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休璟自從領了聖諭,便星夜兼程趕往碎葉城去了。
沈沐在這件事上給了他極大的幫助,唐休璟及其隨從人員至少數百人,若乘車馬駱駝此去路途遙遠,又兼冰天雪地,可不知要走到幾時。要用最快的時間把他們送到碎葉城,只有沈沐這位隴右的地頭蛇才辦得到。
在沈沐的全力調配下,“隱宗”以西域豪強的名義,調動了足夠數量的爬犁,用比馬匹快上數倍的速度,一路接力般把唐休璟及其隨員送往碎葉城去了,但是十姓部落接詔後做何反應、是否出兵,此時還不得而知。
給南詔各國的詔書要比碎葉城那邊到的快些,從長安到南詔,直線路程雖不及到碎葉城遠,但這一路要跋山涉山,同樣困難重重。爲了以最快的速度與南詔各部取得聯繫,武則天沒有從長安派出使節,而是派驛卒以八百里快馬把聖旨傳到姚州。
劍南南道監察御史李巖接到聖旨後,馬上會同白蠻大首領薰期還有他的女婿烏蠻大首領孟折竹一起赴南詔宣旨。白蠻和烏蠻與南詔六部王族大多沾親帶故,彼此間的關係十分密切,有烏蠻和白蠻首領從中說和,事情便成了一半。
再加上南詔六部近年來受到吐蕃越來越殘酷的剝削,彼此間本就衝突不斷,如今得到大周承諾,將向他們提供大量武器和糧草,六詔諸王立即揭竿而起,殺死了在其境內作威作福索要貢賦的吐蕃人,向吐蕃本土發起了進攻。
烏蠻和白蠻也派出人馬,混在南詔六部的隊伍之中,趁火打劫地侵入吐蕃,打算撈上一筆。發點小財。朝廷這邊封鎖了南詔六部起兵的消息,對吐蕃和突厥的和親使節依舊是使個拖字訣敷衍着他們。
茂州都督陳大慈大敗吐蕃來犯之敵以後,吐蕃使節論彌薩的氣焰便不復當初猖狂了,很快,論彌薩又收到了六詔叛亂的消息。六詔這幾年經常跟吐蕃打打和和,論彌薩並不知道這一次的六詔叛亂根本就是大周攛掇的,急忙封鎖了這個消息,唯恐被大周知道。
不過這一來,論彌薩就更不敢咄咄逼人了。突厥使節一開始是一副趁火打劫的形象,跟在吐蕃屁股後面也要求有和親的待遇。如今吐蕃吃了敗仗,緊接着後院起火,論彌薩底氣不足,反而把莫賀幹推到前邊衝鋒陷陣,自己在後面搖旗吶喊了。
莫賀幹一開始還以爲論彌薩只是因爲茂州大敗便態度大改。等六詔叛亂的消息遮掩不知,連大周都“知道”了的時候。莫賀幹才明白論彌薩前倨而後恭的真正原因。可這時候他並不知道他們突厥的後院也要起火了。
武則天一拖再拖,使盡渾身解數,終於拖到了新年。爲了慶祝新年,武周安排了一系列的新年慶典,這一下更是可以名正言順地將他們拖下去了。而突厥和吐蕃使者也打算平息了六詔叛亂再繼續向武周施壓。
雙方各有打算,卻正不謀而合。隨着新年的到來,關於和親的議論暫時也就被人們拋在了腦後。
正月一日,歲之元,時之元。月之元,是爲三元之始。
