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甦醒時,聶棗渾身乏力,身下是冰冷堅硬的觸覺——應該是張石板牀,勉力活動了一下手指,還能動,只是這力氣根本不足以做任何事情。
大腦昏聵,用了一段時間,她才慢慢想起昏倒前發生了什麼。
她和公子晏冒險進了攬月樓,然後又進了一道石道,遭遇了一些古怪的事情,最後他們打開了一扇門,看到了滿目黃金,接着——
令主!
而此時令主也已經出現在了她面前。
他看起來疲憊又冰冷,像是已經厭倦了什麼,卻又無可奈何。
他幽聲道:“爲什麼你學不乖呢?”口氣飽含嘆息,卻並不是嘆息人,而更像是在遺憾某樣事物。
多年的習慣讓聶棗在令主出現的那一刻就提起了萬分的警惕,哪怕此時意識仍然不那麼清明。她咬緊下脣,疼痛能讓意識稍稍明晰一些。她起不了身,便放軟了口氣,用極低的姿態垂首道:“……擅入攬月樓是屬下的錯,請令主責罰。”
不要解釋。
不要找藉口。
這時候哪怕說錯一個字都有可能招致殺身之禍。
令主的手觸上聶棗的頸脖,像把勒緊了她脖子的冰刃。
“一次一次,你到底要讓我失望多少次?”
“儘管你是最像的一個,但你以爲我真的不會殺了你嗎?”
不強烈,但聶棗第一次在令主的身上,感覺到了真正的殺氣。
這並不是一句簡單的威脅。
被勒住喉嚨,無法開口,聶棗狠狠閉緊了眼睛,來自喉骨的疼痛刺激着眼眶,淚水被硬生生逼了出來。
大滴而滾燙地落在了令主的手臂上。
——最像的一個。
那就是說,她像令主愛着的人,甚至有可能比傾夕更像。
即使在令主手下這麼多年,她也從未,從未在令主面前哭過一次。
賭。
便賭的是令主這一瞬的心軟。
淚落在令主的手上,像是一滴灼人的焰火。
令主倏然收回了手,他看着自己手背上無色的液體,再轉去看聶棗。那張漂亮到令絕大多數男人都會動容的容顏上有一行淚痕,它順着聶棗的眼角蜿蜒而下,即使是哭,也有種驚心動魄的脆弱之美——她被他訓練的如此之好,哭也能控制的如此恰到好處。
可他畢竟很久沒看過她哭。
固執,堅韌,識時務,在大樹傾塌的那一刻,嬌養着的牡丹也會迸發出無法想象的堅韌。
聶棗捂着咽喉,艱難地低聲咳嗽,大腦卻在以從未有過的速度運轉——該怎麼說,該怎麼做,才能活下來?
她想起了傾夕。
眼睛看向了近在咫尺的令主,冷淡的眉眼,毫無瑕疵的臉龐,周身是冷而疏離的氣息,這讓他看起來並不像個人,而像個——神像什麼的。
他看起來還年輕,也許並不那麼難忍受。
其實她早該去嘗試一下,攻略令主,也許並沒有那麼難做到——至少傾夕做到了,不論令主是否愛她,至少他給她的特權是前所未有過的。
甚至可笑的是,如果傾夕沒有那麼愛令主,她便不會去奢求永久的佔有這個人,那麼也許她還能更長時間的擁有這個人,過去的終究已經過去,容顏不過是皮相,令主用的又何嘗不是一副假臉。
在心底深吸一口氣,她擡手撫摸上令主的臉龐。
雖然令主是鬼都的至尊,但他從沒強迫過鬼都任何一個女子,就連當年他把初入鬼都的聶棗壓在榻上,也不過是恐嚇而已。
說到底,是這個人太驕傲了。
強取豪奪不願去做,而心甘情願的也大有人在。
有傾夕在前,願意自薦枕蓆以換取特權的女子大有人在,就連常年和聶棗相爭的紅袖也並非沒打過令主的主意。不過她是個聰明的女人,知道待價而沽,主動送上門的,男人未必會珍惜,她看着那些自持手段大膽前去的女子宛若炮灰般消失,便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
十年來,傾夕也還是隻有一個。
一個曾被女人背叛欺騙過的男人。
一個身邊美人如雲姿色出衆的男人。
一個冷淡到根本不知道他活了多久的男人。
攻略難度可想而知,而且一旦攻略起來,萬一失敗可能反而會弄巧成拙,害得自己入了黃泉。紅袖是聰明人,當然不會做。
可聶棗此時已經沒有退路了。
令主沒有推開她,冰灰色的眸子波瀾不驚,似乎是想看她下一步會做什麼。
聶棗剋制着巨大的不適,和翻涌的情緒,傾身過去,如同傾夕傾身過去一般,吻上了令主的脣。
冰。
和傾夕形容的一樣,冰冷,凍得她一個哆嗦。
沒有退開,她輾轉着去吻他的脣,一點點捂熱。
心裡卻像有某個東西在一點點死去。
聶棗做了那麼多年的任務,但事實上,如果有別的辦法,她都會盡量避免和任務對象肌膚之親。並非她有多貞潔烈女,入了鬼都之後就知道貞操失卻只是遲早的事情,只是,她想,若有朝一日不得不與人交歡,也一定要將此事的價值利用到最大。
或許是她運氣好,又或許是她一直攻略用的都是攻心的法子,靠□□的次數反而少之又少。少有的幾次她都先迷暈任務對象,再找接頭人送來一名□□頂替,等事後方換回本尊。
但再怎麼掩飾,內心深處也還是有一點點的希冀。
希望有朝一日柴崢言醒來,希望愛的事情能和愛的人做。
聶棗合上眼睛,正待撬開令主的脣,便聽見他的聲音,依然冷峻如兮,呼吸不亂分毫。
“你不在乎柴崢言了?”
