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兄,我該怎麼辦吶?我被髮配愛州了,愛州啊!天涯海角,蠻荒之地,這一去……”
回到推事院,來子珣便痛哭流涕地向來俊臣訴起苦來,來俊臣此時心亂如麻,連聲道:“你不要慌,你要相信我,只要我不倒,就算把你發配的再遠,我也能把你弄回來!明白?”
“堂兄,可那是愛州啊,皇帝把我發配這麼遠,分明是……”
來俊臣瞪眼道:“愛州又怎麼樣?你區區一個侍御使,皇帝會把你的死活放在眼裡嗎?可是你要知道,正因爲皇帝不在乎你的死活,所以,來日爲兄想把你弄回來,也易如反掌,皇帝那時怕早把你忘了!”
來俊臣好一通安慰,最後道:“你還是趕緊回去,把金銀細軟都收拾好,此去路途漫漫,愛州生活窮苦,多帶些錢財總是沒錯的。你放心,多則一年,少則半載,說不定你剛到愛州,我就派人去接你回來了!”
來子珣受他提醒,想到皇帝旨意一下,恐怕有司馬上就會派人來押解他流配,依着規矩,犯官家眷要一起流放的,這一大家子人,還有來不及處置的諸多財產……,這一想也坐不住了,只好相信了來俊臣的承諾,急急回家去料理家務。
來子珣前腳出了門,來俊臣後腳就把衛遂忠喚進了自己的簽押房,陰沉着臉色把來子珣被髮配的經過說了一遍,又道:“押解子珣的差人你好生打點一下。等子珣一到愛州,就讓他生一場‘疫病’!”
衛遂忠吃了一驚,失聲道:“中丞,此事他已一肩背起,似乎用不着……”
“你懂什麼?”
來俊臣臉頰抽搐了幾下,壓低聲音道:“你以爲,但有一線可能。我會不想救他?實是救不得他,不但救不得他,這件事接下來還會有大麻煩。你去安排此事。還有,把咱們的卷宗都好好整理一下,能安到他頭上的。都做一番手腳,別露破綻!”
衛遂忠這才知道真的出了大麻煩,恐怕連來俊臣都惹上了大麻煩,如今只能棄卒保帥,這是要用來子珣一枚棄卒來保全大家,當下不敢怠慢,急忙答應一聲,快步走了出去。
衛遂忠出了簽押房,心中便有些悔意:“如果我不曾收受那人重禮,救得楊帆性命……。不要緊不要緊,中丞素受皇帝寵信,料來也能過關。我且先把由我經手的案子,都轉嫁到來子珣頭上再說,死道友。莫死貧道啊……來俊臣在房中沉吟半晌,又叫候在耳房的小廝去把萬國俊找了來。
在來俊臣手下的親信酷吏當中,萬國俊還真是名聲不顯,如果不是因爲他與來俊臣合著了一本《羅織經》,恐怕《酷吏傳》提都不會提起他來,因爲他具體經辦的案子實在沒有幾件。
不過。此人在來俊臣手下一班人中學識是最高的,相當於來俊臣的智囊,雖然他不像其他人一樣咋咋呼呼,但是很多事情,都是他在背後爲來俊臣策劃,屬於壞水藏在肚子裡的人物。
萬國俊見了來俊臣,來俊臣馬上把今日在宮中所經歷的一切詳詳細細與他述說一番,道:“國俊,皇帝對我起了疑心了!這次的案子非同小可,諸多宰相、尚書等大臣入獄,我仔細查過,除了幾位大臣間在書信往來時確有貶諷皇帝之語,實無半點謀反實證,恐怕太子宮投書是有人蓄意爲之,咱們替人做了那口殺人的刀。
我悔不該……悔不該牽連進一個楊帆,誰想得到區區一個郎將,竟然成爲影響此案的關鍵!如今,一旦皇帝着人複查此案,只怕咱們就要完蛋大吉。當此時刻,本官該何去何從?國俊,你一定要幫我想個辦法啊!”
萬國俊和來俊臣是一條繩上的蜢蚱,一聽這話不禁暗驚,他急忙收懾心神,苦苦思索起來。萬國俊思量半晌,一咬牙根道:“中丞!事情的關鍵,就在這樁謀反案上!楊帆有罪無罪不要緊,只要咱們咬死了宰相們有罪,那麼,辦案之中,有人受池魚之災,實屬尋常,皇帝也不會爲了這麼一件小事,抹殺中丞的功勞!”
來俊臣搓手道:“問題是,我們沒有實證,口供也是用刑逼出來的,最糟糕的是那份《請死表》上的簽押根本不是狄仁傑他們的親筆,這些東西不怕就沒事,一查全是漏洞。請死表已經到了御前,抽不回來了!