楊家大門兩側掛了鮮紅的桃符,門上還貼了一幅阿奴手書的春聯:“三陽始布、四序初開”。
初夕這天一大早,隆慶池畔高宅大院裡的爆竿兒就噼噼啪啪響個不停,這叫“庭燎”,大富人家院子裡的這堆火至少要燒上一天一夜,有的人家甚至要三天三夜不停。
安樂公主府提前好幾天就往回拉爆竿,也不知買回來多少車爆竿,在庭院中堆積如山,大年三十一早,安樂公主府的爆竿兒就聲勢震天地燒起來,安樂公主還別出心裁地往爆竿裡灑了名貴的香料,一燒起來弄得到處異香繚繞。
楊帆的家底其實比安樂公主富有的多,但他並沒有像安樂公主一般炫富,饒是如此,楊府上下精心裝扮起來,也是披紅掛綵,喜氣盈門。
最開心的就要數楊思蓉和楊念祖兩姐弟了,兩姐弟穿新衣戴新帽,前院後院兒地撒歡,他們一會繞着院中漂亮的燈樹打轉,一會加入踏歌而舞的丫環隊伍,在那些牽手踏歌的姑娘們中間鑽來鑽去的。
到了傍晚,楊帆的左鄰右舍就安靜下來。武崇訓和安樂兩夫妻趕到樑王府守歲去了,壽春王李成器五兄弟也去了相王府,雖然他們府上依舊燈火通明,但是隻有奴僕守家,就沒了那種熱鬧勁兒,只有楊家,熱鬧依舊。
西牆邊的矮丘深處,一座汗白玉圍欄的小亭,楊帆往寧柯的墳上填了幾捧新土,又打開食盒,把幾樣寒食、幾碟幹食一一擺在碑前,最後又把攜來的金銀錁子和紙錢點燃,火光驟起,暗紅的灰燼伴着點點火光,蝴蝶一般逸去。
爆竹的噼啪聲遠遠近近地傳來,卻愈加顯得此處的空寂。
楊帆拜祭了寧珂,緩緩走出丘山,院中的爆竹燃的熱烈,噼啪聲如連珠炮一般。來來往往的家人俱都穿着新衣,一臉喜氣洋洋,古家的孩子們也不時跑來竄門兒,見了楊帆,衆人都紛紛問好。
一進後宅花廳,楊帆就見楊念祖提着一盞金魚燈,好象喝醉了酒似的,歪歪斜斜地從花廳裡出來,出門的時候,還一頭撞到了門框上。
楊帆一把將他扶住,只見兒子睡眼惺鬆,不禁啞然失笑,今兒一家人起的就早,平素有午睡習慣的楊念祖興奮過勁兒了,晌午也沒睡過,看起來是困的不行了。
楊帆摸摸他的腦袋,道:“看你困的,去睡會兒吧!”
“孩兒不困,孩兒要守歲!”
楊念祖搖搖頭,一年裡就數這幾天熱鬧,他哪捨得睡覺,提了金魚燈便一路歪斜地走去。頑強地同睡魔搏鬥着,等候着子夜的到來。
子夜終於到了,先是長安宮城裡鐘鼓齊鳴,悠揚的鐘鼓聲剛剛隱隱約約地傳進耳朵,朱雀大街以及各坊、各寺院、各道觀的鐘鼓聲便一起響了起來,聲音有遠有近、有大有小、有高有低,匯種一種令人極爲震撼的感覺。
辭舊迎新的一刻到了。
管家馬韓笑容可掬地對楊帆道:“阿郎,您請上座!”
楊府原本的老管家姓牛,因爲帝都西遷,楊家也從洛陽遷來。老牛年歲已高,家人又都住在洛陽,所以沒有隨來長安,辭了職回家養老去了,這馬韓是楊家到了長安後新聘的管事。極爲精明能幹。
楊帆有些意外地笑道:“這是什麼規矩,我還要上座麼?”
