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白皮燈籠,荒郊野外的羣山,一片年代久遠的荒墳。
當前這種環境,絕對是拍攝驚悚恐怖片的好場所,如果再有時斷時續的隱隱哭聲傳來,那就更像了。
不過沒有哭聲傳來,倒是有食物的香氣,從那座茅草屋內傳來。
那片在月色下看得很清楚的荒墳,就在茅草屋後面,大概有十幾座的樣子,荒墳的左側下下山的斜坡上,有被人工開發出來的一片菜地,也就是兩三百平米的範圍,一壟一壟的,小半米高的植物葉子,已經開始枯萎,這代表着成熟了。
依着漠北北那相當靈敏的嗅覺,她能判斷出這些植物已經成熟了,則是因爲嗅到了落葉枯萎落地腐爛的味道。
她對腐爛的味道,相當的敏感。
漠北北既然能從植物落葉上嗅出它已經成熟了,那麼自然沒理由嗅不出這是何種農作物:土豆。
這一壟一壟的長在荒墳邊上的農作物,就是土豆。
從茅草屋裡傳來的香氣,也是土豆燉肉的味道,只是放多了鹽,或者醬油、甜麪醬之類的,這才顯得味道相當濃郁,噴香。
從鹽等調料被放多這一點,漠北北又能判斷出茅草屋內的主人,應該是個上了年紀的人。
相比起年輕人來說,老年人因爲味蕾的退化,對鹽味有些遲鈍,所以他們在做菜時,就會自然的的多放鹽料了。
果然,就在漠北北剛判斷到這兒時,一陣老人才發出來的咳嗽聲,從茅屋內傳來。
是個老男人,咳嗽的很兇,就像隨時一口氣喘不上來,馬上掛掉那樣。
都這樣了,他還沒有忘記說話:“咳--小黃啊,是、是誰把你,把你追得這樣狼狽啊,大汗淋漓的快要累死了,咳。”
小黃,就是那隻毛髮淡黃的野兔。
這種毛髮淡黃的野兔,最先被馴服是在比利時,所以它們又被稱爲比利時,是野兔與家兔雜交而成,抗病能力強,個頭大,肉質鮮美,早就在三十多年前,就已經風靡大江南北的鄉下了。
不過漠北北卻沒想到,兔子也能被人馴化成家狗那樣,能從那邊的山谷內,把她給引來這兒。
最關鍵的是,還能打不死。
如果換作別人,深更半夜的跑來荒山野嶺處,看到一片荒墳,茅草屋,白皮燈籠還有打不死的兔子後,差不多該被嚇個半死,接着經屁滾尿流的狼狽逃竄,喊都喊不住。
特麼的,誰知道茅草屋內那個正在燉土豆的老東西,是不是個從荒墳裡爬出來的‘陳年老鬼’,專門來害人的啊,還帶着個兔子。
別忘了,鬼門關大開的特殊日子,也就是農曆七月十五,還沒有過去多久。
漠北北沒有逃。
人家費盡心血的把她給吸引到這兒來了,如果她就這樣走了,那多麼沒意思?
再說了,她能肯定:就算她一看事情不對轉身就跑後,人家仍然能有辦法,把她逼過來。
左右都是這樣,那麼漠北北實在沒必要那樣做了,完全可以晃着厚重的膀子,邁着沉重的腳步走到茅草屋前,擡手敲了敲慘敗的木板門,問道:“請問,有人嗎?”
“咳,咳!”
屋子裡的老男人,又咳嗽了幾聲後,才說:“門沒鎖。”
漠北北應聲推門而進,差點被屋子裡的飯香、菸草味道還有濃郁的汗臭、兔子特有的狐騷味兒,給薰個跟頭。
“氣味不怎麼樣,就開着門,行不?
”
漠北北站在門口,很有禮貌的徵詢主人的意見。
茅草屋佔地面積不是很大,最多也就是十個平米(這要是放在明珠市區,再好好精裝修一下,估計至少也得賣一百五十萬,畢竟那邊6.68平米叫價八十八萬起的新聞,現在已經像比利時兔子品種那樣,傳遍大江南北了)吧,靠西牆的是一張木板牀,東邊放下襬着一個破櫃子,上面有案板,牆上掛着菜刀等東西。
屋子中間不大的地方,蹲放着一個用泥巴燒成的土爐子(就是那種三根腿的,好像個圓鼎,直接燒枯枝亂葉子),上面架着一口鐵鍋,裡面有金黃顏色的土豆,白花花的肥肉片子,在醬色很重的湯裡上下翻滾。
每一次翻滾,所散發出來的香氣,都能勾起漠北北的饞蟲,讓她肚子裡咕咕叫的越發歡快。
一個穿了件看不出啥顏色背心的老頭子,頭髮花白,滿臉褶子根本看不出多大年紀,正隨意坐在一塊木頭上,嘴裡叼着個老式菸袋鍋子,懷裡還抱着個兔子。
那隻兔子,正是接連逃過漠北北的絕殺,一路玩命逃來的那隻。
那隻名喚小黃的兔子,伏在老頭的懷裡,正用那雙圓溜溜的眼睛,死死盯着漠北北看,裡面帶着恐懼、憤怒還詭異的神色,就彷彿在下一刻,它就會忽然說話:爸,就是她剛纔差點打死我!
漠北北自然不會介意一隻死裡逃生的兔子,用什麼樣的眼神看她。
她打量着屋子裡,很隨意的樣子問道:“你是守墓人?”
