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當家,張將軍求見。”有下人報過來。
程大雷正與崔白玉閒聊,揮揮手道:“讓他進來。”
“張將軍的樣子似乎……”下人慾言又止。
“怎麼了?”程大雷皺起眉頭:“不敢見人麼?”
下人無奈,退出通報,不多時外面響起張肥宏亮的嗓門。
“大當家在哪裡,大當家在哪裡?”
一個粗壯漢子邁步走進書房,看到他的樣子,程大雷也是嚇了一跳。過了片刻,竟也被他氣笑了。
崔白玉四女忙掩上眼睛,將頭側到一旁。
只見張肥坦着上身,背後揹着荊條,走進來後便直接跪下,甕聲甕氣道:“屬下有罪,還請大當家責罰。”
程大雷無可奈何的嘆口氣:“來來來,起來說話。”
“大當家不降下責罰,屬下便不敢起身。”
“好了。”程大雷板起臉:“你在我面前玩這一套,再不起來,我就不只是責罰了。”
張肥這才起身,如一尊黑鐵塔般杵在程大雷面前。程大雷當真是哭笑不得,道:“你就是這樣一路過來的。”
“嗯吶。”
“是誰教你這麼做的。”
“是……”張肥頓了頓:“是屬下自己知罪,特意來向大當家請罪。”
“着。”程大雷喝了一聲:“速速如實道來,真把本當家做傻瓜麼?”
張肥猛雖猛,但並不缺乏腦子。可他的性格實在不適合耍花招,負荊請罪的把戲不會是他想出來的,不是他想不出來,而是他不會往這方面想。
見程大雷發作,張肥只好承認:“是大哥教我做的。”
“劉悲吶劉悲。”程大雷手敲着桌面,輕輕嘆了一聲。
程大雷手下還是有明白人的,說不得劉悲還拉着張肥說上幾句,你犯了大錯,大當家不罰你,是給你面子。但你不能給臉不要臉,乖乖的去找大當家賠罪,把姿態擺得足夠低,說不得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程大雷看了張肥一眼,道:“解下來吧,怪難受的。”
“大當家,孫小毛罪有應得,但畢竟是一起拼命的兄弟。還請大當家放他一馬,張肥願自降三級,換他一條性命在。”
程大雷白了他一眼,心裡也明白。這張肥賠罪是假,替孫小毛求情是真。
“我可以準你自降三級。”
“謝大當家……”張肥臉上一喜,可程大雷下句話就讓他閉上嘴巴。
“但能否換來那家姑娘的清白身子?”
程大雷走出書案,來到張肥身邊,將他身上的荊條一根又一根取下。看到其背後被折磨得血肉模糊。當真是鐵打的漢子,背上傷口如此,還能談笑自若。
程大雷招招手,令小鹿取來自己的一件袍子,披在張肥身上。
“大當家,我……”
程大雷拍拍他的肩膀,道:“張三哥呀張三哥,你我兄弟是爲何聚在一起的。爲的就是不受一些窩囊氣,方纔扯起反旗,不服王法管麼。今日不同昨日,我們已經不是青牛山的一夥小山賊。今日天下,無論如何都有我兄弟一份,那家諸侯,哪怕指着鼻子罵我們是山賊,心裡多多少少都要讓咱們幾分。”
“能走到今日這一步,要記得死去弟兄,也有我的功勞,另外還有一份功勞是屬於張三哥的。可是,咱們現在不受人欺了,不是說咱們就轉過身欺負別人。那家姑娘清清白白,平白遭了這等禍事,你若有姑娘,會如何做?”
張肥沉默不言。
崔白玉卻是皺起眉頭,多看了程大雷一眼。天下人都說程大雷如何的十惡不赦,卻是沒想到他能說出這樣一番話。
程大雷擺擺手道:“好了,去吧,去吧。我這番話三哥聽得進去也好,聽不進去也罷,都是程某的肺腑之言。我知道今天還有許多人來求情,我在這裡等着,我一個個同他們說。”
張肥黯然離開,程大雷嘆口氣,那種疲憊感又涌了上來。他坐回到書案後,將杯中涼茶一飲而盡。
崔白玉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彷彿父親也常常獨坐,半晌一動不動,也不知想着什麼。
崔白玉頓了頓,大着膽子道:“其實這件事也不是非要殺人不可,自可施捨那苦主一筆銀錢,只要數目足夠多,他們就不會鬧下去,說不得還會心情竊喜。”
程大雷擡開眼睛,兩道目光刺向她:“那麼我和你們這種人還有什麼區別?”
崔白玉一楞,忽覺得哭笑不得。程大雷竟然站在道德制高點鄙視自己,喂,你是個山賊吶,你有什麼資格鄙視我們。
崔白玉沒有開口,忽地想起一些事。相府在京州的勢力是大的,府中難免有些紈絝子弟,相中了街上的姑娘便搶回家中,事後不過施捨幾兩銀子。這還算是好的,有些家人不從的,用棍棒打殺也不是什麼稀罕事。
從小在這種環境下長大,崔白玉的善惡觀其實很模糊。直到此時此刻,她方纔覺得:也許這些事情根本不對。
猶記得那年春光好,長安城外薔薇綻放,自己性子來了便去城外賞花。偏巧有個不識趣的婦人在此地割豬草,自己只是稍稍露出被擾了性子的不耐煩,手下家丁便將婦人一頓亂揍。還了自己一片清淨,那婦人後來如何,其實自己是不關心的。
這些或許是不對的。
汗津津溼透衣衫,崔白玉從沒這樣想過世間道理,只認同拳頭大就是道理。可這本就不該是天地間的道理。
一報還一報,如果自己認同這個道理,那麼今日落在程大雷手中,又恨從何來,怒從何起?
這時候,外面傳來鬧哄哄的哭聲,打斷了崔白玉的思緒。
程大雷皺起眉頭:“外面發生什麼事了?”
伺候的下人過來,道:“大當家,那孫小毛的老孃找上門來了。”
程大雷手扶額頭,覺得有些頭疼。孫小毛的父親戰死,家中便剩這一個老母。
“大當家,您要不要避一避,這老人家可是不好惹?”
程大雷深吸一口氣:“避什麼避,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