而且,現在我們也來不及炮製證據了,說不定明日一早,皇帝就會讓刑部或大理寺接手此案,刑部的崔元綜跟笑面虎兒似的,大理寺的徐澤亨也是吃人不吐骨頭的主兒,如果叫他們得着機會,他們是絕不介意讓我做他們的階下囚的。”
說到這裡,來俊臣突然想到了什麼,他驀地站住腳步,喃喃半晌,雙目一亮,道:“崔元綜、徐澤亨,陛下對他們可是遠不及對我信任啊!我得想辦法叫陛下知道,她離不了我!離了我,就是衆叛親離,舉目朝堂,再無人可以信任,如此,方能保得周全!”
他霍地轉向萬國俊,興奮地道:“對!咱們得製造一樁大案,一樁驚天大案!叫陛下那顆滿是猜忌的心,再多幾分猜忌,她對朝中百官不放心,就不會捨得宰了我這隻替她看家護院的忠心犬!”
來俊臣對自己的定位倒是很清楚,而且也從不介意自稱鷹犬,似乎反以爲榮。
萬國俊微微眯起眼睛,道:“中丞和下官想到一塊兒去了。下官想到一個主意,就算咱們再啓一場事端,叫皇帝對百官心生猜忌,可是因爲宰相蒙冤,還是不免對中丞失去寵愛。咱們要製造一場事端,不但要讓皇帝覺得離不開你,還要覺得……宰相們未必就那麼清白!”
來俊臣雙眼一亮,急忙道:“國俊有何妙計?”
萬國俊對他附耳說出一番話來,來俊臣聽了不禁倒抽一口冷氣,低低地道:“這麼做……會不會鬧的太大了?”
萬國俊陰陰一笑,道:“中丞,你覺得這件事若是辦成了,算不算是想陛下之所想?陛下會不會樂見其成?”
來俊臣定定地望着前方,久久,嘴角微微勾起一抹詭異的笑容,緩緩說道:“妙計!果然妙計……推事院門前,兩行奉宸衛官兵靜靜地立在那兒。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來俊臣在宮中長跪請罪的消息已經風一般傳開了,來往與推事院的人忽然減少了許多,一些相關衙門對於一些正常的行本公函的往來也儘可能地押後了,因爲這些公函行本,大多與推事院目前處理的謀反大案有關,眼下局勢太不明朗,他們不免存了觀望的心思,免得活幹得太急了,到時候作一場無用功。
門前冷落的推事院裡,楊帆緩緩地向外走着,旁邊陪着判官王德壽。
門外不遠處,小蠻牽着兩匹馬,激動地站在那兒,癡癡地看着大門,盼着郎君的身影。
楊帆走到“照壁”前,微微停了片刻,回頭看了一眼那一幢幢威嚴聳立的押衙門舍,就是這裡,他險些便命喪於此啊!
楊帆吁了口氣,繼續向前走去,王德壽靜靜地陪在他的身邊,兩人邁過高高的門檻,王德壽便即止步,抱拳道:“楊郎將,恕不遠送!”
楊帆沒有回答他,他只一出大門,便看見了小蠻。
小蠻站在那兒,夕陽從她後面照過來,爲她的髮梢、爲她的衣緣鍍上了一層金色的邊,陽光把她的身影拖得長長的。她站在那兒,一雙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楊帆,手輕輕鬆開,兩條繮繩滑落下去。
楊帆強忍磨爛的踝部傳來的痛楚,快步走下石階,小蠻忘情地撲上來,結結實實地撲進他的懷抱,緊緊地抱住他,淚水迅速打溼了他的胸襟。楊帆也緊緊地擁抱着她,險些失去的恐懼,讓他們更珍惜彼此了。
兩排奉宸衛的官兵靜悄悄地看着他們,誰也沒有說話。楊帆和小蠻相擁在夕陽下,不遠處,一對馬兒耳鬢廝磨。
“走!我們回家!”
兩個人緊緊地擁抱了許久,楊帆才抑住激動,說出一句話。
聽到“回家”兩個字,小蠻心中一陣溫暖,她溫馴地嗯了一聲,輕輕離開楊帆的懷抱。
雙人雙馬,漸漸離開了推事院。
天津橋上,依舊熙熙攘攘,長橋一側的路口,停着一輛牛車,牛車的窗簾微微掀開了一角,看到楊帆和小蠻並轡走過橋頭,一隻瑩潤如玉的手掌輕輕放下了簾兒,淡淡地吩咐了一句:“回府!”
那個在公堂上冒充過楊帆的青壯漢子乾脆地答應一聲,拾起了手中的繮繩,一聲輕呼,兩頭犄角彎彎如月的壯碩青牛便邁開有力的蹄子,緩緩離開了。
小蠻騎在馬上,身子隨着駿馬悠閒的邁動,前後微微晃動着俏美的身姿,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時而偷偷瞟一眼楊帆,含情脈脈,份外嬌羞。兩人都沒注意到,人羣中一角緇衣,恰在此時悄然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