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攸暨撫摸着李玥的手掌,柔聲道:“玥兒,幸好還有你陪着我,以前落魄的時候,你與我相濡與沫、不離不棄,如今更是幫我排解煩憂、夫唱婦隨,武攸暨此生何幸,能得此良妻。”
李玥一臉幸福地道:“天下間好過妾身的女子不知凡幾,哪裡當得郎君如此讚譽。”
武攸暨感慨地道:“在武攸暨心中,娘子就是天下間最好的女子了!”
武攸暨這句話確是發自肺腑,李玥是關隴李氏旁支的閨女,也算是一個大家閨秀。武攸暨與她是從小訂下的親事,後來武則天大權在握,對整個武氏家族實施報復,武攸暨一家也被改爲蝮姓,發配海南島。
這種情況下,誰家的姑娘還願意跟他?可李玥卻不肯悔婚,硬是說服父親,千里迢迢把她送到武攸暨流放之地與他成親。當時武攸暨破衣爛衫,生活十分艱難,當他第一眼看到那個因爲道路難行,不得不揹着包袱,棄車步行,風塵僕僕趕到他面前的姑娘時,忍不住淚流滿面。
後來,武則天萌生了稱帝的念頭,需要在朝中各處要害位置安插絕對可靠的親信以幫助她攫取皇位,不得已開始啓用武氏族人,武攸暨這才時來運轉,飛黃騰達。不過這段苦難的歲月他一直沒有忘記。
當年李玥長途跋涉趕到瓊州時,還是一個青澀靈秀、俊俏可人的小姑娘,如今居移體,養移氣,已經是一個雲鬟高盤、豐腴秀潤的中年婦人。武攸暨現在也有幾房姿色絕佳的侍妾,年輕貌美,很會服侍人。不過他最寵愛的始終是這位與他患難與共的妻子。
說話間。車子已到了武三思府,武府管家開了大門,讓車子直駛進去。武三思聞訊帶着夫人和幾位最受寵的侍妾在車馬轎廳下相候。
武三思穿着一身月白底子彈墨梅花的交領輕袍,幾位妻妾也都是燕居的常服,看來今日宴會並無外人。就是尋常的家宴。見了武攸暨,武三思哈哈一笑,大步迎上前來,幾位妻妾也接住了李氏夫人,一通寒喧。
武攸暨來過武三思府,但他的夫人李玥卻是頭一回登門。唐時習俗,女眷不避外客,更何況武攸暨與武三思是堂兄弟,那是真正的自家人。所以武三思直接把武攸暨夫婦引到了後宅花廳。
穿過長廊、荷花魚池,步上石橋,再沿石徑前行。眼前豁然開朗。迎面一池粼粼。岸邊垂柳,水面空闊。池水當中一座小亭,曲橋高架水上,極是清幽雅緻。
武三思笑道:“來來來,攸暨啊中,酒菜早已備下了,咱們到亭中飲酒。”
武攸暨不知他單獨邀請自己,又有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要逼着自己去做,只是見他惺惺作態的樣子,知道這時不宜動問,只好耐着性子陪他走上小橋。到了小亭中一聲吩咐,酒菜流水般呈上來,水陸山珍畢陳,武三思便與夫人和兩個侍妾殷勤地勸起酒來。
武攸暨素知武三思的性子,越是見他殷勤,心下越是不安,實在按捺不住,拐彎抹角地便問起今日宴飲的緣由,武三思哈哈笑道:“攸暨勿須多慮,爲兄今日喚你來,實是有一樁天大的好處與你。來來來,且飲酒,一會兒爲兄再與你慢慢分說。”
武攸暨滿腹狐疑,只好端杯共飲。李夫人向丈夫報以溫柔地一笑,輕聲道:“就算沒有什麼事,兄長相邀,聚會家宴,又有何不可呢,郎君陪兄長喝得開心些,若是有事,兄長自會告知你的。”
武三思大笑:“弟妹言之有理,攸暨啊,喝酒,喝酒!”
武三思夫人對李夫人笑道:“他們男人的事情,讓他們男人自己說去,理會他們作什麼,妹妹,來,咱們飲上一杯。”
武夫人說着,便拈起酒壺,爲李夫人斟酒。
李夫人忙道:“妹妹怎當得嫂嫂斟酒,還是小妹來吧。”
武三思的兩個愛妾忙拉住她手臂道:“夫人總歸是客,就不要客氣了,安坐,安坐。”
武夫人提着一隻錫壺,一手託着壺底,一手拈着壺柄,湊到李夫人杯前,眼睛向她微微地一瞥。
這位武夫人也是三旬左右的婦人了,頭髮依舊烏黑亮澤,挽了一個桃心髻,插了一支碧玉簪,餘此之外,並無其它珠玉花鈿,雖不奢華,卻把她當家主婦的身份襯托得恰如其分,反觀那兩位美妾,雖然打扮得花枝招展,滿頭珠翠,但是氣度就差得遠了。
酒液化爲一線,輕輕注滿酒杯,武夫人收回目光,轉而投注在那杯酒上,眸中迅速閃過一抹忱惜、無奈和內疚。
“多謝嫂嫂!”
