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林甫這邊回了林府,在自己的書房當中看到早間家姐送來的那張謄抄的皇榜,不經意地一瞥,纔回過神來,發現那位心胸狹隘,在詩會上忙着拉幫結派的袁瑋竟然還當真有三分才學。
這位仁兄時常出入青樓,倒還真有兩下子。竟然排在了一甲第三的位置,和自己僅僅只隔了一個身位。
他本沒在意,在榜單後面沒看着袁瑋的名字,還以爲他春闈事件也犯了案,此刻正在大獄裡蹲着呢。
卻是沒有想到這位常常眠花宿柳的國子監才子,竟然當真有這等實力,不僅和江陵齊名,更是名列其上。
不過即便如此,林甫卻是依舊看不起這人的行徑,因而權當是江先生爲避嫌下壓了江陵的成績,待得陛下聖斷再分高下。
看完了榜剛剛要出書房,卻是迎面碰上了表情微妙的自家叔父,暗道不好,只怕是又要被叔父留住談心了。
果不其然,林盎進了書房之後闔上了房門,擡手示意林甫坐下,這是擺足了一副長談的架勢,讓林甫在心中叫苦不迭。
“這才安分了幾日不到?你就又惹出了滿城風雨!”,林盎開口第一句便是在訓斥林甫今日的行徑,他也是今早上朝的時候才得知了陛下查辦春闈案的消息。
本來他也沒想太多,因爲自己沒有替自家侄子走動門路,想來他剛剛入京就參與考試,應當也沒有什麼門路可以走動。
待得回了府後自家女兒喜滋滋地送來了兩榜榜單,林盎才覺得事情不妙。
雖然自己的兒子不爭氣,自家也是枝葉稀疏,因而林盎一直無人可推,就沒有太多的參與其中。
可這科場中的貓膩,那已經是官員階層當中衆所周知的秘密了。
自己這位侄子能在第一榜中排在那麼前,肯定是耍了手段的。
聯想到禮部江尚書和他的關係,似乎這倒也不是什麼不尋常的事件。
自家侄子就算真的在科場上玩弄了一些小把戲,在這次春闈案件當中漁翁得利,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這件事本來就不光彩,大家也不可能擺明車馬的幹一架,自己保得他無事,待得風頭過去,誰也不會真的揪住這件事情不放,那就太掉身價了。
本來倒沒太在意這件事,沒想到隨口一問這小子去了哪裡,林瑤卻是笑意吟吟地說弟弟去翰林院看榜去了。
如今這春闈動盪,多少眼睛盯着他,就等着他犯個什麼錯,把這個傢伙也拉下去。
可這位倒好,渾然不覺地大搖大擺就看榜去了。
林盎趕緊派了下人去翰林院周邊找,但今次翰林院附近天下學子何其之多,別說是在裡面找人了,就是在附近的幾個巷子裡走動都難,當然是一無所獲。
林尚書也只能在家中期盼着,這不知深淺的小子千萬別做出什麼不知輕重的事情來。
誰知這是怕什麼來什麼,過了大概一兩個時辰,便有太子家臣前來送信,說是小林公子看榜後去拜訪江太嶽,出來的時候被梅尹梅尚書截去了刑部大堂審訊。
不過還請林尚書安心,太子已經託人去解圍了。
如此情形,讓林尚書如何不氣?
怒斥小林公子道,“尋常人見着案件首犯都是避之不及,可你倒好,忙不迭地上門拜訪。這回被抓進了刑部大堂,若是太子殿下不託人去解圍,你是打算跟那羣牛頭馬面講大道理,還是打算用慕大人教的一招半式殺出來啊!”
林甫只得苦笑相對,他的確是道行太淺,對京城裡的彎彎繞繞想的太少,沒想到私下這一拜訪,剛剛出門就會被截住,押往刑部大堂受審。
若不是小王爺來的及時,恐怕他當真是無計可施,要被那不要臉的老頭訛上了。
要是真的被訛上,就算是小王爺來維護他,也是需要磨上好一陣子嘴皮子,費一番大工夫的。
此情此景的確無話可說,林甫只能苦笑認錯。
但認錯之餘,林甫猶自掙扎了一句,“今兒是葉王府的小王爺來的刑部大堂,太子的人沒有露面。”
“你以爲太子有沒有參與這件事能瞞得過幾個人?還是你以爲太子就打算只躲在幕後給你擦屁股?”
林盎看他還不開竅,大怒之下音量音調都高了八度。
林瑤聽得動靜趕了過來,面帶憂色地看着書房裡這兩位,滿心以爲是自己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讓父親這麼生氣,內心很是歉疚。
林尚書則是無心和自己女兒多說,只是揮揮手讓她離開,看得父親如此生氣,林瑤也不敢不聽,只能應聲下去。
林盎轉過身來,面色寒如冰霜,“太子不是有閒心做無意義事情的人,他的厲害你可能還不知曉。你動腦子想想,今次他明明有家僕跟着你,爲何你被截下的時候他不直接動手?”
林盎冷哼了一聲,“他太子的家僕一句話,那幾個辦事的差役沒有主子在旁哪裡還敢抓你?可他偏偏要等到你被抓回刑部大堂,再託小王爺前去解圍。”
“他之所以要拖到最後一刻,就是要讓自己的利益最大化。梅尚書大家都清楚,他是三皇子的人,如今他要在公堂之上屈打你,你勢必和三皇子不會交好。”
“而這也只是一部分,我假設太子知道了你的身世,你現在卻依然入不得他的眼。讓他如此算計的原因乃是小王爺,小王爺這些年咬死了不在皇子之間站隊,油鹽不進。而此刻你卻是進了京都,他託小王爺去解圍,小王爺性情直,定然不會給梅尚書留面子。”
“他在公堂上一跋扈,看似瀟灑,其實根本就是被太子算的死死的。小王爺如此迴護你,等於將你們兩人綁在一起,日後他若是拉攏了你,就算小王爺再三言明自己不參與黨爭,可對手是不是還是要考慮你和小王爺之間的深厚情誼呢?”
“他說自己不參與皇子之間的站隊,可此刻受太子託付,削了三皇子下面梅尚書的面子,又如何讓外人覺着他在這兩位之間是一碗水端平的呢?”
林盎連珠炮一般的分析和發問,徹底問懵了自我感覺良好的林甫。
小林公子本以爲自家叔父升官如火箭乃是承了自己父母的恩澤,自己的水平只是稀鬆平常,現在看來卻不盡然。
叔父和自己不同,他林甫十分清楚其中的細節,而叔父林盎則需要猜測許多事情。他在這些不多的線索當中,很快地捋清了思路,對太子的行爲分析,不僅不比自己差,甚至比自己和小王爺所想的還略略高明周全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