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浮散的塵土飄飄揚揚落在地上, 一切恢復清明。
塵埃落定。
閻曦仰頭看去。
紅衣黑髮,絕代風華。
由於離得近,她能看到他脖子上細小的絨毛, 光線充盈, 每一根絨毛都反射着溫暖的光。
再往上, 是線條流暢的下頜角, 是形狀姣好的嘴脣, 是挺拔的鼻骨,是漾着星光的鳳眸。
御川。
這個人是御川。
不久前,和自己不歡而散的御川。
就在昨天, 還夢到他的御川。
而現在,救自己與水深火熱中的御川。
御川御川, 時至今日, 她才發現自己周圍佈滿了這個妖怪的影子, 明明自己喜歡獨來獨往,他卻總能見縫插針融入自己的生活。
“曦曦?怎麼愣住了?”他伸出手揉一揉閻曦的腦袋, 笑道:“莫不是被吾的風姿驚豔到了?”
“……” 這一副自大的模樣還真是一點沒變。閻曦輕掀一下眼珠,從御川懷中跳下:“你怎麼會出現在這?”
他纔不會說早晨偷聽到她要去找安倍晴明,就特意跟在她身後,一直尾隨她到了這裡。
“啊,因爲吾掐指一算, 算到你今天有難, 專門來幫你的呀。”說完還眯着眼友善一笑。
“……鬼才信。”
“曦曦, ”他轉移話題道:“這件事情我們以後再說, 先把眼前這個不識貨的妖怪解決了, 怎麼樣?”
食夢貘皺皺眉頭,對這個突然出現的妖怪感到意外:“御川?不好好在本島呆着來這裡搗什麼亂?”他嗤笑一聲:“忘了你自己的身份嗎, 什麼時候淪落到與陰陽師爲伍?”
“不行?”御川上前兩步,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將閻曦完完全全擋在了身後,隻身對陣食夢貘:“倒是你,長成這個德行還敢出來亂晃?”
食夢貘大喝一聲:“口出狂言!莫要以爲在京都佔山爲王,就成了神州的王。跟我家大人比起來,你根本不值一提。”
“你家大人?哪個大人?”說到這,他一拍額頭,做了然大悟狀:“是被壓在結界裡面連尾巴都動彈不得的那個大人?”
“你——!本座今日不和你一般見識,等他日相見再一決高下。”
說完突然化作一股黑氣,散在空中。
御川挑眉笑:“跑得倒是挺快。”
閻曦看向他的眼神突然複雜。
——被壓在結界裡面連尾巴都動彈不得。
他說的,會不會就是八岐大蛇?
御川已經活了成百上千年,對上古時期的妖魔肯定有所耳聞。被壓在結界下,有尾巴,那很可能就是八岐大蛇。
她想得出神,連源博雅叫她都沒聽見。
他提高嗓門再喊一聲:“小曦?”
“啊?怎麼了?”
“你們……認識?”源博雅看向御川。
剛纔的對話他一字不落的聽到了耳朵裡,眼前這個男子就是御川,那個所有的陰陽師都忌憚三分的妖怪,他和小曦不僅認識,甚至還出手相救?
“吾是曦曦的式神。”
閻曦拍一下他的胳膊,反駁道:“別聽他胡說。博雅當他不存在就行。”
然後,源博雅看到那個讓許多初出茅廬的陰陽師聞風喪膽的妖怪,用那雙不知沾着多少亡魂的胳膊輕輕攬住少女的小臂,慢悠悠地晃了兩下,動作輕柔而乖巧。
不知怎麼的,他竟然看出了撒嬌的意味。
是他想多了吧,御川怎麼可能撒嬌?
源博雅搖搖頭再次看去,只見那個妖怪嘟着嘴衝閻曦咕噥了兩聲,俊臉是滿滿的怨念。
……
蒼了個天,他真的是在撒嬌。
源博雅驚掉了下巴,一臉“……”。
——這隻妖怪反差感如此強烈,我真的沒辦法當他不存在。
“御川公子?多謝你出手相救。”
食夢貘離開時,那些小妖怪也像他一樣憑空消失。安倍晴明收好劍下樓的時候,便看到了站在閻曦身邊的男子。
這妖怪明明是妖,卻有着仙人的風姿無雙,晴明想不注意到也很難。
源博雅驚訝:“晴明你認識御川?”