柴崢言。
柴崢言。
聶棗停下了動作,像是大腦內被什麼用力地撞擊了一下,嗡嗡響着。
手指緊攥,一分一毫的清醒,一分一毫的冷靜。
念着這個名字,身體裡被抽離開的力量就像一點點回到了身體裡。
聶棗退回到石牀上,低下頭,長髮如雲滑下傾蓋住她半邊的面容,好一會,她才用平靜下來的聲音道:“令主,我總算給你做了那麼多年的任務,若我死了,我只求你一件事……將我和柴崢言葬在一起。”
她死了,沒人替柴崢言償付那高昂的藥費,柴崢言必死。
“只有這一件,其餘……屬下任令主處置,絕無怨言。”
說完,她渾身都彷彿輕鬆下來。
一切,總算要結束了。
“葬在一起?”令主冷冷道,口氣裡竟還帶着嘲意,“你是想,就算這輩子不能在一起,還有來世嗎?”
聶棗勾起脣角,頭一次,順從自己的本心,仰起頭,回答:“是。”
令主笑了。
那冷森的笑容讓人不寒而慄,妖異非常,看着聶棗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笑話。
聶棗本來還想說,令主既然你有心愛之人,又爲何會不懂愛一個人的心情,只是想到他那喜好看着相愛之人分離、流散、受盡痛苦的興趣,便生生住了嘴。
令主從手中拿出了一樣東西。
聶棗定睛一看,這東西她認得,正是白芍爲她接通夏白澤夢境時,所用的……牽引絲。細薄如髮絲的銀絲在令主手指間纏繞,冷光冽冽。
要用這個勒死她嗎?聶棗想。
然而,令主卻並未這麼做。
他看着聶棗,一字一頓,冰寒道:“聶棗,你以爲,你真的是姜隨雲嗎?”
“姜隨雲已經死了!”
“聶棗,捏造……你不過,是一個贗品。”
“什麼?”聶棗一時反應不過來。
令主在說什麼?
“真正的姜隨雲,早在數年前,就已經死在了帝都的刑場上。”
令主捏住聶棗的下巴,將她拖下來,語氣十足嘲諷,“你不是也記得嗎?在刑場之上,那冰冷的鍘刀,狠狠的劈下……你以爲你是怎麼活到現在的?你不過是我製造出的贗品之一而已,我用牽引絲給你加入了姜隨雲的記憶,你就真的以爲自己是姜隨雲了?”
“和柴崢言葬在一起?你以爲你真的有那麼偉大的愛情嗎?那些都是假的!”
“所以,你不知道你說的話有多可笑!?”
“我……我不信……”聶棗艱難地道。
這不可能!
這怎麼可能!
她是聶棗,她是姜隨雲!她是姜家曾經的大小姐,因爲反叛而獲罪,被令主救回來,然後在鬼都改名爲聶棗!她有個愛人叫柴崢言,他爲了救她至今昏迷不醒;她還有個退了她婚約的親梅竹馬,叫顏承衣,他雖然不喜歡她但得知她還活着卻幫她瞞了下來……
這些都是假的?
這簡直太荒謬了!
“不信,那我就讓你相信。”
令主拽着聶棗,一路朝外走去。
石室套着石室,她不得不蹣跚着腳步跟上令主,直到被丟到一個石室的門前。
令主按動了一個機關,石門轟隆隆開啓。
裡面陳列着數十具水晶棺木。
聶棗搖晃着身形站起,朝着棺木看去,那些棺木裡都沉睡着一個女子,每一個都美貌無比的女子。而更重要的是,她們,都長得像她。
令主冷眼看着聶棗,道:“她們都是你的前任。”
聶棗站在當中搖搖欲墜。
不是姜隨雲,她是誰?
她是誰?
一些過去既定的認知被推翻,巨大的荒謬感包圍了她,她想起了方纔她醒來時,令主所說的話。
——一次一次,你到底要讓我失望多少次?
——儘管你是最像的一個,但你以爲我真的不會殺了你嗎?
這些話,竟然都可以做其他理解。
“如果不是你誤入了那間密室,我本不想告訴你的。”
所以她打開時,纔會有那麼強烈的不祥預感,讓她停下別去打開……
她站立不穩,就連令主靠近她,將那牽引絲植入聶棗的頭顱中都沒有發現,空氣裡前塵香料的味道嫋嫋而散。
聶棗再度失去了意識。
***
“小姐,小姐,快醒醒啊。”
“吵什麼?”她不耐煩的揮手,“再讓我睡一會。”
“今天是去蒙學的第一日,小姐要是遲到的話,我一定會被老爺罵死的!”侍女姜沫的聲音近乎哀求,“快起來啦!別睡了小姐!”
她終於不情不願地睜開眼睛。
天光大亮,萬里無雲,微風陣陣,窗外鳥語花香。
歲月靜好。
作者有話要說:……有木有覺得這個劇情簡直……刺激。
好嘛!就是這麼刺激=w=有人敢猜劇情嗎?→_→
總之,小柴和小衣的戲份都來啦。
今天入v,晚上還有一更,爭取三更啦
能看到這裡的大家我也用力鞠躬感謝一下,羣抱一個!
以後努力日更,早點完結,反正文也不會特別特別長。
以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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