馬韓笑道:“這是自然。阿郎。您可是楊家的一家之主,輩份、身份最爲貴重,自然要上座,接受全家人的拜見。”
楊帆這方面的常識還真是欠缺的很,他幼失枯恃,飄零南洋。南洋習俗與中土不同。及至成年,他回到中原,赤手空拳打下這份家業,還一直沒有正兒八經地按照中原大戶人家的習慣守歲過。
楊帆依着管家的意思在堂上正中坐了。就見旁身邊還放了一個座位,靠後半步,左右還有兩張座位。小蠻、阿奴和古竹婷笑盈盈地走進來,依次向楊帆福禮拜賀,鶯聲瀝瀝,卻莊重異常。
緊接着,三女依次歸座,楊思蓉和楊念祖姐弟倆被帶到楊帆面前,在蒲團上跪下,姐弟倆很實誠地給阿爹磕了響頭,脆生生地說着“福延新日,慶壽無疆”一類的吉祥話。楊帆一開始還有些好笑,漸漸卻漾起一種異樣的感覺。
小小的楊吉也被奶孃放到蒲團上,學着哥哥姐姐的樣子,很可愛地向阿爹阿孃作揖磕頭,小傢伙奶聲奶氣地說了幾句什麼,可惜口齒不清、聲音太小,再加上遠遠近近的鐘鼓聲和爆竿聲不斷傳來,除了他自己,怕是誰也沒聽清他在說什麼。
楊吉說完了賀詞,便很認真地磕頭,瞧着似模似樣的,結果重心不穩,結果差點了一個跟頭翻過去,虧他機靈,屁股一歪,倒向一旁,被奶孃一把接住。楊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笑着笑着,目光卻有些瑩然。
楊黛兒的年紀還小,只能由奶孃抱着向爹孃意思一下就算是叩過頭拜過年了,然後就從管家馬韓開始,由一從家奴丫環婆子們給主人、主母叩頭拜年,小蠻早就讓人準備了一筐紅包,筐子上也纏了紅綾,就放在楊帆身邊,楊帆把一封封紅包送出去,送了個皆大歡喜。
等一家人吃完年夜飯,直正得以歇下已經快四更天了,一家人小睡片刻,前後一共也就一個多時辰,便被清晨的鐘鼓聲再度喚醒。今天楊帆必須得早起,大年初一得上朝給皇帝拜年。
馬管家比主人起的更早,楊帆起來時,看到他正指揮着家人在院子裡豎起一根很長的竹木竿子,竿頭懸飄着綢布做的繡着各色吉祥動物花紋的長條型旗子,楊帆也不明白這又喻意什麼,由着他折騰去吧。
等一家人都起來時,早餐就上了桌,桌上有一壺“屠蘇酒”。這種酒由大黃、白朮、桔梗、蜀椒、桂辛、烏頭、菝葜七種藥材混合製成,據說喝了屠蘇酒能驅邪解毒、延年益壽。
楊帆聽馬管家說完其中道理,笑吟吟地正要端起酒杯,馬管家忙阻攔道:“阿郎且慢,這酒全家人都要喝,不過得從年紀最小的孩子開始。”
楊帆奇道:“這又是什麼規矩?”
馬管家笑道:“老輩兒傳下來的說法,小者得歲,先酒賀之。老者失歲,故後飲酒。老朽也是照葫蘆畫瓢。”
楊帆聽了不禁啞然失笑,他正當壯年,無論如何也跟老者兩個字牽扯不上關係,不過他父母雙亡,楊府裡沒有比他更年長的人了,也只好當了這老者之名。他幼時居於山村,環境清貧,可不記得小時候過年家裡有沒有這樣的規矩了,只管聽人安排便是。
楊帆便停了手,笑道:“那……就得從黛兒開始喝了,來,把我的寶貝女兒抱過來。”
楊黛兒由奶孃抱着,穿着一身鮮豔的新衣服。眉心點了一個紅色的圓點兒,粉團團的可愛之極。她正吮着手指頭,瞪着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戴着虎皮帽的哥哥楊念祖,目不轉睛。
楊帆持箸蘸了點屠蘇酒走近她時,小丫頭才轉眸看了眼父親,一嗅到藥味兒,小丫頭馬上警覺地皺起小臉,把眼一閉,抿起嘴巴。堅決地扭向旁邊。
“咦?這丫頭,機靈啊!”
