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前, 是他和她的第一次相遇。
九州最北的北漠國有一處極寒之地，名爲淵城，它常年被冰雪覆蓋, 氣候之惡劣實爲世間罕見, 因此此地人跡罕至。
那年冬季, 酒吞孤身一人在淵城閉關修煉, 之所以找到這個地方, 是因爲他的修煉到了緊要關頭，容不得外人打擾。
可世間緣分往往如此，哪怕是在最不可能的時間和地點, 也會讓你遇上該遇到的人。
那日他冥修結束，立在懸崖上遠眺, 依稀看到茫茫雪地之中有幾個黑點在踽踽前行, 待走近了才發現是幾名渾身帶血的將士, 爲首的將帥竟還是女兒之身。
他素來不是什麼悲天憫人之人，更何況人世間的生死自有定數, 他不應該插手。可是不爲何看到那名女子不懈前行的模樣，他心裡忽然涌上了一絲心軟，在理智控制住這份心軟之前，他就已經做出了反應。
酒吞親手打破了自己建起的結界。
紅葉滿身是傷，一瘸一拐拄着劍緩緩前行, 這次對戰北漠國大敗雖說在她的意料之中, 但是敗得如此慘烈, 實屬她的意料之外。
北漠位於極北之地, 離上京腹地有幾百裡之遙, 因此氣候也大不相同，乾燥, 寒冷，凜冽，明明白日裡日頭升的老高，卻感受不到一絲溫度。
這次和北漠之戰她本是主和派，奈何朝中齟齬，陛下又昏聵無能，被小人攛掇便以爲羽國能大勝，實在是可笑之極。她手下士兵長期待在溫暖潮溼的江南，受不了如此惡劣的氣候，再加之北漠勾結妖族背後偷襲，這一仗，輸的可是徹徹底底。
紅葉思緒紛雜時，不知從哪橫插來一道聲音，悠閒中隱藏不住幾分睥睨：“你們是從哪蹦出來的？”
她擡頭望去，漫天蒼茫，白雪籠罩大地，明明亮的晃眼，她卻能一眼看清楚那人的容貌，劍眉橫飛，鳳眼犀利，尤其一頭火紅長髮尤爲突兀，像是雪上開出了火花。
這等氣度，這等樣貌，世間再難找出第二個。
紅葉忍不住往後退了幾步，眼前的男子，分明是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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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曦二人帶着青行燈回到祈願屋的時候已是兩天後的一個夜晚。
這青行燈給御川和閻曦使了那麼大一個絆子，御川心中憋悶，直接把它封印在了混元壺中。這壺乃是天地間至純之物煉化而成，專克妖氣，青行燈在裡面呆上幾天雖不至於殞命，但毀它幾百年道行還是綽綽有餘的。
青行燈雖被關在壺裡，但他能透過小孔看到外面的景象。它聞到此地氣味熟悉，趴到小孔一看，果真是祈願屋。“我還納悶你們找我來做什麼，原來是五元那個傢伙……爲了破那個結界？呵，這都多少年了，他還守着呢？可真是聽話。”
閻曦瞪大眼睛：“什麼結界？”
“你說呢？能讓那小子看這麼久的結界還能是哪個？封印八岐大蛇的結界嘍。”
閻曦的心情就如同被一隻風乾的老鼠拍到了臉上一樣，她爲了這個結界在幻境裡墨跡了那麼久，替五元端茶送水又跑腿，還幫他帶回了青行燈，可結果，結界就在自己眼前。
閻曦氣得直咬牙，青行燈還不知死活的反問一句：“怎麼？你竟不知道嗎？”
她陰測測一笑，寒風颳過：“是啊。”
“結界就在屋後，我帶你去。”五元啊五元，敢在背後使陰招找幫手，就別怪我管不住自己的嘴。
青行燈坐在混元壺裡，飄於空中在前面領路，閻曦和御川跟在他身後，約莫走了有半刻鐘的時間，三人就停在了五元院落外圍。