“不一定在墳墓邊上住着的人,就是守墓人。”
老頭子吸了口煙,稍稍擡頭,用那雙明明很渾濁,卻又很深邃的老眼,看了眼漠北北,才繼續說道:“不過,我確實是守墓人。”
“我能坐下來嗎?”
漠北北走到土爐子面前,問道。
老頭沒說話,只是用菸袋鍋子指了指門後的劈柴,意思是讓她自己拿根適合她自己坐下的木頭。
漠北北用腳尖把柴火堆最邊上的樹墩勾到自己面前,彎腰坐了下來,再次打量起了屋子裡:“這麼熱的天,在屋子裡生爐子,就不怕熱嗎?”
老頭咳嗽了一聲,才說:“只要是正常人,在這種環境下,無論是在哪個季節,都不會覺得熱。”
“嗯,你說的很有道理,正常人來這兒後,只會被嚇得渾身冷氣直冒,纔不會感覺害怕。”
漠北北低頭看着鐵鍋裡的飯菜,說:“你這樣說呢,就是要告訴我,你是個正常人。”
“我本來就是個正常人。”
老頭吸完了最後一顆煙後,才戀戀不捨的那菸袋鍋子在鞋底子上敲打了幾下,問道:“有誰規定,守墓人不是正常人了?”
“這叫什麼山?”
漠北北忽然問道。
這片海拔很一般的小山,叫小羣山,李傑在把漠北北帶去苜蓿地時,就已經告訴過她了。
不過漠北北在見識過打不死的兔子、看到那些荒墳,與這個自稱是正常人的老頭子後,就知道這座山的正確名字,並不叫官方命名的小羣山。
最起碼,有着荒墳的這座小山,必須得有它自己的名字。
“爲什麼會忽然想起要問這座山的名字?”
老頭子好像翻了下眼睛,不等漠北北迴答,就說:“叫歸山。歸是歸來的歸,山是小羣山的山。”
“歸山?歸去嵩山道,煙花覆青草。草綠山無塵,山青楊柳春。日暮
鬆聲合,空歌思殺人。”
漠北北想了想,出口念出了一首詩。
“這是唐代詩人劉希夷所做的《歸山》,沒想到你那個世界也知道。”
老頭子淡淡的說着,從旁邊一個看起來很油膩的陶瓷盆內,拿起一把實在與衛生不搭邊的木頭勺子,伸進鐵鍋內慢慢攪和了起來。
香氣更盛。
漠北北卻感覺不到了,在老頭說出這句話後,她的雙眸瞳孔,就針尖般的縮小,放在腿邊胖胖的右手五指,也猛地攥緊,沉默片刻慢慢問道:“你知道那個世界?”
“任何東西只要確實存在,那麼就有可能被人知道,這個道理很簡單,實在沒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
老頭就像沒看到漠北北的神色變化,依舊慢慢地攪動着鍋子裡。
“你有沒有去過那地方?”
漠北北鬆開了握緊的右手。
老頭卻反問:“我說,我就是從那地方出來的,你信不信?”
“不信。”
漠北北想都沒想,就否定了老頭的話:“據我所知,近百年來,從沒有誰能從九幽世界內活着出來,還能安心在這兒爲人看守墳墓。”
“那是因爲你孤陋寡聞。”
老人好像笑了笑,停止了攪和鍋子。
漠北北身子微微前傾,幾乎是一字一頓的問道:“你,真是從那地方出來的?”
“我從來不稀罕對人重複第二遍我說過的話。”
老人懶洋洋的說着,又從旁邊陶盆裡拿出一個豁口的大碗,開始盛菜。
漠北北望着那把勺子,又說:“你這句話,讓我想到了一個人。”
“誰?”
老人總算是配合的問了句。
“陸--寧。”
漠北北在說出陸寧的名字時,就覺得嘴裡有股子苦澀的味道冒了出來。
“我知道那小子。”
老人並沒有否認什麼。
他既然知道九幽世界的存在,那麼自然得知道與那邊有着複雜關係的陸寧了。
“你與他,是什麼關係?”
漠北北又問。
“我想讓他當我孫子,你覺得他會答應嗎?”
老人眨巴了一下眼睛,把那個盛滿了飯菜的大碗,遞了過來:“想不想吃?”
漠北北嘴巴動了動,卻沒再說什麼,伸手把那個沉甸甸的大碗接了過來,才問道:“筷子呢?”
老人沒說話,卻伸出他那隻看起來很不乾淨的右手,直接伸進了還在沸騰的鍋裡,捏起一快土豆填進嘴裡,嚼了幾下後閉着眼的感慨:“唉,做飯的手藝,有些差勁了,不過還行。”
漠北北直接看呆。
就算她以前身懷刀槍不入的本領時,也不敢像老頭這樣吃東西的。
沸水中的土豆,要比沸水溫度還要高,而人的口腔表皮,卻是超過七十度就能燙傷的,老頭卻沒事人那樣,還能評論飯菜的味道。
怪不得他不用洗手。
手上就算有什麼細菌,在伸進滾燙的沸水中後,也差不多會被燙死了。
咕噔一聲,漠北北嚥了口吐沫。
她實在沒膽子像老頭這樣直接開吃,儘管她已經強迫自己無視飯菜的衛生質量了,呆傻了片刻,才從旁邊的劈柴中,折了兩根手指粗細的,就權當是筷子了。
“你,究竟是誰?”
漠北北夾起一塊土豆,艱難的問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