楊帆笑嘻嘻地移動筷子,剛剛觸到她的嘴脣,小丫頭便飛快地又把頭扭向另一邊。楊思蓉看的有趣,忍不住捂着嘴巴格格地笑了起來。父女倆較了半天勁。楊帆終於如願以償地把一滴屠蘇酒滴進了小丫頭的嘴裡。
一嚐到那股中藥味兒,小丫頭馬上委屈地扁起了嘴巴。然後慢慢咧開。“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哇……哇……嗚……喔……”
小蠻適時把一滴蜜糖抹到她嘴巴上,正放聲大哭以示抗議的楊黛兒神情明顯的一愣,她伸出舌尖試探着舔了舔,然後飛快地把脣邊那滴蜜糖捲進嘴巴,有滋有味地品嚐起來,看得楊帆又是一陣大笑。
楊黛兒吃完蜜糖。意猶未盡地舔舔嘴脣,張大眼睛追着小蠻的手指,手指稍一靠近她就一抻脖子,看那眼巴巴的小模樣兒。着實叫人心疼,小蠻心軟,到底還是又點了一滴蜜糖給她,這一次楊黛兒早早就張大了嘴巴,像只嗷嗷待哺的黃喙小雀。
“呵呵,小傢伙好用力,快冒牙尖了,會咬人了呢。”
小蠻收回手指,開心地笑起來。吃了一滴藥酒,換來兩滴蜜糖的楊黛兒看大娘笑了,也咧開嘴巴,露出一個可愛的笑臉。
侍候完了小的,其他幾個孩子就好辦了,楊帆只要一瞪眼,就連楊吉也得乖乖聽話。楊帆倒不相信屠蘇酒有這種功效,不過傳統還是要遵守的,就像子夜時一家人要聚在一起,向他這一家之主拜年,一開始他也不以爲然,但他漸漸覺得一些儀式和規矩,正是家風與情感的基礎。
大年初一的早餐比較與平時不同,最先端上來的是一個青青綠綠、生辣氣沖天的五辛盤,盛着大蒜、小蒜、韭菜、蕓薹、胡荽五樣蔬菜,據說吃五辛盤可以發散五臟鬱氣,預防時疫不生病。
幾個孩子也有他們愛吃的食品,一碟麥芽糖製成的“膠牙餳”很快就被幾個孩子瓜分一空。桃梅和三姐兒又端着兩盤熱氣騰騰地“牢丸”上來,這牢丸就是餃子,只是這年代還不叫這個名字罷了。
楊帆夾了一個“牢丸”,一邊吃着一邊對小蠻道:““一會兒我要入朝參拜天子,儀典之後還有宮宴,昨夜是陸毛峰當值,下午我去替他一會兒,因爲晚上宮裡有驅儺舞,我還得對警戒先做些安排,要到晚上才能回來。”
楊帆對小蠻交待着,楊思蓉就在一旁眨着一雙大眼睛看他,楊帆親暱地捏了捏她的臉蛋兒,道:“野丫頭,巴望着想出去吧?一會兒叫你娘帶你去‘傳座’。爹爹晚上回來,再帶你們去朱雀大街看驅儺舞。記着,到了別人家,別見着什麼好東西都吃,要是吃飽了,到了下一家可就吃不下東西了。”
楊思蓉頓時高興起來,向他扮個鬼臉,嘻嘻地笑起來。
唐人正月初一時,家家戶戶都設酒宴,鄰居、好友要互相拜年,走到誰家吃到誰家,這叫‘傳座’,楊帆的左右鄰居過年時都不在家,但是鄭氏夫人的府邸就在後邊,這是必須要去的。
古竹婷雖然是妾,可楊帆對她父母一直很尊敬,所以古家也是要去的,同時楊帆在長安也有一些交好的人家、官場的同道,包括馬橋的老孃和夫人也從洛陽搬來了,就住在旁邊坊裡,也要登門拜望一下。
楊帆道:“今日就由娘子帶着孩子去傳座拜託年吧,阿奴留在府上接待旁人來拜年的,小婷正懷着身孕,昨兒就沒休息好,今天好好休息一下,晚上游街看戲的時候咱們一家人一起出去,記得準備一輛步挽車。”
楊帆一一吩咐,嬌妻愛妾皆溫馴點頭,對他的安排自無絲毫疑議。楊帆吃了一盤“牢丸”,又洗漱清潔一番,便換了朝服入宮。宮門外百官雲集。今天來的官員着實不少,在京官員都得來,還有皇親國戚,勳貴功臣。
