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的話太多,到最後,陳功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麼,說完後原本壓抑煩‘亂’的心情居然輕鬆了許多。
劍靈是在晨霧中離去的,陳功目送她離開後,也轉身一步跨出,撲入了神像之中消失不見。
陳功與劍靈的一夜‘交’談並沒有改變他什麼,劍靈無法給他帶來什麼思想啓示,但是他卻感覺自己輕鬆了許多,長久以來的壓抑得到了很大程度上的緩解,這讓他原本煩悶焦躁的心慢慢地平靜下來,開始反思自身的一切。
無論一個人在外界是十惡不赦還是純樸善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必定會想起自己平日裡從來沒有想過的往事,這些往事之中,或許有許多多年前已經深埋的記憶,或刻骨銘心,或如清煙。
夜深人靜之時,靜聽雨落,聽風聲,聽林嘯,心中無想之時,就會有許多不想想起的事浮現心頭,這其實是一種養‘性’的方式,反省自身,靜思己過,對於修身養‘性’有着極大的好處。
劍靈走在晨霧之中,不知道的人極難看出她的身體是魂體。像她這種能夠在天地間自由行走的鬼魂本來就極少,大多數都只是依附在某些靈位神像上吸納着‘陰’氣或者香火願力。
她離開天劍峰的山神廟,直接向着臨劍祠堂走去,晨霧之中,她悄無聲息地安靜而行,不帶一絲人氣,靜謐得就像是在飄。
然而當她走到臨劍祠堂之時,卻突然停了下來,擡頭看向祠堂的頂上。
祠堂的頂上坐着一個人,一身道裝打扮,背上揹着一把桃木劍,腰間懸着一個黑‘色’的葫蘆,看上去約‘摸’三十多歲的樣子。
他見到劍靈過來,也不說話,直接拔開黑葫蘆,葫蘆口對準劍靈,念道:“收。”
劍靈轉身‘欲’走,卻像是沒有抵抗之力一般,如晨霧一樣被黑葫蘆吸了進去。道人拍了一下屋頂,騰身而起,踏着晨霧離去,轉眼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可就在他離去的屋頂之上,卻有一團黑霧緩緩出現,慢慢凝結成一個人,正是劍靈。她只是皺着眉頭看着那個道人消失的方向,然後沉入到了祠堂之中。
她知道這個道人,就是在人世間四處遊走的捉鬼道人,號稱一劍一葫行天下的捉鬼道人。這捉鬼道人並不是指一個人,而是指一羣人,他們或許並不相識,卻做着相同的事情。
劍靈在這天地間行走多年,自然遇到過不少次的捉鬼道人,就是在這臨劍祠堂,她也不止遇到了一次。
陳功自天魁峰迴到天劍峰,開始了靜修,並不在意這虛仙大陸的世間之事。可是這天地之間,卻像是被玄武大神的一次衝擊,而把紛‘亂’的烈火引燃了。
峻微自天魁峰離開之後,並沒有回蜀山去,而是在虛仙大陸之上四處挑戰,一把遙光劍,竟然難尋敵手,無論是山嶽之神,還是河川之神,在她的遙光劍之下,都顯得格外無力。
神祗可借山河之力,可是這在她的面前,根本就擋不住她的那一把乾淨而冰冷的遙光劍。
她每一次戰鬥都是靜立於雲端之上,揮手而出一道白光,無論前面是什麼,都無法阻擋住那道白光,山河之力在那劍光之下就像是豆腐一樣被輕易刺穿。
峻微手中的劍,讓許多不知道蜀山的人知道了這天下有個蜀山,知道了蜀山之中有個叫峻微的‘女’子。
陳功當然不知道她在做什麼,他現在白天就是一座不言不語的神像,晚上則是坐在神廟的‘門’檻上看着星空。
關於外面的一切,他都不再理會,心中總是想着白月在那塔中到底能不能活下來,又想着如果自己的修爲能夠再恢復一些的話,應該不會這麼狼狽地逃出來。可是轉念想到玄武大神那麼強大,整個古霄山脈的靈力都集於一身,在那天魁峰上仍然難逃金塔的鎮壓。
只是在他的心中,一直都有疑問,如果自己也有那般高的法力的話,絕對不可能這麼容易被金塔收了,玄武大神沒道理會這麼容易被鎮壓,而白月如今的雷遁之術極爲高明,她要走,又怎麼會輕易被收呢。
現在回過神來想想,不光是陳功想不明白,許多人都想不明白。
每個生靈只要開了靈智,心中就會對於天地間的事產生疑問,也許當有一天他能夠解答天地間所有的疑問時,便已經成爲了無所不知的聖人。
陳功有他所想的,朱投山自然也有他的疑問,這些日子以來,他一直在想一個問題,自己想了許久都沒有得到答案,又問了貝殼,仍然沒有得到明確的答案,這些天,他發現陳功似乎收情好了不少,不再顯得煩躁不安了,他終於忍不住向坐在那裡的陳功問道:“山神爺,你說這靈魂到底是什麼東西?”
