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差不多了吧，蝸牛也該爬過來了。”楊華嘀咕着，扯着脖子向大院外看去。
果然，外頭燈影裡有人影在晃動，鬧哄哄的院子裡，楊華聽不到那逐漸接近的腳步和人語聲。
就在大夥投票結束，吆喝着準備回家睡覺的時候，大院門口出現了兩個人，緊跟着更多的人，足有幾十個，涌進來。
有眼尖的，認出那都是桃東村的：“哎，你們桃東村來俺們這兒幹啥？”
“幹啥，投票唄！”領頭的是桃東村的村長，張光和，一個四十歲不到的漢子，矮墩墩的，人卻很有魄力。
其他人，卻都是桃東村有實力的代表了，有一個養鵝大戶，還有養豬專業戶等。他們在張光和的帶領下，理直氣壯衝進來，往前排一坐。
張光和走上主席臺，楊華趕緊站起來跟他握手，兩人並肩坐下。
“這個，我聽說了，你們村的大能人李虎啊，準備開支引流。是，李虎很能耐，但是涉及到雙桃河，我覺得這事兒就不能你一個人說了算，也不能你們一個村兒說了算吧？”張光和道，“所以俺們今天來，和你們一起投票，來，都寫票了啊！”
說完，他自己首先抓起筆，刷刷寫了幾個字兒，丟到票箱子。
桃東村的人，來勢洶洶，氣焰很足，把桃山村的人先給震懾了。李虎也皺着眉頭，想看他們耍什麼把戲。無論耍什麼把戲，一定是楊華叫來的無疑，他也沒多說啥，靜觀其變。
“光和說的是咧，這雙桃河啊，是咱們的母親河，撇開上游的桃西村不說了，咱們和桃東村，那可是同氣連枝，這件事我認爲啊…… ”楊華裝模作樣打官腔。
啪！
一個爛鞋底子不知被誰丟上去，正好打中他的臉。底下的人看到了，都憋着偷笑，卻是誰也不說話。
正說的好好的，忽然被一個爛鞋底子抽了，楊華心裡那個惱啊。他一拍桌子：“誰啊？幹啥？”
沒人搭理他，李虎更是冷笑着不說話。
楊華抹了一把臉上的泥土，很是尷尬地坐在那裡，一轉頭，張光和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我說老楊，看來你擱村裡的地位不行啊，你看我，只要我一揚手，說走咱就走。來，唱票吧。”
馬上有人端着票箱子數票：“不同意！”
“不同意！”
一張張票上，全都是不同意，李虎原本已經落地的心，又懸起來。其實今晚桃東村的人能來，李虎本來不太樂意，後來一想，反正自己早晚要面對，不如一起解決了。
可是，一票票的不樂意，眼看就要超過本村的同意票了，咋辦？如果桃東村這邊不能解決，自己就算拿到了政府的批示，強行開工，恐怕結果也不會那麼樂觀。
李虎陷入深思。
“舅，你們幹啥呢？”韓小妍在人羣裡找到自己的舅，跑上前去低聲問道。
三個村子，相去不遠，共飲雙桃河水，彼此聯姻極爲正常。鄉里鄉親的，沾親帶故的多的是。
桃山村的人找到桃東村自己的親戚，也像小妍一樣詢問起來。
“哎呀，我娃，你咋恁傻呢？你沒瞅見麼？就是地的事。”張敬石磕了磕菸袋鍋子，“你們村長找我們村長，說要把之前兩村搶的那塊地啊，讓給我們，就讓我們來幫個忙而已。”
“啥？這也太卑
鄙了吧？”韓小妍瞪眼說。
的確，在雙桃河下游，有一塊臨河的地，大約二十多畝，很肥沃，兩個村的人爲這塊地的歸屬問題，已經爭吵了足有上百年。因爲爭執不下，所以那塊地就一直空着。
如今地少人多，二十多畝肥沃的土地，自然也就成了香餑餑。楊華一鬆口，張光和自然樂不可支，在他看來，來投個反對票而已，能咋滴呢？其實李虎開什麼支引什麼流，跟他們是一點關係都沒有的。
韓小妍聽了，氣不打一出來，其他村民也有打聽到的，更是要氣炸了肺。這可是赤果果的背叛啊，用村民的利益，達成自己的目的，楊華咋能這樣呢？平時他在村裡擺個架子啥的也就算了，關鍵時刻不能掉鏈子啊。
韓小妍馬上把這事兒跟李虎說了，李虎愣了一下：“原來是這樣…… ”
“虎子哥，你倒是說話，咋辦呢？”韓小妍說，“他們投票否決了，你這事就絕對做不成了呀。”
看她着急的樣子，比自己的事還上心。韓徳利在一旁看到了，氣得直罵：“這死丫頭，人家的事管她啥事？”
“你個死老頭子，沒看出來閨女的心思嗎？我現在就覺得，虎子挺好。”張紅芳掐他大腿一把，低聲道。
“你以前不是那麼討厭那一家人嗎？”韓徳利翻白眼，女人心海底針，你永遠不知道她到底咋想的。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我告訴你啊，一會一定要挺虎子，不然回家收拾你。”張紅芳恐嚇老伴。
