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作詩?”,正在打瞌睡的林甫擡起頭來,有些哭笑不得。這我要是真放開了作詩,不得嚇死你們啊?
他今日來,本就算是被林尚書算計的。
本來只是打算來這看看來月春闈同考的學子當中有沒有什麼值得自己注意的人物而已。聽得要自己作詩,林甫連連擺手,“我可沒這個本事,還是諸位請吧。”
這邊大家纔來了興致,就聽得林甫說不作,哪裡肯答應?再加上江陵的才學盛名,林甫那精緻面貌,都覺得他是吝嗇賜教。
諸人再三勸詩,林甫再三推辭。一來二去,不知道哪裡傳出一聲諷刺,“作句詩也畏畏縮縮,像個娘們一樣。”
江陵一聽這話臉色就變了,他追求林瑤不是一天兩天了,雖然還搞不清楚林甫這個所謂的林家弟弟到底在林瑤心中,在林尚書心中是個什麼地位。
單說他們三個人一起進了國子監京華詩會的場子,自己就得起到維護住這位林家弟弟的作用。不管他在林家重要不重要,以後都有可能成爲自己追求林瑤的助力。
但適才衆人你一句我一句,嘈雜的緊,這發話的人似乎是有備而來,一時之間也查不清楚是誰,便連忙先打圓場,“詩在於意境心境,林公子今晨才趕到京城,怕是倦了,諸君還是自行吟誦吧。”說這話時,眼睛一直在觀察林甫的反應。
只見林甫面色始終不變,江陵看着他的臉,覺得此人不知深淺,不知道他會作何反應。待得衆人喧鬧之聲小了,林甫總算是放下了手裡的杯子,緩緩地說道,“諸君便把我當女人好了。”
衆人聽得這句話,頓時鴉雀無聲。在在場的諸位士子眼中看來,國子監的京華詩會,能說出的最最重的話,也就是娘們兩個字了。
在場的諸位都是飽學之士,要是真有誰敢擼起袖子來罵出娘希匹來,那是肯定要被大家看不起的。所以說之前不知道誰說的那句像個娘們已經是很重的話了。
不僅是在此間的世界,就是在前世二十一世紀,人們不仍舊認爲把男人叫娘們是一種辱罵嗎?這種男性比女性好一些的默認前提不知道有什麼理論依據。
只是這激將法何等粗劣?說我一句娘們我就要耍猴似的給你朗誦唐詩三百首?那我豈不是太蠢了一些?
林甫實在不想,也犯不着跟他們生氣較勁,這些個跟在後面搖旗吶喊的蝦兵蟹將,直接將他們忽略了便是。
這一句你們可以把我當女人,便是讓這幫詩文水準不行卻又養了一身文人相輕的臭毛病的士子們一拳落了空,使不上力來。
但就在林甫以爲此事就此揭過的時候,卻不想自己這一句可以把我當女人又惹惱了別的人物。
內閣首輔夏彥的孫女夏澹這纔將將進了京華詩會的場,趕上了這一幕場景,便覺得很是惱火。這京華詩會叫做詩會,那自然便是要來作詩的。來這第一學府國子監的詩會湊趣又不肯作詩,這不是莫名其妙嗎?
夏澹本也就低看了他一眼,這便要衝着林瑤所在的”女生區“那邊去了,誰知這不識趣的小子目不識丁也就罷了,竟然順着杆兒說什麼把我當女人好了。真當女兒家就不如男兒嗎?
夏澹爲這件事感到不忿主要是因爲封建時期女性不得參加科舉,見着不少才學不如自己的男兒統統都考取了功名,內心一直以來爲自己女兒家的身份感到遺憾。
簡單點總結一下,這位夏澹夏小姐,經年累月受到內閣首輔夏彥的影響,乃是一位政治型文學愛好者。與林瑤不同,不喜歡詩情畫意,更偏向於鍼砭時弊類型的政論詩,本就覺得風月詩簡單的很。
因而夏大小姐一聽對面這人,跑來詩會湊趣作首風月詩也推三阻四,竟敢讓別人把他當女人,這不明擺着看不起女兒家嗎?於是便憤而發聲,朗聲諷刺道,“你當女兒家都是你這樣胸無點墨的人嗎?”
得,腹背受敵。
江陵眼中怒意一閃而過,心道心道這夏大小姐當真是太過分了,自己作爲當朝禮部尚書的嫡長子,已經擺開架勢在出言維護了,衆人也都不再言語。
她竟這般不給自己面子,但畢竟此事林甫做得不漂亮,便也不好和她對上。轉眼一看林甫又是一副悠閒模樣,卻又沒來由地相信這個人,覺得自己應該不用出手,此人定有手段。
林甫當真是覺得這些個人很是無趣,沒有五千年典籍加成,來月要大比了在詩會聊的不是要考的經史子集,倒在這風花雪月起來了。要知道春闈會試相當於考研究生,這幫人等於是在考前幾天不溫書跑去開party啊。
林尚書安排林瑤帶自己趕這場詩會的原因很簡單,就是要讓他出名,搶個彩頭,日後仕途上走後門的事情也好多個由頭。但林甫實在覺得和這些搖頭晃腦互爲捧哏的酸文人做這些個詩也不見得有什麼意思。
林尚書覺得林甫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而事實卻恰恰相反,他很清楚自己該做什麼,因爲他太清楚自己該做什麼了,所以這些可有可無小名聲他一點都不在乎。
詩名嘛,自己以後拋詩砸人的時候名氣總會有的,何苦在這就急着趕着像表演一樣露一手,那不就成了耍猴了嗎?
我想作(抄)的時候便作,不想作的時候便不作。林甫猶自悠閒地抿了口酒,他不知道這位的來頭其他人可是清清楚楚這位是當朝首輔家的大小姐。周邊無數道目光射在他身上等待着他的下一句話。
卻只見他靦腆一笑,面露羞澀道,“那這位小姐便當我是男人好了。”
噎得夏大小姐是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江陵本來微微有些怒氣,被這意想不到的回答弄得卻是險些忍不住笑了出來。
林甫一臉無奈道,”諸君願意怎麼看待我,本就與我無關,各執己見便是。大家和和氣氣,豈不美哉?何必鬧得這麼不愉快呢?”
聽了這話,再看看林甫臉上那真摯的表情,江陵總算是忍不住帶頭笑了起來。場中的士子也有不少覺得眼前這人當真是個妙人,就算沒有詩才倒也挺有意思的。
可是這一笑,夏大小姐的處境就略顯尷尬,她本也就因爲家世和才名的原因有些固執,仍舊是不依不饒。
下面這麼一鬧,整個詩會的溫文爾雅的氣氛頓時煙消雲散,倒有幾分市井小巷的味道。
國子監的樓上,兩位尊貴的人物一邊飲着酒,一邊悄悄地看着。距離雖是不遠,卻隔了一層薄紗,因而在樓下看不分明這兩人的面龐。
”有趣。“,其中年長的那位若有所思地笑問面前人,“這位仁義不施怎得來了詩會,連三兩句詩文都吝嗇施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