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與臣的關係從來就是這麼不對等,這麼微妙。
這邊的林甫正在昔年自己父母所居住的將軍府後花園裡傷春悲秋,觸景生情,那邊重重深宮之中的帝王家倒是另一番歡愉的景象。
高聳的層層紅牆之內,夕陽照在金色的琉璃瓦上,整個皇城處在傾瀉而下的淡淡金光之中,顯得分外的莊嚴宏偉,似乎帶着讓人不敢直視的威嚴。而屋檐下的主子們則悠閒地緊。
這書房當中,一位兩鬢已經開始泛白,面容略顯滄桑但很具威嚴的男子便是天下百姓心中文治武功都一等一的周文皇。他剛剛算是處理完了今日的政務,放下了手中的奏摺和硃筆。
這邊將將放下了手頭的政務,馬上便有兩位宮女端上來些吃食,一盤是奇珍異果,一盤是精緻糕點。
文皇只是舒展了一番筋骨,便往椅子上一靠,這邊自然便有人剝開果子喂到他嘴邊。
“今天可是京華詩會的日子?”文皇稍稍嚼了嚼口中的果子,覺着稍微酸了一些,便擺手示意不必在剝,好似想到了什麼,文皇又追問道“林家小子可到了?”
張公公知道這是在跟自己說話,便側身上前兩步,躬身答道,“回陛下,林家小子今晨兒到了城裡,不多會便跟着林家丫頭去了京華詩會,而且跟夏閣老家的丫頭起了衝突。”
“夏彥家的丫頭,不奇怪。”夏彥平日在內閣就有些獨斷專行,文皇對此很是不滿,卻又一直不好發作,此刻便把錯直接歸在了夏澹的身上,“這位仁義不施可有新作?”
張公公一聽便笑了,“現在可不是仁義不施了,整個京華詩會都震動了,現在京城內的士子們都稱他爲徐州林英俊。這詩您看了一定喜歡。”說着便把早就抄好的這首詠史其二給文皇遞了上去。
“好一個世胄躡高位,英俊沉下僚。”,朝堂新文官系統被昔日的軍權派把持一直是文皇心中的一塊大石,如何真正選拔出優秀的寒門士子爲己所用一直是文皇的心頭大患,文皇看着這一句很是舒心,也不覺得果子酸了,自己剝了一個塞進嘴裡。
張公公哪裡還不明白主子這是看重了林家小子,便連忙順着繼續說了下去,“小林公子當真是國士無雙,可堪大用。”
“這一句說出了天底下寒門學子們的心聲,也說出了朕的擔憂啊。”文皇想起這件事,心中也不由得有些煩躁,開國十幾年,不少前朝舊臣仍舊身居高位。境內的學子才能堪憂,偏偏科舉的風氣又如此之差。“林家小子憑藉這首詩,可爲天下寒門學子的領袖。”
文皇說到這裡突然長吸了一口氣,站起身來踱了幾步。張公公連忙碎步跟在他身後。
只見文皇走了幾步又停了,側過身來吩咐,“讓司禮監派人去給江太嶽遞張條子。他們不是都興這一套嗎?朕也來走走這門路。”
“林家小子就算春闈大比交了白卷也要點他上榜。朕要殿上親自考他,看看他究竟能不能擔當起這個大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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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林甫自然是不知道自己的會試已經被當今聖上欽點通過了,傷春悲秋完了往回走的時候碰上了自家的舅舅林盎。便被叫去書房訓話。
“你這件事做的太孟浪了。”林盎聽聞了自家侄子剛來京都就鬧出這麼大動靜,便趕着回來給他做思想工作。
林甫驚詫於自家叔叔的嗅覺,他本以爲叔父林盎只是蒙得自己爹孃的遺澤,第一面見自己的談話格局也不算大,後面更是耍小手段讓姐姐帶他去詩會湊熱鬧。
林甫覺得這很是像個爲了自家小輩能上個好大學而到處奔波塞錢的有錢長輩,心中雖然感激卻又不免低看了他一眼。
“叔父想讓我去京華詩會出名,我這番動靜也算是打出了一些名頭。”
“你不是個蠢人,我也不是。”林尚書盯着自己這個便宜侄子,微微有點火氣,“我也聽說了顧大人很是欣賞你的才學,你作些什麼詩不好,偏偏要說這一句世胄躡高位,英俊沉下僚。現在京都的士子都叫你一聲林英俊,然而這有什麼用呢?”
林尚書說到這裡頓了頓,彷彿是想留給林甫一些時間思考,“你現在就因爲一首詩,就因爲這一句詩,幾乎就站在了所有士族的對立面上。你不覺得你的處境很尷尬嗎?”
處境的確挺尷尬的,林甫暗想,這幫學子們竟然叫自己林英俊,這是多麼愚蠢的一個綽號啊。林甫回想起前世的那些名字叫英俊的人,發現無一例外都是面容滑稽的諧星,不由得感到深深的尷尬。
而至於士族究竟怎麼看自己,林甫覺得並不大重要。穿越人士的眼光總還是不錯的,此間官場清除前朝舊臣派和掌權士族派將會是未來許多年裡的大趨勢,自己想要高升自然是要挑一個最粗的大腿抱。
位極人臣是沒有意義的事情,惹得皇帝不痛快了罷免起來並不是什麼難事。他不痛快了不動手是有所顧忌,這番心情積攢地久了總要暴發出來的,自己想要以如此年輕的年齡平步青雲,只是藉着父母遺澤是不夠的。
還需要投其所好,要撓到皇帝的癢處還不算完,提出一個切實可行的,可以有所作用的方案也是重中之重。
而林甫給出的方案就是自己,這是他在京華詩會的時候突然想到的,還爲自己的機智很是興奮了一會。
他通過這句世胄躡高位,英俊沉下僚打出了一個寒門優秀學子地位卑下的旗號。而用自己,提拔自己,自然就是陛下給予天下的有學之士一種訊號。即“朕認識到了這個問題,並且朕要着手改善這個情況。”
這是一種信號和號召,可以極大的鼓舞寒門學子,吸引寒門學子。這個道理自己都想得到,叔父沒理由會不懂。
這句詩是林甫上達天聽表忠心的敲門磚,叔父看得明白,卻依舊如此生氣。
那就只有一種可能,林甫眯起眼睛。叔父看得比自己遠一些,他在考慮的事情是皇帝年齡已經有些大了,若是聖上百年之後,林家應該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