好在每年的大年初一京官都要給皇帝拜年,這套規章禮儀大家都熟稔了,倒也忙而不亂。很快,大家便按文臣武將、皇親勳貴的隊伍站好,同一隊列再按官職爵位的高低排列,顯得有條不紊。
大家互相見面,自然也要互相問候一番。是以隊伍裡亂烘烘的,平時督管甚嚴的觀風御史這時也不再板着臭臉,而是和大家一樣笑容可掬,見到了熟人、朋友也會上前招呼拜年。
吉時一到,宰相率領百官入宮。武則天已端坐正殿接受朝拜。在京官員人數太多,平時不上朝的也都來了。大家就輪流上殿。拜賀皇帝,由宰相向皇帝宣讀晦澀拗口、字字生僻的賀年駢文,緊接着內臣替皇帝作答致謝。
京官們拜完了年,還有外地府官藩屬送來的賀文朝表,由地方官派來的代表當衆宣講,這一通折騰至午方休。官員們早上即便吃的很飽。這時也飢腸轆轆了。
好在這時朝拜終於結束,皇帝宣佈召開宮宴,不夠資格的小官參拜完皇帝就退出宮城了,只有高級文武官員才參加宴會。因爲宮宴設在大明宮。大家又一窩蜂地轉向大明宮。
吐蕃、突厥和日本等國在京使節也都參加了朝拜,在這舉國歡慶的時刻,沒有人會不識相地說些不愉快的話,吐蕃和突厥使節都沒有說什麼不合時宜的話,不過一入席吐蕃和突厥使節就聚在一起交頭接耳,神色沉重。
吐蕃使節論彌薩見突厥使節莫賀幹憂心忡忡,便向左右看看,壓低聲音道:“貴使放心,我王已御駕親征,親往六詔平叛去了。我王此去,必能很快平定叛亂,到時候趁勝揮軍,與貴國仍舊可以形成兩面夾攻之勢。”
莫賀幹聽了,雙眼一亮,道:“當真?如此纔好,要不然,這一遭中怕你我兩國要無功而返。”
大周文武百官這邊,張易之、張昌宗兩兄弟也不再試圖與魏元忠、宋璟等人和解,大家自然而然地形成不同的交際圈子,談笑起來倒也其樂融融。
內侍宮娥魚貫而入,“甘露羹”、“消靈炙”、“鵝鴨炙”、“鹿尾醬”、“赤明香”、“駝蹄羹”、‘光明蝦炙”、“玉露團”、“鳳凰胎”、“雪嬰兒”、“御皇王母飯”等宮廷御宴大菜紛紛呈上。
食材是名貴的,烹飪也是一流的,只是這麼大的一場宴會,許多菜只能事先做好,等到上桌時已經半冷不熱,味道大受影響。好在夠資格參加御宴的人也沒有誰是衝着吃的來的,宴會上依舊熱鬧非凡。
武則天在朝堂上支持了一上午,接見各路臣子陛見,早就疲乏不堪,所以在御宴上只是小坐了一會兒,接受百官敬酒,又向百官回敬了一杯便擺駕回宮了,皇帝一走,羣臣更加自在,這頓御宴一直吃到近晚才散。
楊帆在殿上只坐了一陣,皇帝一走,他就向熟絡的朋友、同道的官員敬了杯酒,便以巡察宮室爲由離開了大明宮,楊帆先去替了陸毛峰,坐了會班,等獨孤諱之和黃旭昶趕到,查問了一下當晚的警戒安排,這才離開。
楊帆在宮裡隨意遊逛了一陣兒,便潛入了婉兒的住處。婉兒是隨武則天一起離開御宴的,御宴上沒有吃好,回來之後叫人開了小竈,準備了幾道精緻的小菜,由符清清作陪,兩人正對坐小酌。
楊帆一到,符清清自然告退,楊帆陪着婉兒吃着東西,說起今早讓黛兒喝屠蘇酒的趣事,惹得婉兒格格直笑。
“明天,奴家就回阿母那裡去了。”
說着說着,婉兒突然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
唐朝時候沒有陰曆陽曆之分,所以元旦與春節是同一天,元旦要休七天,年前三天,年後三天,加上大年初一這一天,一共七天假期。不過婉兒是內廷女官,前三天要安排處理宮中的各項慶典細務,初一這天要陪同皇帝接見百官,所以只有年會三天才能省親。
楊帆捏了捏她酥嫩的小手,一臉神秘的笑意:“嗯!楊府後院的門可掛了鎖頭,並沒有鎖,要不要人家恭立門側迎候芳駕呀?”