閻曦凝眉，這個地方她經過無數次，若是有異常應該會察覺到啊。
青行燈見她皺眉，似乎知道她內心在想什麼，解釋道：“這結界內有掩飾氣息的法寶。”
“你怎麼什麼都知道？”
閻曦看向它，手中長刀隱隱作現，彷彿是在說‘敢說錯一個字就要了你的小命’。
“本神燈什麼不知道？”它看着大刀吞吞口水，又補充道：“我本就是祈願屋的一盞燈，自然知曉許多事情。”
青行燈大搖大擺穿過前廳，又不知道從哪裡找到一個小門，越過小門到了後院，一邊帶路一邊碎碎念不停：“都幾百年了，這裡的佈置陳設沒有一點變化，這傢伙……喏，就是這裡了，進去吧。”
御川率先上前，他走了兩步又停下，看向青行燈：“你呢？”
它在壺裡打個滾：“我就算了……哎哎你放下我！”
閻曦伸手把壺從遠處拽回來，緊緊握在手中： “五元指名要將你帶回去，雖然事情和我預想的有些出入，不過你還是得進去。”
她正打算推門而入，御川卻冷不丁拉住了她：“跟在我後面。”
閻曦順着手腕看向他堅毅的側臉，沒忍住抿嘴笑了一下，順從的應道：“好。”
屋內正中央燃着一支燭火，幽幽的發着橙黃色的光。
他們剛進門離蠟燭較遠，再加上燈光昏暗，所有沒能看到火光邊上的紅線。直到二人走進，才隱隱看到地下蕩着幾根線，被釘成了六芒星的模樣。
似乎是察覺到生人氣息，紅線在空中微微發顫。
“既然找到這，就說明你找到青行燈了。”五元拿着扇子緩緩從暗處走出來。
“你知道這裡面封印着八岐大蛇嗎？”
“自然。”
“你知道陣法動盪，可能會導致結界破裂，惡妖橫行嗎？”
他撐開扇子，“自然。”
閻曦上前，語帶不解：“你竟不擔心嗎？”
此時搖着扇子的他涼薄淡漠的過分，“爲何要擔心？這與我有何干系？更何況妖怪與我本就同出一族。”
五元見閻曦面色不怏，似要隨時發難，終於忍不住笑了兩聲，揶揄道：“哈哈，逗你而已。雖然我一直守護着這個結界只是爲了祈願屋的一羣小妖怪，神州動盪，凡間多亂，我都無所謂。不過如果世上多得是我們這種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人，那這世間也就沒救了，我做不了你這種人，但我欽佩你。”
閻曦手中妖刀姬隱隱欲現，她慍道：“何必開這種玩笑。”
“一年前這個陣法就時常震盪，我十五之夜變身……可能也與此有關，雖然我不知道到底因爲什麼。一開始不願意告知你是因爲對你心存懷疑，到後來是不願意讓你冒險。”五元走向陣法中央，“世人皆知，修復結界並非易事，你靈力雖足，卻不夠淳厚正統，怕你魯莽行事反而會傷了自己。”
“這個給你。”五元從懷中掏出一面銅鏡遞給閻曦。
鏡面不僅粗糙不能照物，上面還刻着繁瑣複雜的花紋。她在手裡端詳半天也看不懂這是個什麼東西。
“此物名爲破幻鏡，顧名思義，它能破除幻境，連接生死彼岸，帶你離開這裡。”
閻曦握着銅鏡的手暗暗用力，導致她指尖發白，然而指尖再白也比不上她蒼白的臉色——五元這番話，是什麼意思？
“你不必驚訝，我活了這麼久，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也都知道的差不多了。”五元無辜聳肩，“閻這個姓太過少見，而你又對修復結界如此上心，便不難猜出你的身份。不止我，你面前這位御川大人恐怕也知道你的身份。”
一直沉默的御川被陡然點名，扭頭看閻曦時正巧和她轉過來的目光對上。
他垂眸，輕輕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