陳功並沒有立即回答他,依然是坐在那裡,看着星空,看着山域,而朱投山又不敢再問,只是在陳功旁邊不停地轉着。
當他以爲陳功根本就沒有聽到,想要再找機會問一次的時候,陳功突然開口說道:“靈魂是第一個生靈都擁有的東西,它與生靈的‘肉’身一起孕育,一起成長,不可分離。”
“那個靈鬼不是沒有‘肉’身嗎?”朱投山說的靈鬼自然是指的劍靈,他問得很快,顯然這句話在嘴邊徘徊了許久。
陳功又想了一會兒,說道:“人的‘肉’身靈氣消散,生機泯滅之後,魂魄也會腐朽並消散於無形。而有些‘肉’身死了,魂魄卻沒有消散反而活下來了,這說明他生前的意念心志太強。”
“意念,意念又是什麼,爲什麼意念強魂魄就會不散?”朱投山又快速地問道。
陳功仍然坐着一動不動,朱投山這一次卻知道自己的山神爺一定是在想自己的問題,果然,一會兒之後,陳功說道:“意念是後天的產物,是一個人的思想。隨着人接觸的事物越多,他的意念也在不斷地改變,不斷地成長。有些人死時,意念強大而堅韌,有些人死時,意念渙散而弱小。我聽說,上古之時有人意念強大,身體被斬成了幾段,還能夠不死,這大概就是意念的作用。”
朱投山這一次卻沒有緊跟着問話,而是在思索着,過了一會兒說道:“我聽說那被斬成了幾段的人是因爲修煉了厲害的神通,才能不死的。”
這種疑問並不是只有朱投山纔有,而是每一個踏上修行之路後的生靈都會有的疑問。這屬於修行路上的‘迷’障,有些自己尋找答案,直到死也沒有‘弄’明白;有些會在尋找不到答案的時候,尋問比自己高明的人。
陳功應該算是一個修爲雖低,但是境界和悟‘性’極高的人,所以對於朱投山的問題,才能夠給予恰當的回答。
陳功想了想,回答道:“天下間的生靈極多,可是爲什麼有些能夠飛天遁地,騰雲駕霧,有些卻只能夠庸碌一生?”
朱投山想也沒想,脫口而出道:“這是機緣與悟‘性’不同造成的,想要修行哪有那麼容,每個生靈不同,所以能不能修行,修行的東西都會不同。”
“那就是了,同一片天地下,會有人得機緣而走上修行之路,又會因爲有悟‘性’而修成高深的神通。但是這千萬年來,你聽過幾個身體已經被斬去了頭顱還能活下來的人。我們不能,以前的那些人之中也沒有聽說過有人能夠辦到,這是爲什麼?”陳功邊答邊問道。
貝殼不知道何時也來到了山神廟前,稀疏的星光下,靜靜地立在一邊。朱投山木着一個頭,不知道怎麼回答,陳功並不看他,就像是在自顧自地說道:“因爲人不同,並非神通的原因。應該說,有什麼樣的心,就有什麼樣的人,纔會修煉出什麼樣的神通。我想,一個人只有選擇適合自己心‘性’的神通才能夠發揮出最大的威力。”
朱投山依然沒有作聲,在他想着陳功的話,這個時候他已經開始陷入陳功所說的話中,無法像之前還有空閒提出問題了。
陳功也不在意,只管繼續說道:“也就是說,一個人的‘肉’身與靈魂完美地結合在一起,形成一個獨立的小天地。當我們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便慢慢地產生意識,這意識慢慢成長,不斷地成長,支配着身體,但是當身體衰老死亡之後,意識仍然沒有死亡,它仍然想要活下去。‘肉’身沒有了,它就依附着靈魂,想要繼續存在,只是這靈魂與‘肉’身一起孕育,‘肉’身沒有了,靈魂也就消失了,只有一些強大的意識才可以束縛着靈魂,讓其不會散去。”
陳功雖然是在回答朱投山的問題,可是同時也是在整理着自己修真以來的感悟,他覺得自己的天道領悟似乎被朱投山的問題鑿開了一道縫隙,有淡淡的星光順着那縫隙鑽了進去,如大道一般飄忽,卻又是那樣的玄奇。
朱投山並沒有再問話,他看着似乎已經陷入了失神狀態的陳功,只聽陳功仍然不緊不慢地說道:“天地乾坤分‘陰’陽,人是一個小天地,有形的‘肉’身爲陽,無形的靈魂爲‘陰’,構成了一個完整圓融的身體。我們這些修仙神之道的人,所修行的根本目的就是爲了長生。想要長生,就得讓身體完好,永遠不衰老死亡。所以天地間就出現了各種吞吐天地元氣而融於自身的修行法‘門’。這是爲了不讓‘肉’身衰老,同時又出現了各種法術,這是爲了讓自己在爭鬥之中不受傷而損害了‘肉’身。”
陳功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山腳下的山神廟在天地間安安靜靜的,他現在也算是這虛仙大陸之上修行之人的主流部分,畢竟虛仙大陸上有着許多失去了‘肉’身仍然能夠存在於天地間的生靈。
這時候貝殼突然問道:“山神爺,那你現在又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