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妖窟外的景色是意料之外的秀麗, 晴空萬里無雲,清風綠草溪流,沒有一點妖怪的氣息。
人類有人類的規則, 妖鬼也有妖鬼的規則。
萬妖窟的妖怪不得踏入萬妖窟以外的地界, 這就是這裡的妖怪生生世世所遵守的規則。
閻曦把他攙到一棵大樹樹樁旁, 扶他坐在地上。
然後站在離他三尺遠的地方閉上眼睛, 以“靈視”之力探看他體內毒素的運轉方向。
最黑的部分是他剛剛被咬到的右臂, 血管內纏繞着毒素的黑氣,就連旁邊的經脈都受到波及。
幸好御川能力強大,毒素流轉非常慢, 還沒有到臟腑。
可若是不能解毒,照這樣一直髮展下去, 毒素早晚會侵入五臟六腑。
御川奮力撐開眼皮, 扯扯嘴角道:“你別擔心, 吾有分寸,沒事的。”
“你都這樣了, 我怎麼能不擔心?眼下根本找不到給你解毒的藥,這樣拖下去會出事的。”
“曦曦,”他聲音沉穩,安撫了閻曦不安的心,“你莫着急, 吾真的沒事。”
“……好, 我不着急。”
“都什麼時候, 還有心思談情說愛?”他們說話的空檔, 有一道熟悉的聲音插/了進/來, “我知道你道行不淺,但那個毒蜘蛛的毒霸道無比, 再拖下去你只有死路一條。”
說話的正是在這裡等了許久的青行燈。
“你們出來的這麼快確實超乎我的意料,小姑娘,我給你一個選擇,”它在空中晃了兩下,“從我這裡拿解藥救他,你要爲荒兒獻祭;帶着他離開,任他死在半路。你來選擇。”
這兩條路就是她死,或者他死。
“我選……”
“曦曦!”御川出聲打斷,他雖然使不上力氣,但能聽到他們的對話,青行燈那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說明他早就想好了應對之策,不管閻曦選擇什麼,都是被算計的那一個。
而且……哪怕她看起來不好相處,但御川知道,這個叫閻曦的姑娘心裡良善的很,她定會選擇獻祭來救自己,可這樣的選擇自己一點都不想接受。
閻曦瞥他一眼,不顧他語氣中的反對繼續說道:“我選,你去死好不好?”
哈?御川一臉懵:“……”這和他預想的話不太一樣。
“你給我的選擇,不是我死就是御川死,可是我不想讓他死,也不想自己送死,所以只好委屈委屈你。”
她擡手欲開打,卻被一陣氣流困住了腳腕,動彈不得。
“大姐姐,不要打阿燈。”
稚嫩的嗓音帶着少年變聲期特有的沙啞,這種音色好像……
青行燈驚呼出聲:“荒兒?!”
難以掩蓋的驚喜之色從他臉上散發出來:“是你嗎?荒兒。”
過了許久,才聽到一聲回答:“阿燈,是我。”
“你終於認得我了,你以前都看不……”青行燈話說到一半,後知後覺的察覺到了不對。
他是製造幻境的人,幻境中的所有人都無法與他對話,甚至連看都看不到他。萬妖窟距離村子數裡地遠,村子裡的荒兒怎麼可能會出現在這裡?
他喚自己阿燈,只有、只有百年前的荒兒這樣喚過自己!
青行燈的臉色變換數次,最後停留在了震驚。
“阿燈,住手吧。”荒兒走上前去摸一摸燈下垂着的流蘇,緩緩道:“我知道你做這一切都是爲了我,可是我不能爲了讓自己活得更好就去傷害別人。這個大姐姐還幫過我,我怎麼能恩將仇報?”
“其實從一百年,也可能是兩百年前,我就已經從你爲我編織的幻境中清醒了過來。所以每次臨死的時候,過往的記憶就會出現在眼前,經歷了這麼多遍,我都已經習慣了,也就不覺得傷心了。”
“所以阿燈,住手吧。荒兒現在過得很好。”
他什麼都知道,他知道自己會經歷無限次的絕望,他知道這是他的好朋友竭盡全力賜予他的溫柔,他安然收下,甚至不惜用百年時間陪他演戲以求一份對好友的慰藉。
這個孩子,真是善良的過分。
“荒兒……”青行燈上被荒兒撫摸過的流蘇微微顫抖,哪怕他年歲比荒兒大了不知多少,可在此刻,他就像是無家可歸之人突然尋到了家,連說話的聲音裡都帶着激動和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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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這廂出現了大的轉折,而京都宣青山後山卻是一片祥和之態。
這是一顆年歲已經大到快要數不清的榕樹,根枝蜿蜒其處,每一枝每一根都和別的纏繞在一起。
萬物皆爲生靈,榕樹也不例外,慢慢的就生出了樹靈。
或許是當了樹太久,幾百年都沒挪過窩,樹靈一生出來就順着風東跑西逛,十天半月不回來是無比正常的事。
然而沒成想十幾日後的第一次歸家就看到了讓他氣掉大牙的場景。
——竟然有不知死活的妖怪睡在了他的枝幹上!
要知道,他每年爲了加固自己的樹枝都要耗費數不清的靈氣,那些靈力可是能支撐他出去轉悠好幾個月呢。
對於生□□自由的樹靈來說,這幾個月的時間寶貴的跟金子沒什麼區別!
樹靈越想越氣,一邊衝一邊使勁扯着嗓子吼道:“紅毛怪,從老子的身上滾下來!”
酒吞側過頭不疼不癢地睨了他一眼,反而教訓道:“你才幾歲?小毛頭妖怪整天說什麼老子?”
“你管老子?”
“誰想管你?要不是爲了躲着紅葉,本大爺纔不會跑到這個破地方。”
樹靈敏銳的抓到了這次對話的關鍵點:“紅葉?是誰?”
“一個故人。”
“既是故人,你爲何要躲着她?”
酒吞清清嗓子,盤腿坐了起來:“與你無關。”
樹靈捋一捋自己的鬍鬚,問道“是長得挺好看,手裡還拿把劍的那個姑娘嗎?”
“你怎麼知道?”
“嘿,就不告訴你。”
“……”
樹靈狡猾的轉轉眼珠,和他談條件:“不如你告訴我你爲何要躲着她,我就告訴你我是如何得知的。”
“這……說來實在有些難以啓齒。”酒吞吭哧半天,才囁嚅着娓娓道來原因:“我和她原本是舊識,當年鬼迷心竅幹了些虧心事,想着現在做些補償……可這幾日相處下來發現,她性子和之前大不相同,嘰嘰喳喳的讓我受不住,這纔來躲個清淨。”
“那位紅葉姑娘可是人類?”
酒吞叼着草根點點頭。
“你是長生太久活傻了吧!”樹靈伸出一根枝蔓“啪”的一聲拍到了酒吞的腦袋上,“人類百年轉世,每一世都有固定緣數,性格出身也必然不大相同,如果和你印象中的人一模一樣,那纔是見了鬼。”
酒吞從樹上一躍而下,嘆口氣,“你不懂,她之前明明……”是那麼舉世無雙的人。
雖是女兒身,卻巾幗不讓鬚眉,一根紅纓槍使得出神入化,戰場之上,她就是守護子民的神。
當年的她,英姿颯爽,性冷寡言,那一身氣度連自己都爲其折服。
可如今,她怎麼變成了這副平庸的模樣?