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帆皺了皺眉,道:“這和殿下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
太平公主質問道:“母皇現在很信任你,你知不知道?”
“那又如何?”
“你說那又如何?”
太平公主激動起來:“你知道當初周興有多大的權勢嗎?你知道武承嗣當初爲什麼要費盡心機地去抓兵權嗎?因爲憑他的權勢和地位,再加上週興爲虎作倀,他在朝廷中已經沒有威脅,欠缺的只是兵權!
你現在有這麼好的機會,完全有可能掌握周興最風光時才擁有的權力,可你居然……,我不管因爲什麼,你堂堂刑部郎中會去查案緝兇!自三法司一案了結之後,你聲名大熾,此時正是你近一步攫取權力的時候,你怎麼能……”
楊帆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他緩緩踱了幾步,在滿是金黃落葉的草地上坐下來,背倚着闌干,雙手抱住膝蓋,沉思片刻,對太平公主道:“我的想法和你有些不一樣,儘管我們的目的相同,我不可能做第二個周興,我也不願意做第二個周興。”
太平公主走過來,道:“我並沒有叫你做第二個周興,更沒有想過要你構陷無辜大臣,如果有什麼人需要讓你剷除,你以爲他就一定乾淨?”
楊帆哼道:“用這個法子,就能掌握足夠的力量?”
太平公主道:“至少,這是保全忠於李氏力量的最好辦法!”
她覺得這樣低着頭和楊帆說話很不方便,忽然也在楊帆身邊坐下來,還負氣地用肩膀拱了他一下,搶過了他後面的大樹自己倚着。
楊帆盤膝坐定,說道:“保李,很多人的手段是不一樣的。大將軍徐敬業和琅琊王李衝用的是武力;狄公想的是保全忠於李氏的力量,讓他們蜇伏起來,等到我們這位女皇陛下百年之後再做打算……”
太平公主冷冷地打斷他的話道:“但是這一切的前提,是在確保皇嗣是李氏的情況下才可行。”
楊帆道:“那又如何?我聽說,陛下現在有了一位新寵,視若掌上明珠?”
太平公主心中一跳,道:“你已經知道了?”
楊帆嘆氣道:“這種事總是傳的特別快的,大家瞞也只能瞞薛師和他身邊那班和尚。我雖也是薛師弟子,可我身在官場,別人又怎麼可能瞞得住我?”
楊帆說到這裡,忽然微笑了一下,睨着太平公主道:“坊間還傳說,這位張昌宗張大美人與你……”
太平公主的臉騰地一下脹紅了,急急辯解道:“我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真的!一個長得比女人還女人的男人,我怎麼可能喜歡了他!”
楊帆見她面紅耳赤的,連忙安慰道:“你不要急,我又沒說什麼。我知道這是謠言,只要一個漂亮女人和一個男人有所瓜葛,那些人還能想到第二種關係麼?你看我和你沒有什麼關係,還不是被人傳的沸沸揚揚……”
太平公主傷心了,幽幽地看着他,幽幽地道:“我們真的沒有關係麼?我們只是還沒有發生關係……”
楊帆急咳兩聲,趕緊把話題繞回來:“如今你要做的就是確保皇嗣不要落入武氏之手,而張昌宗就是你預下的一步棋,對麼?”
太平公主道:“不錯,但是他的作用在宮裡,外面呢?母皇在世一日,我就不便出面,只要我不出面,在暗中吸納的力量終究有限。而皇帝擇選皇儲,外臣的意見向來都是極重要的一個方面……”
楊帆道:“這一點我也想過,不過我的考慮和你不一樣。”
太平公主道:“你怎麼想?”
楊帆道:“我和狄公的看法差不多,大勢不可逆,所以現在只能於順水推舟中行些小動作。一切,還是等女皇百年之後再有所行動爲妥。除非……女皇已經老糊塗了,對朝廷完全失去了掌控。現在我們該做的是休養生息,保護和壯大忠於李唐宗室的大臣。可是……”
楊帆轉頭看向太平公主,道:“這些大臣,恰恰是武三思和武承嗣想要剷除的,他們軟硬兼施,威逼利誘,招攬百官爲己所用,一旦不肯服從,就假手酷吏將他們剷除!你也清楚,女皇……是偏袒武氏的。”
太平公主默默地點了點頭,楊帆道:“所以,如果我效仿,能成功麼?武承嗣和武三思這麼做,皇帝可以容忍,如果我們這麼做,只怕女皇金口一開,我們好不容易掌握的力量就全部灰飛煙滅了!”
楊帆微微仰起頭,目光微微閃爍着,此時夕陽已經黯淡了,黯淡的陽光映在他的臉上,讓他那張深思着的面孔隱隱透出些成熟的味道:“我們不能直接跟武氏叫板,至少……不能讓皇帝察覺我們是代表李家在跟武氏作對。
所以,我最多就是依附在武三思門下,以他的門下身份去與武承嗣鬥,那樣的話,我們就算成功了,鬥垮的也只是武承嗣一派的力量,那不是爲武三思作嫁衣麼?現在還是讓武承嗣和武三思僵持着好,只要他們絕不會合作,我們就有機可乘!”