婉兒輕輕啐了他一口,道:“人家是要去看女兒,好久不見黛兒,心裡想念的緊,你想到哪兒去了。”
楊帆眨眨眼,笑道:“我也沒說旁的啊,我也想……得緊。”
婉兒紅了臉,握起粉拳在他肩頭輕輕捶了一下,又偎依到他的懷中,語氣幽幽地道:“不知幾時人家才得與郎君長相廝守。”
楊帆安慰道:“現在你出宮比以前已經方便了許多,暫時這樣倒也不錯呀。家裡頭,小蠻平時打理店鋪,還不覺煩悶。阿奴整天待在家裡就覺得有些無聊了。你如今在御前處理政務,揮斥方遒慣了,若叫你現在就做一隻金絲雀,每日困居深宅,偶爾上街購物,少了許多人生姿采,只怕你未必覺得快意,或者再年長些,你才收得住性兒。”
婉兒嬌嗔道:“沒良心的,就知道你不想人家。”
楊帆道:“哪有,這不是想寬你的心嗎?呵呵,現在二張在宮裡宮外到處插手,權欲比以前大了許多,如此一來你得以出宮的機會也越來越多了,天子不是準你每旬出宮三天嗎?咱們呀,是小別勝新婚。”
婉兒輕輕啐了他一口,卻也認可了他的說法。楊帆提起二張,婉兒忽然有所警覺,便提醒道:“郎君今後不要與他們走動過密了。”
楊帆點頭道:“你放心,二張那裡我已久不走動了,就連樑王那邊我也不大去了,今日御宴上,也只是隨着大隊人馬給他們敬了杯酒,他們府上我是不打算去了。呵呵,如今再不立場鮮明,到時候只怕要洗脫不清。”
婉兒點點頭,輕聲道:“自二張受到彈劾,上次宴請突厥使節時又受宋璟當面羞辱,二張便頻頻約見黨羽,似有所謀。”
楊帆喟然嘆道:“我知道。朝中大臣們以爲太子之位已定,武氏已不足爲懼,現今天下雖然仍是大周,只待天子駕鶴西歸,自然重歸於李唐。惟獨二張,不但權柄日盛,而且他們侍奉君前,很容易就能隔絕內外,百官忌憚萬分,所以必欲除之而後快。
可二張呢?又是權慾薰心,始終不明白他們的權力只是無根之木,沒有權力才能免禍,求權就是求禍,反而變本加厲起來。他們雙方這一戰是早晚必定要發生的事,我只希望如果百官敗了,不要牽連到太子或相王,否則樑王那邊見有機可趁,必定混水摸魚。”
婉兒搖頭:“魏相等耿忠之臣迫不及待地對付二張,在奴看來殊爲不智,天子只要在一日,就斷不會叫人傷害他們的。”
不知怎地,楊帆忽然想到了此刻正住在大雲寺裡的薛懷義,他出神地想了想,悠然道:“或許吧,不過……世事無絕對……”(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