卻說這邊場票結束，一綜合兩村的票，32:28，三票之差，被否決了。
“這個這個，今天這會就到此結束了，三十二票否決，二十八票同意，李虎開支引流的事，作廢！”楊華很是爽意地說。
“老楊，你的事我辦成了，我的事你別忘了。”張光和站起來，話裡有話地說。
“沒問題，你們走着來的吧？一會我讓我侄兒開貨車送你們回去。”楊華喜滋滋地說。
“那感情好。”張光和點頭。
楊華故意看了李虎一眼，想裝個兇狠的眼神，但他發現，在這後生面前，他似乎永遠都提不起氣來。只好作罷，他和張光和一起站起來，算是會議結束。
被否決，李虎一點都不意外，否則楊華也不會費這麼大勁，跑去找張光和講和了。兩個村競爭，村長彼此也是不和的。
“虎子，咋辦？”李根柱湊到兒子跟前，“要不就算了，咱日子現在過得也挺好。”他理解不了，兒子爲什麼心那麼大。
虎子掏出煙，點了一顆，使勁抽了兩口，最後將菸屁股摔到地上，一腳踩爛。他站起來，直面兩個村長。
“二位村長，請留步！”虎子聲音很大，中氣十足，大聲說話時，就跟炸雷似的。
“咋？李虎，你還能翻天？表決都已經結束了，這是民心你知道不？雙桃河是咱的母親河，你要破壞它，老百姓不能答應！”楊華義正嚴辭的拍桌子。
張光和撇了撇嘴，他就看不慣楊華這裝腔作勢的樣子，要不是因爲那塊地，他纔不會來這兒呢。
“張村長，我想請問，你們投否決票，有什麼真實的原因？”李虎沒理會楊華，直接面向張光和。
“哦。”張光和撓了撓嘴角的痦子，“年輕人，你要聽真話？我就給你真話。明兒一早，
我跟楊華就要到鄉上去，找國土管理所的人，簽字蓋章，你們村兒東頭的那塊地，屬於我們了。我這麼說，你懂了不？”
李虎點頭。
“懂了就好，看你也是個聰明孩子，那就這樣，咱走。”張光和有一種凱旋而歸的榮耀感，回村之後，下一屆村長，鐵定屬於他了。
“等等！”李虎叫住他，“我想再請教一下，那塊地，兩村爭了這麼久，都是爲啥？爲啥非要這地呢？”
張光和愣了一下，接着皺眉道：“你看你，我剛誇你聰明，你咋就變笨了呢？咱莊戶人家，靠的是啥？地！沒地，咱拿啥養活一家老小？地就是命根子！”
“是，地是老百姓的命根子，我承認。”李虎點頭，“可現如今，光靠死種地，能賺多少錢？世界不同了叔，老時候，總有餓死人的事，現在，科技發達，地隨便種種都餓不死人了。尤其是你們桃東村，家家戶戶都有好的莊稼把式。聽說有個叫張小來的，年紀很輕，種地一把好手。”
這句話恭維的，張光和馬上紅光滿面，因爲張小來是他長子。
他嘿嘿笑着：“你說的不錯，我們桃東村啊，人都勤快。”
“可是，光種地，能致富嗎？”李虎又問，“多這二十畝，最多是能多養活幾口人，卻不能讓桃東村的全部人，都得到實惠。”
他這番話，讓桃東村的人，開始思考，開始議論。是啊，二十畝，能幹啥呢？就算肥上天，也最多能養活三四家人。
“青年，你說這話我不愛聽了，什麼叫實惠？能讓缺地的人有地種，我看這就叫實惠！”張光和臉沉下來，“你年紀輕輕的，怎麼會明白這些？讓開吧，我們要回去抱媳婦兒睡覺了，有些人，熬不住啦。”
他的葷言葷語，引得衆人大笑。
“讓缺地的人有地種，我想這缺地的人，一定很窮吧？”李虎毫不客氣地問。
“是，我們村是有那麼幾戶特困戶，咋？你瞧不起他們？哪個村沒有特困戶呢？”張光和臉變黑了，楊華則躲起來看熱鬧。
“哼，李虎，你是不知道張光和的厲害，惹惱了他，有你好受的！也好，我治不了你，自然有人來治你。”楊華心裡暗想。
“是，我們村也有，是曾經有。大嬸子，你能來一下嗎？”李虎回頭，向一個五十多歲的婦女叫道。
婦女站出來，羞答答走到李虎身邊，茫然不知所謂。
“這位是我本家大嬸子，我家大叔很早就去世了，留下大嬸子和三個兒子。大嬸子一個人拉巴三個孩子，不容易。但儘管她努力了，家裡依舊很窮，做了幾十年的特困戶。”李虎道。
“嘿！”張光和冷笑了一下，不知李虎的用意。
“之前我的幾個兄弟，都沒娶上媳婦，家裡也只有三間破磚房。”李虎道，“她家倒是不缺地，可還是吃不上飯。不過今年，家裡變化了，蓋了新房，老大也娶了媳婦，家裡有存款了，大嬸子，是吧？”
大嬸子點頭：“這事兒，多虧虎子你啊。”
張光和聽出眉目來，這是炫耀啊，不過他同時也好奇，一個特困戶，怎麼就突然致富了呢？
“沒事，科學種地，提高土地利用率。農民，也要講科學。”李虎道，“所以張村長，我這麼跟你說吧，二十畝肥地扔你們村，那就跟打水漂沒區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