“所以,會有‘金釵醉’的遇刺?”這個念頭只是在太平心中一閃,她並沒有說出來,只是皺了皺眉,道:“那麼你想怎麼樣?”
楊帆道:“我想繞過武承嗣和武三思,直接同那些酷吏作對!前些天三法司那樁案子本是意外之事,卻成全了我,不但幫我迅速在刑部站穩了腳,而且讓我和御使臺與大理寺有了過節,那麼接下來我與他們爭鬥也就順理成章了。”
太平公主疑惑地道:“你想直接對付三法司的那些酷吏?”
楊帆道:“不錯,失去這些酷吏,武承嗣和武三思至多也就是對忠臣們進行排擠,或者貶官,卻不至於動不動就大興牢獄,一殺就是千百人家!這樣,我們不就間接保下了忠於李唐的力量?”
太平公主蹙眉道:“你可知道,酷吏存在之根源在於母皇?母皇需要酷吏,所以纔有酷吏。如果你想剷除這些酷吏,那麼當母皇覺得她需要用到酷吏的時候,而你的手段又不能讓她滿意,她隨時可以再扶一批起來。”
楊帆道:“是啊!可這需要時間,女皇身體雖然還算康健,可她偌大的年紀,你說她還有多少時間?”
兩個人談論的是他們的皇帝,更是太平公主的母親,可是兩個人卻很坦然地談論着女皇的面首和她的身後之事,他們連這位女皇的江山都想謀奪,還有什麼需要顧忌的呢。
太平公主思索了片刻,似乎認可了楊帆的選擇,順着他的意思分析道:“那麼……,你現在要做的先掌握刑部,做到刑部侍郎甚至刑部尚書?”
楊帆苦笑道:“你見過這麼年輕的刑部侍郎或者刑部尚書麼?我能做到現在這個位置,已經是異數了,況且職位太高也不方便做事。刑部司就是刑部裡的小刑部,我只要把刑部司掌控在手中,就足以左右刑部了。不過……”
他皺了皺眉,又道:“崔元綜這人雖然被人譏笑爲泥菩薩,其實頗有心機,野心也不小,現在我與陳東聯手雖不怕他,卻難免礙手礙腳,你有沒有辦法把他弄走,換個不管事的上來,就像御使臺的臺主孫辰宇一樣,世人只知來俊臣,誰認得他孫臺主是誰。”
太平公主想了想道:“我沒有把握,不過我可以試試。”
她想了想,又擔心地對楊帆道:“依照你的打算,就要和御使臺繼續作對了。御使臺現在雖然大不如前,卻也不容小覷。他們擁有幾乎和你一樣的司法權,而且可以風聞奏事,一旦他們用這一點來對付你,會很頭痛。”
楊帆點點頭道:“我會小心。再說,你也不會袖手旁觀吶,宮裡那位只要在皇帝面前吹吹枕邊風……”
太平公主道:“張昌宗剛剛受寵,眼下還不能讓他干預朝政。再說,他的作用終究是在後宮裡……”
太平公主微微側了頭,一雙眸子在夕陽中熠熠地閃爍了一下,緩緩說道:“李昭德此人極爲憎惡那些搬弄是非、構陷大臣的酷吏,他現在是百官之首,與那班酷吏更是死敵,此人或可引爲你的奧援。”
楊帆遲疑着搖了搖頭,道:“李相如今是當朝第一人,有點目空一切了。據說不止六部九卿在他面前常受奚落,訓斥如同門下童子,就連蘇味道等宰相,也被他呼來喝去。試問,我一個小小郎中,如何能入他的眼去?”
太平笑了笑道:“我又沒說要你與他結盟,你只要清楚他的態度,還不能善加利用麼?”
楊帆微微一想,恍然點頭。
太平公主這時才把神情一肅,又道:“你還沒說,爲何幫着洛陽府查起案子來了?”
楊帆苦笑道:“私事,可以不說麼?”
太平公主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起身道:“好!你不說,我就不問。我該回去了。”
楊帆站起身,拱手道:“楊帆送殿下!”
太平公主抿了抿嘴兒,輕聲道:“母皇料理天下大事,要培養一個得心應手的身邊人極不容易,所以對婉兒倚重甚多,是不會輕易放她離開的,我也沒有辦法讓她離開宮廷,不過我可以多幫你製造些與她相聚的機會!”
楊帆有些意外地看着她,太平公主的目光竟然有些躲閃他。
楊帆狐疑地道:“你有什麼條件?”
太平公主憤怒地瞪了楊帆一眼,一接觸楊帆的目光,忽又軟了下來,弱弱地答道:“不要總把我想的那麼不堪,好麼。我……只是想贖罪……”
楊帆只道她指的是強迫婉兒發誓的事,忍不住輕嘆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太平公主有些失神,悵然片刻,才幽幽一笑,黯然道:“是啊,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