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詩並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不是說你能背幾首千古名作,把它一股腦的砸出來,就可以震驚所有人。
沒有那麼簡單。
不是所有的事都適合抄的,必須要和自己的人生掛鉤,要不然就顯得太假了。
比如說方浩一直就呆在那個農村,他就不適合抄那首聞名的《靜夜思》。
——你都沒離開過故鄉的人,你思的是哪門子的故鄉啊?
也不能抄那首《望廬山瀑布》——這個世界上有沒有廬山都是兩說,就算是有,你去過嗎?你是怎麼寫出來這首詩的?
方浩他是一個農村人,也不適合寫城裡的生活,寫富貴人家的生活,那顯得太假了。
真要那麼做,那就是裝逼裝成傻逼了。
只能抄寫農村,寫可能發生在他這個農民身上的事情。
但是鑑於裘伯賢的欣賞能力,又不好拿什麼“陶盡門前土,屋上無片瓦”或者“昨日入城市,歸來淚滿巾”那種有寓意但是無文筆的詩作來充數。
方浩讀書的時候,對詩詞也沒有太大的興趣,只是因爲經常被家長要求在客人面前表演背誦詩歌,讀過《唐詩三百首》、《宋詞三百首》這樣的書,所以還能記住一些,但是記住的也不多,要他弄出更多的符合他人生軌跡的詩詞來,還真有一些困難。
沉吟了一下,他眼珠一轉,說道:“前兩天小瑩嫁過來,給她寫了一首詩,岳父大人想聽的話,小婿就在這裡獻醜了。”
“念來聽聽。”裘伯賢大感興趣的說道。
方浩走了兩步,又清了一下嗓子,念起了唐人朱慶餘的《近試上張水部》:
“洞房昨夜停紅燭,待曉堂前拜舅姑。
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
這首詩又名《閨意》,寫的是新婚之事,倒是可以和方浩的人生軌跡聯繫起來。
“這首也不錯。”
裘伯賢點了點頭,給予了肯定。
這首詩確實寫得不錯,只是一個農民的兒子來寫這種比較豔麗的閨閣體,還是顯得有些違和。
不過又覺得這好像不是純粹的閨閣體,似乎有着別的意味。
低吟了一遍,又將這首詩的最後一句“畫眉深淺入時無”和前面一首“不把雙眉鬥畫長”聯繫到一起,突然眼睛一亮,衝方浩豎起了大拇指,讚道:“好一個畫眉深淺入時無,賢婿此詩大妙!”
他終於弄明白了,這只是一首打着閨閣體幌子的七絕。
此詩爲唐人朱慶餘參加進士考試前夕所作,詩名《近試上張水部》,本意也不是寫閨閣之事。
朱慶餘此詩投贈的對象,是時任水部郎中的張籍,所以詩題才叫《近試上張水部》,他之前向張籍投過行卷,已經得到他的賞識,只是臨到要考試了,又怕自己的作品不一定符合主考的要求,所以才寫下此詩,看看是不是投合主考官的心意。
詩中的“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從字面上看是新娘子問新郎,她的妝容夠不夠好,會不會讓公婆滿意。
實際意思卻是在問張籍——我的才華能不能得到主考大人的滿意。
裘伯賢一開始也是將這首詩當作尋常的閨閣體來看待,合格是合格了,但是並沒有覺得多出奇的地方。
甚至有些奇怪,覺得這一首的“畫眉深淺入時無”和上一首詩的“不把雙眉鬥畫長”有些自相矛盾,一個是憤世嫉俗,一個則是媚俗,方浩沒有道理在《貧女》一詩之後再來這麼一首媚俗的詩,這未免顯得太過精分了一些。
就是在思考方浩爲什麼在《貧女》一詩後再來這麼一首詩的時候,他的思維脫離了閨閣體的侷限,以“詩以詠志”的要求來解讀此詩,突然想明白了方浩的意思。
那首《貧女》詩是哀嘆着懷才不遇,對這個社會日趨浮誇的風氣表示了不滿,這首詩則是表達着希望得到賞識的意願。
《貧女》憤的是這個世道,這首詩則是把希望寄託於像他裘伯賢這樣的清流身上,對象不一樣,所以也不存在着自相矛盾的問題。
他甚至懷疑這首詩不是方浩前兩天所做,而是現在做出來的,這才更適合他的這份推斷。
畫眉深淺是不是入時,自然問的就是《貧女》這首詩在裘伯賢的心目中水平怎麼樣,問的是裘伯賢對方浩這個人是個什麼樣的看法。
這才符合現實嘛。
這麼一想,裘伯賢對方浩不僅又高看了幾分。
詩才敏捷,寓意深刻,這是位大才呀!
假以時日,說不定就可以達到他這樣爐火純青的境界了。
他爲自己發現了這位璞玉而興奮不已,拍着方浩的肩膀,說道:“賢婿,你太讓我意外了,沒想到你竟然有如此大才。不要氣餒,有我在,你一定會有出人頭地的一日。”
這是在爲方浩的前途打包票了。
方浩大喜——剽竊了幾首古人詩作,終於撞開了裘伯賢的大門,得到了這樣一個承諾,就用不着做一輩子的農民了。
這幾十里路的顛簸值啊!
要是不來這一趟,裘家和他的恩情已了,以後大概都不會有任何交集,他留在農村,想要過上更好的日子,恐怕很難。
就算能夠從系統那裡得到先進的技能又怎樣?看着他一個人在那個偏僻落後的農村,能夠鼓弄出什麼了不得的東西出來?
關係纔是最重要的,貴人的賞識提攜,能夠讓他少奮鬥很多年。
他在那個世界,雖然是一個花花公子,但是作爲鉅富之子,離權力很近,耳濡目染之下,知道這個是社會最重要的是什麼。
那就是關係,是人脈。
這些東西比那什麼才華,努力重要得多。
現在他算是攀上了裘伯賢這棵大樹。
雖然裘伯賢現在只是一個縣城的主簿,但是作爲尚書之子,官二代,能夠動用的人脈,那是非常恐怖的,對他的未來會起到很大的幫助。
當然,他還是表現得很謙虛,甚至帶一些誠惶誠恐,說道:“小婿只是一個山野村夫,偶爾謅來幾首歪詩,哪裡當得岳父大人如此誇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