他點點頭,邁步下樓:“我們一起去過朱雀村,他是小曦的式神。”
“……”閻曦已經無力反駁,睨到身邊的大妖怪露出一絲狡黠的笑,她內心無奈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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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這是在哪裡?”一道嬌俏的女聲傳來,猶帶着初醒的迷茫。
源博雅連忙低下頭,發現昏睡已久的神樂竟然醒了。他臉上是抑制不住的欣喜:“樂兒你醒了?有沒有哪裡不舒服?你睡了那麼久,都快要嚇死我了。”
“樂兒這不是醒過來了麼,哥哥不用擔心。”神樂扭扭脖子,動動胳膊,示意自己身體好得很。
源博雅點點她的鼻子,笑道:“是啊,幸好。”
“咦?他們是?”
神樂悄悄擡手指向閻曦和御川。
“他們是哥哥的朋友,那位姑娘叫閻曦,她旁邊的公子叫做御川。”
神樂展出一抹天真懵懂的笑容,友善點點腦袋:“閻曦姐姐,御川哥哥,你們好呀。”
……
雖說晴明他們原先住的客棧沒有問題,但經歷這麼一番變故,他們還是重新找了另一家客棧。新客棧也不遠,就在原先那家客棧斜對面。
天色已晚,閻曦在客棧門口同他們揮手道別。
月上林梢,星辰寥落。
閻曦踏着夜色往祈願屋走去,御川則慢悠悠的跟在她身後。
月色正美,佳人相伴。他活了幾千年,沒有一刻感覺月夜能如此美好,卻在今晚感受到了。
正笑着,前方的姑娘突然停了下來。
好在御川及時剎住步伐,纔沒有撞到她身上:“曦曦,怎麼了?”
閻曦皺皺眉頭,扭回身子。
她仰頭打量了御川半晌,猛然一個俯衝,將鼻尖埋到了御川的衣服上。
姑娘家幽甜的香氣霎時撲鼻而至,帶着足以讓心跳錯亂的能力。
御川上身微微後傾,舉起雙臂,掌心朝前置於耳邊。
屏緊了呼吸,大氣不敢出一聲。
見姑娘慢慢離開,才僵着聲音問道:“怎、怎麼了?”
閻曦將要脫口而出的疑惑,被他這一副面容止在舌尖。
……
明明剛纔在客棧裡,他抱自己抱的不亦樂乎。還故意湊在自己耳邊說悄悄話,極其老練的撩撥來撩撥去。
原來就是個紙老虎啊!
原來現在這副純情小公子的反應纔是他本來的模樣。
御川見她一臉揶揄,就知道自己應該是被她嘲笑了。一邊不忿又一邊氣自己爲什麼總在她面前露怯。
“那個啊,我想問,”小姑娘收起了臉上戲弄的神情,但眼眸中還是盈滿了亮晶晶的笑意:“你身上的香味是從哪裡沾上的?”
香味?
御川聞一聞自己的衣袖,搖頭道:“吾爲何聞不到?”
“這個香味是我自己配出來的,天底下只此一種,獨一無二,昨天我還用它給小狐泡了澡。你身上怎麼會有?”
“!”
原來是昨天自己洗澡的時候沾上的,完了完了,曦曦不會察覺到吾就是白狼吧……
冷汗從御川的後背一點點冒出,他昧着良心堅定道:“曦曦你聞錯了。”
“不對,”閻曦遙遙手指頭,眯着眼說:“還不快從實招來?”
“招、招什麼?”他眼睛四處亂瞟。
“你是不是……見過白狼了?”
“曦曦吾錯……”
御川低着頭飛快認錯,卻在一半哽住。
那句“吾真的錯了,不應該偷偷化作白狼待在你身邊。待在你身邊也就算了還欺騙你,你對吾那麼好,不僅給吾梳毛還給吾洗……咳洗澡,吾辜負了你的好意,請你盡情處罰吾,吾絕不會有怨言的!”
被他極其困難咽在喉嚨中,千言萬語化成一個字:“——哈?”
……
閻曦歪歪頭:“除了接觸白狼,你還有什麼辦法沾上這種香粉?我說的不對?”
御川低頭嘆口氣,抿嘴無奈而笑:“對對,你說的都對。”
既然她沒發現,那自己能瞞一時便是一時吧。
畢竟,讓小姑娘親自發現這個秘密,比自己說給她聽要有趣多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