李夫人雙手虛捧酒杯,向武夫人謝了一聲。
武夫人擠出一絲微笑道:“自家人,何必客氣。”嘴裡說着,輕輕撤回手去,籍着大袖的掩護,託在壺底的那隻手輕輕一旋,爲自己也斟滿一杯,捧起杯來,對李夫人道:“妹妹,請酒!”
“嫂嫂請!”
李夫人欣然捧杯,與武三思夫人虛虛一碰,一飲而盡!
一旁與武攸暨杯籌交錯的武三思看在眼中,笑眯眯地放下酒杯,對武攸暨道:“攸暨,有件事,我得恭喜你呀!”
武攸暨心裡“咯噔”一下,終於說到正題了,他趕緊坐直了身子,雙手扶膝,有些緊張地看着武三思。
武三思捋着鬍鬚,緩緩地道:“攸暨啊,太平是姑母最寵愛的女兒,當初,姑母把她嫁與薛紹,可惜那薛紹揹負天恩,蓄意謀反,公主年輕輕的就守了寡……”
武攸暨聽了這番開場白,有些莫名其妙,心道:“聽這說法,是要爲太平說媒?這事與我商談什麼?難道是……,不會吧,我那兒子今年才十九歲,而且比太平小了一輩呢。”
李夫人坐在那兒,漸漸覺得腹痛不止,還以爲是吃了什麼涼東西,正在強自忍耐,見丈夫投來探詢的一眼,勉強向他笑笑,示意他聽下去。
武三思道:“太平如此年輕,自然沒有守寡的道理,姑母一直很關心太平的婚事,只是以太平的身份,能配得上她的人着實不多。而今麼……,太平終於相中了一個人,姑母也欣然應允了,便着我做這個媒人。”
武攸暨實在忍不住了,開口問道:“堂兄,不知太平公主相中了誰家的兒郎,既然姑母請堂兄您出面作媒,把小弟找來又爲何故?”
武三思道:“攸暨啊,你這就是明知故問了,太平公主相中的這個人就是你呀!”
武攸暨一愣,大驚道:“荒唐!實在荒唐!”
武三思臉色一沉,道:“荒唐?你是說太平荒唐,姑母荒唐,還是我武三思荒唐?”
武攸暨道:“小弟不敢,小弟是說……我有妻室,如何可能迎娶公主?”
李氏夫人驚得連腹痛都忘了,緊張地望着他們,心中只想:“太平公主看中了我的丈夫?這……這怎麼可能,難道她堂堂公主,還能嫁入我家作小不成?哎呀!不對!莫非是要迫我丈夫休妻?”
武三思咳嗽一聲,緩緩地道:“以公主之尊,當然不能嫁人作小,更何況,太平是姑母最寵愛的女兒,你也知道咱們這位姑母的性子,就算太平肯,姑母也是絕對不肯的。”
武攸暨瞿然變色道:“莫非……爲了讓攸暨迎娶公主,便得休棄妻子?”
李氏夫人腹痛欲發厲害,臉色都變得蒼白無比,可眼下這件事情實比她的腹痛還要嚴重百倍,哪裡還顧及得了。武攸暨看到了她蒼白的臉色和額頭的冷汗,只當是妻子恐懼所致,連忙握住她的手。
武三思把眼皮一抹,陰沉沉地道:“休妻?你們想到哪兒去了,就算你想休妻,這事兒傳出去也成了笑柄,讓姑母和太平臉面何存?”
武攸暨和李氏夫人同時鬆了口氣,武攸暨忽然又想到一個可能,試探着問道:“那麼……姑母是想讓攸暨再娶一位平妻?”
武三思啞然失笑,道:“攸暨啊,你覺得姑母能做出這種荒唐事來?”
武攸暨臉上一紅,道:“這……,堂兄莫要賣關子了,小弟實在是想不出來。”
武三思淡淡一笑,道:“如果你的妻子死了,續絃再娶,不就皆大歡喜了麼?”
“啊!”武攸暨大吃一驚,李氏夫人更是驚得魂飛魄散,顫抖地道:“堂兄,你說甚麼?天后……天后想……”
說到此處,腹痛更是難忍,只覺腸子都似被絞斷了一般,李夫人忍不住按住肚子,痛苦地呻吟了一聲,武攸暨趕緊扶住她道:“娘子,你怎麼了?”
李夫人毒藥發作,痛得坐立不穩,丈夫一扶,便軟倒在他懷中,這時她已隱隱明白了什麼,指着面前的酒杯,顫聲說道:“這酒……這酒……有毒?”
武攸暨大驚,霍地擡頭,瞪向武三思夫人,道:“嫂嫂?”
武夫人終究是個婦人,在丈夫逼迫之下做出這種事來,心中早已惶恐,一見武攸暨目欲噴火,驚得連退兩步,險些跌倒,武三思慢條斯理地道:“桃梅,三姐兒,你們兩個陪夫人退下吧。”
那兩個侍妾心中也自害怕,一聽武三思吩咐,如蒙大赦,趕緊搶上去扶住夫人慌慌張張地退出了小亭。
這時,李夫人痛呼一聲,嘴色便溢出紫黑的血液來,武攸暨大驚失色,惶然叫道:“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