的國旗護衛隊戰士面前,敬了個禮出示了自己的證件,向國旗護衛隊戰士低聲說了幾句話。
不用猜,秦龍也知道林軍醫跟國旗護衛隊戰士說的是什麼。
首長呼了口大氣,攙扶着老連長穿過已經打開的圍欄走上了人民英雄紀念碑基座,恭敬的在人民英雄紀念碑前獻上鮮花。
退後,首長和老連長兩個人並肩而立,仰頭向銘刻着‘人民英雄永垂不朽’八個金箔大字的人民英雄紀念碑敬禮。
秦龍、林軍醫、莫校長三個人並肩站在首長和老連長身後,同樣以軍禮和鞠躬的方式向人民英雄表達了最崇高的敬意。
不過,幾個人的心中都有一種別樣的味道,首長沒說什麼,老連長也沒有說什麼,秦龍更沒有說什麼。
幾個人從人民英雄紀念碑基座上下來走向重新修建的三層國旗基座,首長低聲向老連長詢問道:“老連長,要不要到天*門城樓上去觀看升國旗?”
首長不想讓老連長最後的心願還留下一絲遺憾,不惜再動用一次特權。
其實早在幾年前天*門城樓就已經對外開放了,只要花錢就能登上天*門城樓,只是這個時間不是對外開放的時間,要麻煩工作人員破例向他們開放。
老連長走到國旗基座最外圍的圍欄前,衝着首長笑着說道:“就在這兒挺好,別壞了規矩,站在這兒跟老百姓距離近一些。”
原本正打算跟執勤戰士打個招呼令首長他們進入到外圍圍欄內部的林軍醫聽到老連長的話楞了一下,下意識的望向了首長。
首長輕輕向他搖了一下頭,老臉有些發燙的望着老連長說道:“老連長批評的是,這些年我們有些領導幹部確實是脫離羣衆了,我該檢討。”
老連長呵呵一笑:“首長不要見怪,我並沒有指責誰的意思,站在這兒真的挺好,你看那些人,他們早早地就等在這兒,不就是爲了親眼看到咱們的先輩用鮮血染紅的國旗像朝陽一樣冉冉升起麼?”
首長苦笑着看了一下四周,廣場上確實已經有幾百人在等着看升國旗了,而這些人在看到首長和老連長兩個垂暮老人身穿軍裝出現在這裡時,也紛紛向他們投過來好奇的目光,甚至還有人舉起手機和相機爲他們拍照。
兩個在廣場等待升國旗的老兵,可以讓人聯想到很多內容。
可是不和諧的是,一羣沒有表明身份的人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悄然到達了廣場,悄無聲息的將那些普通老百姓和首長他們這幾個人隔離開了,而且隔離的範圍也在慢慢擴大。
老連長似乎也看到了這些,不過他卻沒有再說什麼,只是把目光重新收回來,保持着依舊筆挺的軍姿一直凝視着那根孤然傲立的旗杆,似乎在心中向還沒有升起來的國旗在述說着什麼。
東方發白的時候,莊嚴的國旗護衛隊排列着整齊的隊形在密集的閃光燈和人們的歡呼聲中以正步跨過金水橋、跨過長安街,一輪紅日在他們背後冉冉升起。
嘹亮的國歌聲響起,鮮豔的五星紅旗迎風招展,伴隨着一輪紅日冉冉升起,廣場上的人不由站住腳步向冉冉升起的國旗行注目禮,隨着國歌的節奏唱起了國歌,軍人們無一例外的面對國旗敬起了軍禮。
圍觀的人中不知道有多少是像老連長、秦龍這樣的退伍軍人,他們現在身上雖然沒有再穿軍裝,可是他們依然像過去那樣目注升起的國旗敬起了軍禮。
面對日益強大的祖國,面對屹立在世界之林的五星紅旗,每個人的心潮都是澎湃的。
一輪紅日噴薄而出,映照在每一個人的臉上。
老連長淚眼模糊,放下自己的右手,雙手緊緊握住了首長的手,哽咽着說道:“首長,謝謝你。”
老連長握住了林軍醫的手:“林少校,謝謝你。”
老連長握住了莫校長的手:“莫校長,謝謝你。”
老連長握住了秦龍的手,卻只是使勁的搖了一下,隨後,老連長已經無力的緩緩向秦龍靠了過來。
“老連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